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以后的人
我真是很惊讶竟然有那么多三四十岁或年龄更大时失去母亲的女性联系我,她们还希望我能把她们的经历写入本书。也许因为我失去母亲的时候还很年轻,我一直以为超过25岁或30岁的人应该能够接受母亲的去世,认为这是顺其自然的事情,她应当不会觉得毫无准备地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但是我大错特错。两年前我刚刚搬到纽约的时候,我去买躺椅。在我买完东西的时候,销售员索尼娅和我闲聊起来,我们一个话题接着一个话题,然后我告诉她自己正在写一本关于年轻女性失去母亲的书。她把手头的表格往边上一推,紧抓住我的胳膊,热泪盈眶,说:“你想不想采访我啊?几年前我的母亲去世了。我不是孩子了——我43岁了,但是我跟你说,任何年纪都很难接受得了这种事。”我有一位处在不惑之年的女性朋友。她最近每隔一个星期在洛杉矶和菲尼克斯之间往返一次。她在帮助她体弱生病的母亲料理人生历程最后一段的事情。她的母亲正在接受化疗。她的经历和我见过的年轻女性没有什么不同,一样令人惊恐,一样令人心如刀绞。在某些方面甚至更严重:我的这位朋友不仅必须学会有关她的母亲病痛的知识和可能的结果,而且她作为独生女,必须担负起照顾母亲的巨大责任。在洛杉矶时,她不得不在做一个悲伤的女儿的同时担当母亲和妻子的角色。这使她的情绪和生活的复杂性极大地提高了。
旧金山州立大学(San Francisco State University)的研究人员伊丽莎白·纳吉尔(Elizabeth Nager)和布莱恩·德弗里斯(Brian De Vries)正在研究已成年的女儿们为过世的母亲创建在线悼念这一现象。她们明白在中年人之中其父母去世是正常和可预见的事情。超过50%的40~60岁的美国女性会经历父母中的一人或者双亲离世。然而,纳吉尔和德弗里斯说,在成年期失去母亲“代表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和心理历程。父母之中一人离世标志着生命和死亡之间缓冲地带的消失,人们会产生不同的时间感和自我感。父母的离世切断了或者说永远改变了儿童时期建立起来的联系纽带”。
人到中年的女儿在母亲去世很久之后会继续怀念母亲,即使母亲去世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并且已经被女儿所接受。几项对近期失去母亲的成年人的研究表明:
·在丧亲之痛3个月后,80%的人说她们仍然非常想念母亲。
·74%的人说母亲去世是她们目前人生中遇到的最难熬的事情。
·在母亲去世1~5年后,67%的人仍会有包括悲伤、哭泣在内的情绪反应。
·86%的人报告说在母亲去世1个月后,她们生活的优先顺序转变了,60%的人报告说在母亲去世1~5年后,她们改变了职业生涯。
·40%的人报告说她们和兄弟姐妹更亲密了,25%的人与兄弟姐妹的冲突增多。这通常发生在父母临终阶段兄弟姐妹不愿帮忙或者兄弟姐妹的关系从一开始就紧张的家庭。
·36%的人在母亲去世之后与父亲的关系更紧密了,但是也有18%的人说她们的父女关系更疏远了或者矛盾更多了。
·75%的人在母亲去世时将离世看作好事。
·72%的人并不觉得母亲去世是一件不公平的事情。
·80%的人相信她们会和母亲在某一天再次相聚。
较为年轻的女性——年龄较靠近40岁而非60岁的女性更难以接受母亲离世,有着积极正面的母女关系的女性也是如此。仍然在情绪上依赖母亲的女性也很难调整自己。我在研讨会和讲演活动中遇到过许许多多照料生病的母亲数年的女性,有些甚至拒绝了结婚和生育小孩。对于这些女性来说,母亲最终离世后,她们不仅需要重新安排日常生活习惯和责任,而且要放弃她们作为照料者的身份。
年长的成年女儿在母亲去世时的紧张情绪一点儿不比青年人少,也不会认为母亲去世不再重要。只是她们的感受同年轻人不同。因为已成年的女儿自己已经承担多种角色——情人、妻子、母亲、祖母、帮手,她同母亲的关系是最不具有依赖性的,在她心目中母亲已经不是生活的重心。然而母亲仍然在生活中承担重要的角色:对她孩子无微不至的祖母、其丈夫的丈母娘、成年密友。一旦失去生命中重要的人,悲伤也是不可避免的。
韦尔斯利大学研究中心对女性的研究提醒我们:因为男性的寿命预期比女性要短,所以女儿和母亲的关系可能是其生活中持续时间最长的。当这种联系忽然断掉,无论女儿是何年龄,母亲的死都是令人困惑、意义深远的。她仍旧是母亲的孩子,母亲的逝去会令她觉得被抛弃、愤怒、伤心。
然而,相对于青春期或是孩童时代的女儿,已经成年的女儿能够处变不惊,以更成熟的方式应对母亲的死亡。同在悲伤时期突显个性不同,她的个性已经成型了。最初的悲伤阶段,她也会号啕大哭、否定自己、行为退化,但是她知道在某种程度上,调控自己对亲人逝去的悲伤情绪是中年人的必修课。逝去亲人对她对未来的设想打击力度很小。最理想的情况是,她能继承母亲身上的积极个性,摒弃母亲负面的、曾经困扰她的个性。没有了母亲,她将继续前进、毫发无损。
“虽然母亲同女儿最初的纽带变得扭曲、被破坏,但是绝不会被切断。”玛莎·A.罗宾斯(Martha A.Robbins)在《中年妇女同其母亲的逝去》(Midlife Women and Death of Mother)一书中写道。失去母亲的女性一生都会持续不断地调整同母亲的关系,她不断改变视角,随着年龄的增长不断为母亲的每个新形象寻找合适的位置。
童年期、青春期以及青年时期失去母亲的女性,在到达中年或是更大年龄的某个特定检验点时,会经历二次失去的悲伤。她们会渴望有位更成熟、更有经验的女性来指引自己。现在53岁的科琳娜,其母亲去世时她才11岁,她说:“作为成年人,母亲去世真的很令我伤心。要是能有什么人给我传授女性知识就好了,比如成年女性应该什么样,怎么度过更年期,怎么回顾人生并思考死亡,等等。当然,我母亲没有经历这些,她去世时才47岁,她也许从没有经历过更年期。”虽然科琳娜有两个很爱她的继母,还有许多亲近的女性朋友,但是这么多年来,她仍旧渴望能够得到母亲的传授。
母亲是我们同自己的历史和性别最直接的联系。不管我们认为她是不是一个好母亲,她的缺位都将使我们的人生不再完整。苏珊妮今年33岁,母亲3年前去世了。她说:“我的母亲去世时,一大堆人来安慰我。‘哦,你还有父亲,还有弟弟、妹妹。你有个很棒的丈夫和漂亮的孩子。’你知道什么?那些的确是事实,但是我还是没有了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