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失去母亲(6岁或是更小的时候)
特里西娅的母亲在和癌症抗争了两年后去世了,那时特里西娅年仅3岁。现在她25岁,所能记得的仅有当时的困惑和被抛弃感。
我还能记得母亲去世前一个月的事情。那时是圣诞节,她还能出房间呢。她坐在客厅父亲的椅子上,看着我们拆开圣诞礼物。我还记得我们这些孩子都被要求保持安静。那是种异乎寻常的冷静氛围。对她而言,能走出房间来看我们是不寻常的、很特殊的。我记得当时她还戴着假发,而且还不是很适合她。那挺好玩儿的,因为我还有她戴着假发的照片呢。现在我很喜欢那些照片。我记得当时我还想:“多傻啊?她还戴假发呢?怎么没人笑呢?”
我记得是父亲走进卧室告诉我和姐姐母亲去世的消息。那时姐姐5岁,我们俩当时都待在床上。我还不太理解那意味着什么,但是看到父亲哭了,姐姐也马上哭了起来,我还很疑惑。那时的记忆就是很困惑,真的很模糊。我还记得一个月后的葬礼,姐姐和我穿着淡红色的天鹅绒裙子。我还记得天鹅绒贴在身上的感觉,我记得自己很失落。父亲告诉我那以后的几个月他最难熬,因为我总在半夜尖叫着要找母亲,不停地叫,但是我自己一点也不记得这些了。
特里西娅只同母亲一起生活了3年,但足以使其同母亲建立起深厚的感情,并且知道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已经被夺走了。从那以后,她一直努力重新获得那种感觉。现在,她仍然不断发掘任何能告诉她关于母亲生活和她们共度的简短时光的故事、照片以及其他物品。
一个孩子首先要具备想念某个人的能力才能体会到丧母之痛,这通常发生在孩子6个月和1岁之间,在此之前失去母亲的女孩会感觉母亲的离开和自己没有什么联系。语言期之前的、早期看护时期的视觉回忆也许会在其心灵深处留下印记,任何特殊看护者抱着她、同她说话或是喂食,都不会给她留下深刻的印象。莉萨今年27岁,母亲去世时她才4岁,她相当遗憾地说:“我对母亲没有任何印象。我有她和父亲结婚时的照片,也有她单独的照片。看到这些照片我很疑惑。她长这个样子吗?我感觉像是陌生人的照片,又感觉似曾相识。只是因为她生了我,我们之间才有某种潜意识的联系。我们之间一定有某种联系,但我没有任何感觉。我只能指着相片说,‘这是我母亲,而我知道的就这么多’。”
在婴儿或者刚会走路时就失去母亲的女孩在成长中有空虚感而非失去感。“因为这个家长从未被了解过,孩子没有从爱自己并且珍惜自己的家长身边被夺走的经历。”马克辛·哈里斯解释说。这些孩子们不得不与被称为“缺失的记忆”做斗争,母亲的样子在家庭相册里找不到,她的脸没有被记住。“要之前有关联才能失去,”哈里斯在《永远的失去》中写道,“虽然当一个人只知道空虚的时候,这个人能够体验空无。对于父母在很早就去世的孩子,空无和空白与孩子从未谋面的父母的神秘形象不可分割的联系在一起。”
英国心理学家约翰·鲍尔比(John Bowlby)强调说,虽然孩子的记忆力和理解力有限,但也不是全部归零的。他发现,孩子会去母亲最后出现的地方找她,而这种想法会一直持续到成年。比如,一位母亲最喜欢坐在摇椅上,她的女儿在成长中就会经常渴望地看着那摇椅,而且成年后会将摇椅同忧伤联系在一起。
失去母亲的正在学步的小孩子,经常会回忆起与母亲相关的特定的有形物或视觉影像(比如头发、手或是肌肤)。33岁的阿曼达3岁时因父母离异同母亲分开,她对于自己的早期回忆还不能确定是否真实。“20岁时,我开始求证父亲关于我所记得的人和地点的真实性。父亲要么回复‘哦,好像还挺准的’,要么指出‘我记得不是这样的’,”她回忆说,“一次,我想起母亲总是抓着头发在脸上揉,而他也记得有这么一回事,这吹散了我的疑虑。背地里我也有抓头发这种奇怪的举动,当我紧张时,我就会抓自己的头发、使劲拽。”虽然这只是同母亲的一个小小的相似之处,但是阿曼达感觉自己就此同那不可能再见面的母亲的关系又进了一步。
同母亲分离的心灵创伤常常会将某些特定的场景或是事件定格于正在蹒跚学步的孩子的记忆中。在三四岁时母亲去世的女性,她们对某些事情记得相当清楚。虽然正在学步的孩子还不能理解死亡,而且通常随后的五六年也不能理解,但是通过阐释周围发生的反应,她们能够感知有事情很不对劲。如果没有人给这个年纪的小孩解答她的困惑,那么这些特定记忆将持续地困惑她,其作用将远远超过事实。
41岁的克劳迪娅在4岁失去了母亲,她还记得母亲去世的那天晚上,放在家里的棺材、送葬和葬礼。“我记得就要埋葬母亲时的情景,我站在墓地旁边,”克劳迪娅说,“当他们下放棺材时,好像永远都不会停止,我想知道他们到底要把她放在多深的地方。他们给我们鲜花让我们放上去,然后我走过去把手里的花放上了。那个洞好深啊,我感觉自己都应该跳进去。我没有,但是说真的,我真想跳进去和她在一起。”那一刻留下如此深刻的情感烙印,所以之后的20多年里,克劳迪娅拒绝再到母亲的墓地去,直到父亲去世。当她再次重温这种家庭情节,4岁时感到的伤心和恐惧卷土重来。“姨妈拍着我的后背说:‘向前看,孩子,向前看,去把花放在她的棺材上。’”她回忆说,“我不想去,因为我记得以前看过那个洞。我不想再靠近那里。所以我飞快地走过去,把花放下,迅速回来了。”
孩子需要完全依靠某个人来帮助他们掌握纷繁复杂的发展技能,并给以鼓励和支持。多数情况下,这个人就是母亲。孩子最初的、最重要的社会经验就是和母亲在一起,而且同母亲的关系直接影响她的心理和生理发展。正如鲍尔比观察到的,那些六七个月起就得到母亲回应且其母亲能与之社会化互动的孩子,明显要比那些很少受到母亲关注的孩子的发育超前。
当这最初的稳定关系被打断或是紧张起来时,任何愿意在孩子成长上投入时间和耐心的固定看护人(父亲、祖母、姐姐、保姆)都可以替补母亲这个角色。各年龄段的孩子中,在后期痛苦中起决定作用的因素并不是失去母亲本身,而是在失去之后是否还能有这种持续的、深情的、支持性的关爱。失去母亲后如果孩子能够依恋另一个成年人是最佳选择,那么其在之后的成长过程中就不会遇到严重的困难。虽然她非常清楚相对于失去的母亲,这个替代者是第二号最佳人选。她将在同这个新的母亲似的人物重新建立同母亲一样的关系的时候,从中找到安慰。
虽然阿曼达幼年被母亲抛弃,而后又同生疏的父亲和继母之间存在一点隔阂,但她最终能够进入稳定的婚姻,开始家庭生活,并且找到幸福。阿曼达认为这主要是因为祖母照顾了她4年。父母离异时,她刚刚3岁。在父亲再婚之前,她与祖父母和叔叔生活在一起。“那是个很有教养氛围的家庭,”阿曼达说,“我不知道祖父母为什么要让我和他们生活在一起,但我总是很希望他们能和父亲说:‘让曼蒂待在这儿吧。你只管过你的日子去吧。’我和祖父母的关系一直很亲近,我和他们相处得比和父亲继母好。”整个童年和青少年时期,阿曼达都是从祖父母那里得到爱和关心,而没有从自己家得到过这些。是祖母教她应对初潮,而且去年还给予她经济支持帮她回到学校求学。
阿曼达在幼年时期找到了母亲的替代者(祖母),她有着足够的信心得以在18岁离开父亲的家,进而自信地追求自己的新生活。如果阿曼达没能找到母亲的替代者,她的幼年成长之路就要在很多方面大相径庭了。在厄纳·弗曼(Erna Furman)的《父母逝去的孩子们》(A Child’s Parent Dies)一书中,伊丽莎白·弗莱明研究过露西的案例。这个案例说明,当孩子后继的看护者总是更换或是对孩子漠不关心,就会出现与早年丧母相似的后果。
露西的母亲突然去世时,她才刚刚10周。由于父亲常年工作在外,先是母亲那边的亲戚照顾她,后来是一位堂兄。露西6岁的时候,父亲再婚了,他带露西到新家和继母带来的3个孩子一起生活。之后,父亲一直拒绝回答露西任何关于生母的问题,这导致了露西对其生母一无所知。露西到弗莱明处就诊时是11岁,体重超重,而且晚上尿床。治疗专家认为,由于露西很小的时候没有固定的母亲式的看护者,童年也不稳定,而且周围环境禁止其谈论生母,这些因素综合起来导致小露西吃得过多、封闭自己、变得麻木、吸取了周围所有人的特性,而且怀揣要找到自己所失去的一切的梦想,露西还坚持不懈地发展新的关系。
她在自己生活的剧变时刻从未做出过决策。在同周围的人的关系上,她已经习惯顺其自然,而不会主动将其了结。露西是经历一番思想斗争才来找我的,因为她希望我不仅提供治疗,还能给予她更多东西。(她的)不定期的造访让她得到慰藉,我是那个等待的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出现,就像她小时候不知道父亲什么时候会离开、什么时候会出差回来一样。无法控制生活和死亡、周遭的人走马灯一样更换以及自身的能力,所有这些使得她在处理与他人关系上非常偏执……她刻意地疏远我,就好像如果在我们的关系中投入就会再次痛苦失望。她很害怕这个。她跟我说无法与同事成为朋友,因为他们离职过于频繁了。
露西之所以后来会拒绝同他人亲近,是因为自己不希望再次被抛弃,这是一种自我防御。许多很小的时候就失去母亲或是母亲去世的女性都有和露西一样的生活经历。她们说,爱上某个人就意味要承担失去的风险。信任感和安全感总是同时被粉碎,她们又怎么愿意再经历一次失去的痛苦呢?
“如果一个孩子在一位家长去世后无法获得安全、稳定的人际关系,她就会隐藏自己的情感,因为暴露自己的真实情感太危险了,”黛蕾丝·兰多解释道,“从那以后,这孩子就会想:‘我再也不相信别人了。我知道那太不安全了。你这个人不错,但是我不会信赖你。’她未来的爱慕者都需要向她妥协,因为她绝不会在他们的关系上下功夫。她只会保护自己,而且这种自我保护的一部分内容就是不要依恋任何人。”
39岁的贾妮说她就这样作茧自缚保护了自己几乎37年。母亲去世时,贾妮才21个月。在她12岁的时候又失去了代替母亲照顾自己的祖母。两次丧亲之痛后,她进入了青春期,父亲和继母都很冷漠。这一切使她逐渐封闭自己的情感,直到今天才爆发出来。
我养了条狗,我非常喜欢它;这狗也非常喜欢我,以致把我的眼镜都弄坏了。那是它第一次干坏事儿,我气极了。它可是给我上了一课,这听起来有点荒谬。我意识到自己对小狗很生气,但还是非常喜欢它,于是我想:“由母亲带大的小孩一定也是这样吧。”你可以调皮捣蛋,让人们抓狂,但她们还是一如既往地爱你,不会把你送去收容所。以前我从没有过这种想法。现在,我可以冒风险去爱人和被爱了。这对我而言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