五、“鸡毛换糖”中的经济学意义

义乌市东、南、北三面环山，丘陵起伏，土壤贫瘠，人多地少，人均耕地不到333平方米，资源禀赋先天不足。当时全县只有两家工厂，人们连吃饭都成问题，在改革开放初期是浙江省内出了名的穷乡僻壤。当时，在周边区域，“义乌佬”是一个充满贬义色彩的称呼。

为了在这种近乎残酷的条件下获得足够的生存空间，义乌人探索出了一条独特的拓展路径，这就是现在名扬天下的“鸡毛换糖”。所谓“鸡毛换糖”，是指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物资匮乏的年代，义乌的“敲糖帮”小商小贩走南闯北走街串巷，以糖、草纸等低廉物品，换取居民家中的鸡毛等废品以获取微利。

“鸡毛换糖”之所以可以这样逆势飞扬，根源在于其内向式的资源集聚的经济学意义。“敲糖佬”们把自产的糖梗制作成红糖，然后再加工成为牛皮糖，以此到其他地方换取农民家庭过年杀鸡时所剩下的鸡毛。鸡毛换回来后，首先进行分拣，好的鸡毛制作成鸡毛掸子用于出口创汇，差的鸡毛与泥土混在一起经过腐烂成为肥料，施用于本地的糖梗田和水稻田中，以此来提高糖梗和水稻的产量，然后就有了更多的粮食，也有了更多的可以换取鸡毛的红糖了。由此可见，“鸡毛换糖”准确的说法应当是“糖换鸡毛”，是在计划经济年代里义乌人民以自己的勤劳和智慧创造的一种目的在于内向地集聚资源的外向式经济和循环经济，是其在计划经济体制加上农业自然经济条件的诸多约束下，努力拓展内部生存空间的一种特殊路径。事实上，国际商贸城的发展也可以视作义乌人民为拓展生存空间而进行的一系列制度创新，其所具有的内向式资源集聚效应，当然是当初的“鸡毛换糖”不可同日而语的。

这种外向式的循环经济发展模式更加重要的一个作用是潜移默化地铸就了义乌的商业传统，并在此基础上形成了独特的商业文化。义乌人正是在这种争取毫厘、积少成多、勇于开拓的创新精神和百折不挠、善于变通、刻苦务实的实干精神引导下，在制度管制稍微放松时，获得了从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跨越的先机。

毋庸置疑，义乌传统的商业文化对小商品市场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作用。义乌的商业文化与现代市场经济的基本要求有很多一致或相似之处，主要体现在以下几方面：第一是独特的经济价值观。改革开放初期，我国传统的社会价值观开始受到新时代的冲击，几千年来以传统的伦理道德为中心的价值观正面临着革命性的变革。在党的改革开放政策的激励下，义乌人的价值观革命提前进行，以经济价值为中心的价值观首先在义乌小商品市场登上历史舞台。从地缘文化的角度看，义乌商人既缺乏处于政治文化中心的人们所特有的政治头脑，也没有边远地区人们根深蒂固的“重义轻利”传统观念，而是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经济价值观：他们不过多揽权干政，而坚信中央的富民政策；他们不死抱传统道德信条，而承认市场竞争的合理性；他们不满足现状，而敢于创新思维。义乌人独特的经济价值观尤其明显地表现在两个时期：在市场创办时期，他们巧妙地利用“时间差”“空间差”和“信息差”，做到“人无我有，人慢我快，人旧我新，人贵我廉”；在市场兴起之后，他们又通过学习，取得了“技术差”和“管理差”，做到“人次我优，人低我高，人普我特，人平我奇”。

第二是普遍的冒险精神和较强的社会流动性。创业就要冒险，有风险才有收益，高风险才能高收益。与其他地区相比，义乌商人从小跟随父母在外走南闯北，养成了很快就能适应陌生环境的冒险精神；他们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承受能力很强，敢于为了正当的商业利益铤而走险。更重要的是，义乌的社会环境允许失败、宽容失败，他们敬佩敢于拼搏的失败者。许多人不怕失败，失败了哪怕是负债累累也要设法“东山再起”，并且往往会达到目的。义乌小商品市场和产业集群的兴起与当地人社会流动性大具有很密切的关系。改革开放的初期，具有高人一筹的眼界和灵敏信息的义乌人就开始到全国各地做小生意，他们一方面积攒本钱，另一方面收集各种信息。一旦时机成熟，他们就把所听到、看到的信息，连同在生意场上积累的技术、资金、经验和项目，带回自己的家乡，搞起个体经营。当摊店、企业日益兴旺，资本也较多以后，许多老板又纷纷出国考察，在国际市场寻找商机，甚至在国外兴办市场、商店、公司，与其他许多地方仅仅习惯于在家乡务农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国由于长期处于传统农业社会中，人们一般“安土重迁”，不愿抛舍初级人际关系去进行空间的迁徙，而义乌人则在“走出去”方面走在了全国的前列。

第三是竞争与诚信包容并存的商业传统。义乌商人既敢于和善于竞争，又能注重诚信，包容竞争对手，习惯于同行之间的公平竞争，这是为数众多经营、生产同一产品的企业和个体户能够在同一个市场或区域和平共处的关键。例如，义乌的袜业产业集群能够集中全球最大的几家袜业集团，这同竞争与诚信包容并存的文化传统息息相关。长期在义乌做生意的外国人多达8000余人，他们能在各种文化的撞击与交融之中扎根义乌，与当地竞争与诚信包容并存的商业传统是密不可分的。

第四是可贵的学习精神。一些义乌人从外面带回了信息，搞起了自己的企业或经营项目，其他人看到有广阔的市场前景，有利可图，就纷纷学习、仿效，从而产生了由许多生产同一产品的企业所结成的产业集群或经营同类商品的商业集群。目前，随着市场的日益国际化，许多义乌人纷纷学习电脑、外语，已经蔚然成风，使整个义乌具有了以“干中学”为标志的学习型社会的特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