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蒋介石与迁都之争
广州国民政府期间,国民党政权内部权力结构的一个重要变化,就是蒋介石的崛起。
国民党一大时,蒋介石并未被孙中山列入权力核心——中央执行委员之中,但蒋创办黄埔军校,黄埔学生军在平定叛乱、统一两广的过程中功勋卓著,使蒋的地位逐渐上升。“廖案”之后,胡汉民、许崇智被逐,蒋介石在汪精卫与苏联顾问的支持下逐渐掌握了军权。1926年3月“中山舰事件”后,汪精卫出走,蒋介石在国民党内的地位进一步上升。北伐战争开始后,国民政府任命蒋介石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颁布《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组织大纲》,规定总司令兼任军事委员会主席,统辖陆、海、空各军并对国民党与国民政府负军事上的完全责任。
随后北伐军由南向北不断推进,势如破竹。9月初,北伐军占领汉阳与汉口,10月初,攻克武昌,11月初,攻占南昌,革命浪潮层层向北递推,革命中心也随之北移,革命指挥中心国民政府的去向问题也日益凸显。广州虽是中国革命的发源地,但偏于中国南部,对战争的指挥有鞭长莫及之嫌。
9月9日,蒋介石准备入赣指挥战争,首先提出了迁都问题:“恐武汉政治发生问题。乃电张主席人杰、谭主席延闿,请‘政府常务委员,先来武汉,主持一切,应付大局’。” 11月19日又电催中央:“请速迁武昌,曰‘中央如不速迁武昌,非特政治党务,不能发展,既新得革命根据地,亦必难巩固!’” 国民政府迁至武汉的确有利于战争的指挥和控制,但蒋介石提议迁都武汉,也有其个人目的:第一,控制国民政府和国民党中央,遏制中共势力发展。蒋介石在8月30日的日记中记:“我军虽获大捷,而前后方隐忧徒增,共产党在内作祟,非使本党分裂与全军崩溃而不止,遍地荆棘,痛苦万分!” 第二,遏制唐生智权力膨胀。北伐军前敌总指挥唐生智在两湖战争中大大扩展了自己的势力,掌握了湖南、湖北的军事政治大权,蒋介石感到对唐难以控制,而迁都武汉可削弱唐生智的权势。第三,阻止汪精卫回国。当时国民党内“迎汪复职”呼声日炽,蒋介石担心汪精卫的回归威胁自身,而提议将国民政府迁往武汉,这样能够分散南方“迎汪”力量,从而达到阻止汪精卫复出之目的。
随着战争的推进,特别是江西区域的占领,武汉得到了有效的屏障,迁都武汉变成一种必然,也得到了越来越多政治要人的支持。1926年11月16日国民政府派宋庆龄、孙科、宋子文、徐谦、陈友仁、鲍罗廷等为迁汉调查委员,经韶关、南昌赴武汉做考察和布置。十天后,国民党中央政治委员会做出国民政府迁都武汉的决定。
首批赴汉的宋庆龄等一行人于12月10日抵达武汉,国民政府各部亦已到达,但国民党中央党部尚未迁到,所以各委员面临无指导机关,无法办事的局面,而在广州的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已于12月5日宣布停止办公,如武汉亦不能办事,则国民党的中央政府势将中断,不但办事困难,且会发生政治危险。因此,先期赴汉的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委员召开谈话会商议办法,一致认为在国民党中央与国民政府未完全迁移到武汉办公之前,必须建立临时的机构负起责任,以免政治停顿。他们遂将谈话会改为“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与国民政府委员临时联席会议”,决定联席会议在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政治会议未在武汉开会以前,执行最高职权。12月13日,联席会议正式通电成立,主要成员为徐谦、吴玉章、孙科、宋庆龄、陈友仁、鲍罗廷等,以徐谦为主席,叶楚伧为秘书长。蒋介石在南昌得到电报后,认为联席会议的设定非常必要,并复电赞成此举。
12月11日,谭延闿、顾孟余、何香凝、丁惟汾等率随员数百人组成的第二批成员从广州北上,到达韶关后,分为两路,各部职员经湖南直接前往武汉,部分中央委员与国民政府委员则经赣州于12月31日到达南昌。武汉联席会议得知此消息,宣布国民政府于1927年1月1日在武汉开始办公。至此,历时月余的国民政府迁移工作,接近完成。
然而,正当迁都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之际,蒋介石却出尔反尔,阻止在南昌的第二批北上的部分中央委员和国民政府委员前往武汉。1927年1月3日,蒋介石在南昌召开政治会议,决定中央党部与政府暂驻南昌,理由是“思党务有所补救也” 。会后,蒋介石还命令已在武汉的中央委员和国民政府委员折往南昌。蒋介石从极力提议迁都武汉转而要求暂驻南昌,是因为此时他的势力在南昌已扎稳脚跟。“江西地区处在蒋介石嫡系军队的控制之下,南昌已成为右派的巢穴。” 很显然,蒋介石希望将国民政府和中央党部迁至南昌,从而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下。蒋原希望迁都武汉能抑制共产党与唐生智的势力,而后的发展证明蒋的期望落空了。
蒋介石出尔反尔,从要求迁都武汉转而要求迁都南昌,不仅违背国民党与国民政府的决议,且阻挠实际进程。这不可避免地遭到众人的反对和抵制,“迁都之争”由此而起。
在武汉和南昌为迁都僵持不下之时,蒋介石于1927年1月11日赴武汉,以考察武汉形势,调解与武汉方面的分歧,同时也有说服武汉要人迁都南昌之意图。但此行的结果使蒋介石感到更大的挫败,认为自己受辱甚重,萌生驱逐鲍罗廷之心。12日晚宴会时,鲍罗廷警告蒋:“如果有压迫农工反对CP的这种事情,我们无论如何,要想法子来打倒的!”鲍罗廷还指责蒋袒护张静江等人,丧失革命精神。此番话语,使蒋感到十分难堪,受到重大打击,甚至想到自杀。蒋在1月12日的日记中记:“席间受辱被讥,生平之耻,无踰于此。” 次日又记:“昨晚忧患终夜,不能安眠。今晨八时起床,几欲自杀,为何革命而欲受辱至此。”
蒋介石武汉之行不仅未达到目的,反而受辱,返回途中过九江时对程潜说,他与鲍罗廷已是水火不容。1月27日,蒋与何香凝、戴季陶、顾孟余谈话,提议驱逐鲍罗廷:“余必欲去鲍罗廷顾问,使政府与党部能运用自由也。” 但蒋介石的提议并未得到众人的响应。何香凝等认为驱逐鲍罗廷事关重大,“恐牵动大局,不敢决断” 。此时,英国报对蒋鲍之争幸灾乐祸,并趁机挑拨中苏感情,蒋认为如果一味坚持己见,“适中帝国主义之计”,决定暂忍耐一时,“故放弃主张,决将政府迁移武昌也”。 2月8日的会议上,蒋介石同意将国民政府迁至武汉。
此时,武汉方面对蒋介石的声讨之势有增无减,“迎汪”、反对独裁等宣传让蒋介石感到委屈与愤怒:“汉口党部对静江、膺白攻击,对余指责,一般党员之跨党者煸惑播弄,使本党不安。牺牲一切,重负责任,反不见谅。欲放弃而革命失败,不放弃则必使个人失败。事至于此,虽欲不放弃而不得矣。” 蒋并认为,武汉联席会议所制定的《反革命罪条例》及各种宣传,完全是针对他的,因而又转趋强硬。武汉方面于2月21日召开扩大联席会议,并决定即日起结束武汉临时联席会议,由中央党部和国民政府分别在汉正式办公。武汉此番做法让蒋介石大为恼火:“见汉口联席会议通告国民政府与中央党部在武昌开始办公之电,不胜愤激。如此办法,尚有党纪乎?”蒋于23日下午在南昌召开临时政治会议,“声明政府仍在南昌,照常办公,武汉不得另行办公” ,公开与武汉对抗。
蒋介石认为,造成如此局面的根源是鲍罗廷:“本党之纠纷皆由鲍一人所起也,其言行横暴卑污,思之愤恨。” “计毒极矣,鲍氏之肉,不足食也。” 他加速了驱逐鲍罗廷的步伐。2月下旬,蒋介石与维经斯基(即胡定康)会谈,请求共产国际撤回鲍罗廷,理由是鲍罗廷的行为“会破坏共产国际在中国和一切东方弱小民族心中的威信”,“会造成两个政府的危险方针”,提出只要撤回鲍罗廷,“政府任何时候都可以前往武汉”。 南昌方面并于26日向共产国际执行委员会致电,声明要求共产国际将鲍罗廷撤回。莫斯科方面的回复是支持鲍罗廷,并提出,“我们认为国民党中央对蒋介石的方针是正确的” ,对蒋的行为进行了否定。
随后,武汉方面召开二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一系列限制个人权力和提高党权的条例、议案,改选了国民党中央各机构成员和国民政府委员。蒋介石的权力受到限制,其在党政军等各方面的控制权均被剥夺,仅成为国民党中央和国民政府众多委员中的一名而已。
“迁都之争”以蒋介石要求驱逐鲍罗廷的失败和蒋以退为进、蓄力等待爆发告终。翼毛渐丰的蒋介石当然不甘心失败,他的立场迅速右转,与武汉党部及国民政府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