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欧内斯特·海明威(Ernest Hemingway,1899—1961),美国记者、作家,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20世纪最著名的小说家之一,出生于美国伊利诺伊州芝加哥市郊区的奥克帕克镇。
海明威的父亲克莱伦斯·海明威(Clarence Hemingway),是一名杰出的内科医生。他酷爱打猎、钓鱼,热衷于户外活动,是一个研究自然界的专业人士,从而引起他儿子对于户外活动的爱好。他们父子关系密切,常一起外出钓鱼和打猎,父亲对小海明威要求严格。海明威的母亲葛瑞丝·海明威(Grace Hemingway)爱好音乐和美术,是个声线美妙的女低音,曾从事音乐教学、语言与声音训练的工作。她是个公理教会信徒,宗教观念强,把家庭里布置成教堂组织的文化沙龙那样的氛围。海明威共有兄弟姐妹六人,他排行老二。他母亲让他练习拉大提琴,父亲教他钓鱼和射击。海明威从小就兴趣广泛,喜欢摆弄枪支。他学习成绩优秀,热爱各项体育运动,是一个热情、好竞争的标准美国男孩。他还热衷于学校的演讲团和乐队,并常给校报投稿,编辑学校报纸,写短篇小说、诗歌,很早就显示出他在体育和写作方面的才华。海明威一生感情错综复杂,结过四次婚,几任妻子多为记者、作家。
中学毕业后,海明威选择在堪萨斯市的《堪城星报》当一名记者。该工作有机会让他加深对社会的了解。从那时起,他就学会了怎样撰写简洁有力的新闻报道,为他以后文学风格的形成奠定了基础。他投笔从戎,1918年5月随美国红十字会战地救护队来到意大利当救护车司机。7月在意大利北部战场不幸被敌人的炮弹击中,经过了十多次手术,换了一个铝膝盖,但体内还残留着部分碎片,这让他痛苦终生。他用生命的代价,获得了意大利政府授予他的两枚勇敢勋章。然而,战争给他心灵造成的创伤是永远难以愈合的。退役后回到家乡,他重操旧业,为多伦多《多伦多星报》撰稿。
海明威结婚后,与妻子一同赴欧洲担任该报驻法特派记者。在此期间,海明威结识了许多艺术家和名作家,尤其是一些旅居欧洲的美国青年作家。他们直接或间接地目睹了人类这场空前的大屠杀,经历了种种苦难,因而对社会、人生大为失望,便想通过创作小说来抨击战争的残酷性,表现出一种迷惘、彷徨和失望。他们被称为“迷惘的一代”。
海明威的文学创作之路起源于短篇小说和诗歌,他的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里》备受评论界关注。
本书选译的《老人与海》《印第安人营地》《杀人者》《拳击家》《大双心河》《在异国》《乞力马扎罗的雪》等均为海明威的经典代表作,大多来自于短篇小说集《在我们的时代里》和《没有女人的男人》。
《老人与海》是海明威于1951年在古巴创作的一部中篇小说,是他最著名的作品之一,也是他创作的巅峰。这部小说的文字很简短,全文不足三万字,但就是这部简短的小说,出版之后却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它奠定了海明威在世界文学中的突出地位,并相继获得了1953年美国普利策奖和1954年诺贝尔文学奖。
故事围绕一位名叫圣地亚哥的古巴老渔夫展开。老人接连八十四天没有收获,但他仍不肯认输,而是充满了奋斗的精神,终于在第八十五天钓到一条身长十八英尺、体重一千五百磅的大马林鱼。大鱼拖着船往海里走,老人依然死拉着不放。即使没有水,没有食物,没有武器,没有助手,左手抽筋,他也丝毫不灰心,跟它缠斗了两天两夜,终于用鱼枪把它刺死。但由于鱼太大,他只能把它拴在船边。在返回港口的途中,许多鲨鱼前来抢夺他的战利品。他与它们搏斗,到最后只剩下一支折断的舵柄作为武器,不过他还是一一杀死了它们,但大鱼仍难逃被吃光的命运。最终,老人筋疲力尽地拖着鱼头鱼尾和一条脊骨回港。他回到家躺在床上,只能从梦中去寻回那往日美好的岁月,以忘却残酷的现实。
该小说是根据真人真事写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海明威移居古巴,认识了老渔夫格雷戈里奥·富恩特斯。1930年,海明威所乘的船在暴风雨中沉没,富恩特斯搭救了他。从此,海明威与富恩特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经常一起出海捕鱼。一次,富恩特斯出海很远,捕到了一条大鱼,由于这条鱼太大,他在海上拖了很长时间,结果在归程中大鱼被鲨鱼围食,回来时只剩下了一副骨架。
海明威在《乡绅》杂志上发表了一篇名为“碧水之上:海湾来信”的散文,其中一段记叙了一位老人独自驾着小船出海捕鱼,捕到一条巨大的大马林鱼,但鱼的大部分被鲨鱼吃掉的故事。当时这件事给了海明威很深的触动,并觉察到它是个很好的小说素材。于是,他前后仅用了八周时间,1951年3月完成了初稿。初版于1952年9月1日发行,首印五万册,同时在当天的《生活杂志》上也刊登了。众多读者为了尽早看到这部小说,竟然在两天之内将五百万份杂志抢购殆尽。不但普通读者喜欢,评论界也异口同声地赞赏《老人与海》,认为海明威的创作达到了新的高峰。海明威本人也认为这是他“这一辈子所写的最好的一部作品”。
海明威在整个创作生涯中塑造了许多“硬汉”形象。他们大多是拳击手、斗牛士、渔夫、猎人、战士等下层人物,生活贫困,屡受挫折,但他们始终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和坚强的意志力,始终保持人的尊严和勇气。他们身上,具有一种不屈不挠、坚定顽强,面对暴力和死亡而无所畏惧,身处逆境而不气馁的坚强性格。圣地亚哥正是这种“硬汉”的典型代表。虽说老人最后遭到无可挽救的失败,但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他又是一个胜利者。因为他不屈服于命运,无论在怎样艰苦卓绝的环境里,他都凭着自己的勇气、毅力和智慧进行奋勇的抗争。大马林鱼虽然没有保住,但他捍卫了“人的灵魂的尊严”,是一个胜利的失败者,他是典型的海明威式的小说人物。
在海明威看来,人生是一场打不赢的战争,就像老人那张用好多面粉袋子补过的旧帆,“看上去就像一面屡次战败的旗帜”。但老人始终没有停下行动的脚步。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就在于行动本身。所以,海明威为他所钟爱的硬汉们找到了灵魂,这灵魂就是人类亘古不变的永恒价值——与命运做殊死抗争的悲壮与崇高。这部小说淋漓尽致地展现了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他行文简单、朴素,然而隐藏着非常丰富的信息,真可谓是深奥的简洁。
《印第安人营地》是海明威早期创作的一部优秀的短篇小说,它讲述了一个死亡的故事。这个故事开始于一个漆黑的夜晚,一个印第安产妇难产,生了两天也没把孩子生下来,尼克那身为医生的父亲就带着小尼克到印第安人营地出诊。他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做完了接生手术,这让小尼克目睹了儿奔生、母奔死那撕心裂肺的充满分娩之苦的场面。小说不仅技巧精湛,故事情节奇异,还呈现出一种独特的审美意味,那就是“死亡”意识。作者从一个儿童的视角来呈现死亡,而且还使这种死亡显得特别神秘、冷静和客观。
《杀人者》讲的是两个杀手受人之托,来到一家快餐店,一边威胁伙计,一边捆绑厨师,等待目标出现。整篇故事没有人物介绍,没有情节的来龙去脉,也没有作者的声音,以对话开篇,以对话结束,虽题名为“杀人者”,却没有出现应有的血腥场面。为何目的,小说也避而不谈。对景物描写也只有寥寥数笔。然而简单的对话却交代了故事的感情基调。主人公尼克偶然目睹了这场杀人未遂的事件,世事的邪恶让他过度敏感,在邪恶面前只能选择逃跑,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对社会风气的不满和愤恨。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海明威小说的“冰山原则”的具体体现。
《拳击家》中,小尼克讲述了第一次离开家之后的故事。他因为没有买票而被人从一辆疾驶的火车上扔了下来。在沿着铁路走向下一个市镇的途中,他偶遇一个曾获拳击冠军的人,阿德。在火光中,尼克看到了他那变了形的伤残的脸。他只有一只耳朵,牢牢贴在脑袋一边。另一只耳朵只剩下个耳根。这些丑陋的面部特征使尼克有些恶心。职业拳击家向尼克坦白说自己有点不务正业,而且有些懒惰。在狱中有一个黑人照顾他并和他做了朋友。尼克还不知是怎么回事,拳击家突然间就对他大发脾气。他缓慢地走向尼克,看样子要大打出手了。这时跟在拳击家后面的黑人柏格斯用一根裹着布的棍棒敲他的后脑勺,后者扑倒在地。男孩首次目睹了犯罪和暴力,大为震惊,童心受到伤害。这使他明白了生活中的很多事都是毫无理性的。
《大双心河》通篇详细描述了尼克·亚当斯回到密歇根州的大双心河露营和捕鱼的过程。该作品的独特之处在于全部采取白描手法,而且只有一个人物,即尼克·亚当斯。小说中充满了机械和琐碎的记叙,容易使读者产生枯燥乏味的感觉。全文分两部:第一部写尼克到大双心河露营捕鱼。下了火车之后,他走过满目疮痍的土地、支好帐篷、做晚饭、吃晚饭、煮咖啡、喝咖啡,然后睡觉。第二部写他第二天的生活:逮蚱蜢、准备早餐、喝咖啡,然后去钓鱼。他先钓到一条小鳟鱼,抛回了河里。然后在深水处钓到两条大鳟鱼。最后把鱼收拾干净,回到帐篷睡觉。这就是海明威在小说中所写到的一切。富于技巧的细节描述虽然让人称道,但是太多的细节描写也容易使作品大打折扣。有些读者可能觉得情节过于平淡,但是如果仔细阅读这些细节,就会发现其中大有文章:为什么尼克会不间断地、机械地做这些事情呢?海明威的描述为何达到细致入微,甚至是琐碎的程度呢?为什么尼克感到愉快的原因是他将一切,包括思考的需要全都抛在脑后了?为什么他会在河流变窄的地方害怕进入沼地?然而,这些问题在《大双心河》中是难以找到答案的。事实上,我们能够感觉到一些文字的缺失。缺失的中心经常与身心的伤痛有关。我们从何处可以得到有关的背景信息呢?如果我们不了解一些创作于《大双心河》之前的有关尼克·亚当斯的故事,就无法真正欣赏这部作品。人们通常会认为这不过是一个捕鱼者的故事,但如果我们把它同其他有尼克·亚当斯出现的小说一同来读,就会发现情况远不止于此。海明威有十多篇以尼克·亚当斯为主人公的短篇,如《印第安人营地》《杀人者》《大双心河》等,反映作者本人青少年时期的成长过程,其中的《大双心河》是海明威于1924年年初重访巴黎后写的九个短篇小说中的末篇,也是最长的一篇。
如果我们把上述这些故事作为一个整体来阅读的话,尼克的形象就会变得具体清晰了。《印第安人营地》讲述了小尼克和父亲在一起时常要面对的是痛苦和死亡。《拳击家》回顾了小尼克离家过着漂泊生活的一段日子。他遇到了各式各样的人,以及各色各样的犯罪和暴力。《杀人者》则是围绕尼克不能理解、无法忍受的事情而展开,使其明白了生活中这样荒谬和奇怪的事随处可见,使其心灵受到伤害。
《在异国》是篇短小精悍的小说,作者以一个美国军人的身份描写了自己在意大利米兰的经历。他远离故土,来到异国他乡,负伤后,每天得去进行治疗。与他同时接受治疗的共有五位伤员:一位本来要做律师;一位想要做画家;他自己曾经是名足球运动员,可现在他的腿已经残废了;另一位“男孩”出身于名门望族,第一次上战场不到一个小时鼻子就被打掉了,医生要修补他的脸,但不能使他恢复原样。作者对意大利少校的描写,是故事的高潮。战前,他是意大利最了不起的击剑手,现在他的手却像婴儿的小手一般。尤其是他结婚不久的妻子也死于结核病。作品中,作者没有正面描写战争,而是单刀直入地描写战争与人的关系更为密切的另一个侧面。他以冷静的头脑,描写了战争对人们肉体和心灵的伤害,表达了海明威对战争的看法,这也是他战争小说的源头,确定了他战争小说的格调。
《白象似的群山》讲述了发生在西班牙北部埃布罗河一个火车站的故事。一个美国男人同一个女孩在等火车的时候,男人设法说服女孩去做一个小手术。小说没有直接交代是什么手术,但能推断出是一次人工流产。整部小说基本上是由美国男人和女孩的对话构成,起初气氛似乎有些沉闷,女孩就采取主动的姿态,称远处群山的轮廓在阳光下“看上去像一群白象”。但男人有些心不在焉,他只关心一个话题,就是想劝女孩去做手术。整篇小说只有1455个词,却几乎处处都运用了象征主义手法。作品生动地刻画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后人们的精神生态状况。海明威通过对两位主人公精神世界的关注,揭示了美国社会所存在的精神问题,即人们不知不觉陷入了精神的荒原。
《乞力马扎罗的雪》是海明威的一部中篇小说,故事主要讲述一个作家哈利去非洲狩猎,途中汽车抛锚,皮肤被刺划破,染上坏疽病。他和他的情人在等待一架飞机来把他送到医院治疗。小说围绕“死亡”和“即将死亡”描写,但根本的主题是哈利回到过去,从过去走到现在的历程回顾。哈利热爱这个世界。他有很多经历,跟不同女人的经历,以及自己所从事的不同职业的经历。故事的结尾,他死于一场梦境:他乘着飞机,向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山的山顶飞去。整个故事是对于一个临死前的人的精彩描述。海明威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身心受到创伤,忧郁、恐惧如梦魇般纠缠着他。西班牙内战爆发后,他目睹了西班牙内战中的生生死死,悲哀与死亡笼罩了他的心灵。海明威传奇般的经历,独特而复杂的遭遇,强化了他对生命的理解,后来的沉重病痛丰富了他对死亡的想象,使他对死亡有着神经质的敏感和宗教式的神秘感。
在写作风格及手法上,海明威总是以惜墨如金和轻描淡写著称。他擅长短篇小说的创作,一生中创作了数量众多、题材广泛的短篇小说。他短篇小说中的大部分主人公都由一个神秘的人物尼克·亚当斯担任。在写作方法上,他追求语言的凝练。他这种纯熟的技法与他丰富的人生体验、新闻记者的出身和对语言的高度敏感性是密不可分的。他根据自己创建的“冰山原则”,运用一系列象征表现手法,把无限丰富、耐人寻味的内容包含在有限的文字之中。海明威的人物对话简洁、明快、有力,修辞干净,韵调自然,形成了一种独特的创作风格。通过人物的对话、用词、语气、语调等达到其感情、态度和性格等内在的真实性。他的这一语言风格影响深远,成为欧美国家几代作家的楷模。他的笔调潇洒自然,毫无矫揉造作之处,也没有着意的渲染和概括,却能尖锐地刻画出人物的内心世界,充分体现了自然主义的白描手法。《老人与海》更具有代表性。它没有精雕细琢,也没有微妙深奥,只不过是简洁质朴、文字平定而已,然而开拓了小说的描写空间,丰富了小说的文学意蕴,使人产生一种“感情真者,其观物亦真”的感受。
为了有效地体现“冰山原则”,海明威在作品中十分注重运用象征手法进行创作,这使他的小说叙述高度凝练,赋予普通的生活素材以含蓄深沉的思想内涵,赋予抽象的概念以具体的形象。他作品的意义并不仅仅局限于推动情节发展,其背后总有一个联系和逻辑性的世界,作品中的每个细节背后都潜在着某种原因。
在《老人与海》中,海是被当作女性来描写的。在老人打鱼过程中,大海始终宁静、缓缓流动着,即使在鲨鱼夺取老人的鱼肉时,大海依然那么平静。她始终安静、自信、平等地凝视着老人——“硬汉”圣地亚哥。小说的主人公是位“真正的硬汉”,是“生命英雄”的象征。
在小说中,大马林鱼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老人在等待了漫长的八十四天后,大马林鱼出现了,给了老人长久的等待一个回报,满足了老人的愿望。大马林鱼年轻力盛,但是老人顽强的意志力终于战胜了大马林鱼。在老人内心,大马林鱼是理想事物的象征,是美好的理想和追求的目标。这象征着,人类在漫长的征途中不知经历多少苦难,却仍旧满怀着对未来的希望,正是凭借这种信念和理想,人类走过漫长的岁月,创造了无数的奇迹和美好的生活。
鲨鱼代表着一切破坏性的力量,是阻止人们实现理想和目标的各种破坏力量的集合,是各种邪恶势力的象征。这部小说写于上世纪50年代,那时,古巴人民争取民族独立、民族解放的运动已经逐步进入高潮。在海明威的笔下,主人翁圣地亚哥不再是一个单纯的渔夫,而是生活在苦难中的古巴底层社会人民的代表之一,而鲨鱼是那些殖民主义者和贫困现实生活的象征,为了改变现状,人们不得不与邪恶势力做斗争,而这一切都充分展现了古巴人民顽强的意志力和百折不挠的精神力量,生动地展示了人类与邪恶势力斗争到底的伟大精神,凸显了人类是“真正硬汉”的个性特征。
作品中狮子具有独特地位,尽管作者未对其做更多的渲染,但其作用不容小视。作者屡次提及老人回忆年轻时看到非洲的沙滩上有狮子出没,通过狮子来代表旺盛的生命力和青春,以烘托老人的心灵世界,这对塑造一位鲜明、生动、丰满的人物形象具有重要意义。小说是在“老人正梦见那群狮子”中结束,足见狮子这一意象在作品中的重要地位。与其他意象相比,狮子没有大海的温柔和激情,没有鲨鱼的贪婪和凶猛,也没有马林鱼的毅力和耐心,但狮子有自己独特的自信和威严,发自内心,不怒自威,令人敬畏,这一意象丰富了老人的精神世界。正像老人一次次出海为证明自己,迎接生命挑战一样,狮子这一意象也是为老人再次出海做心理上、精神上的准备。老人不愿接受失败,他相信经过自己持续的努力,最终是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的。
《老人与海》可能是最早倡导人类有节制地开发自然的文学作品。小说中,老人对自然的态度是友好的,他多次称马林鱼、飞鱼甚至黄莺是他的朋友。对自然贪得无厌的索求是老人所反感的。“想想看,假如人类每天必须去设法捕杀月亮,那会是什么情形呢,他心想。月亮大概会逃之夭夭。但想想看,万一人类日以继夜地设法捕杀太阳,又会怎么样呢?他想,我们真是幸运。”星星、月亮和太阳当然是相对地球而言的,老人这段心理活动乍看之下似乎荒诞不经,但海明威其实想表达的是对地球资源枯竭的担心,这在20世纪50年代,不得不说是极具先见之明的,而在今天更具有现实意义。
当然,作为现代主义小说的巅峰之作,《老人与海》的丰富性并非这篇导读所能穷尽,它还有着更为广阔的诠释空间,比如整个故事和《圣经》的关联。作品中援引了不少关于基督受难的细节,这说明作者有意识地把老人比作基督的化身。故事中有两处被钉十字架的过程。第一次是老人钓上大鱼时开始的,第二次是从鲨鱼来袭时开始的。为什么是八十七天?这个数字似乎具有很深的含义。文中谈到了两个八十七天,老人曾一度八十七天没有捕到鱼。根据《圣经·马太福音》第四章,耶稣受洗后,被圣灵引到旷野,禁食四十昼夜,受到魔鬼的试探。(本书中作者特意写道:“就像无鱼可捕的荒漠中那些被侵蚀的地方一样古老。”无鱼可打的沙漠正喻指“旷野”。)这四十天加上基督教大斋期四十天,再加上复活节前的“圣周”七天,刚好八十七天。而这次老人一连八十四天没打到鱼,接下来在海上待了三天,刚好等于基督从受难到复活那三天。两个八十七天的过程表明人生是循环的,是无休止受难的过程。再者,“圣地亚哥”这名字就是圣雅各在西班牙语中的拼法。圣雅各原是个渔夫,是耶稣最早收的四门徒之一。
综上所述,《老人与海》在短短的篇幅中融合了如此复杂的层次,把它们交织在一起,可以说做到了浑然一体,天衣无缝。作者真是颇为用心。这座冰山隐藏在海面之下的庞大部分,还是留给读者通过阅读去亲自感受好——我相信这将会是一个很愉快和充满惊喜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