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
孟轲氏有言曰:“由汤至于武丁,贤圣之君六七作。”又曰:“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诗·车攻》小序云:宣王能“内修政事,外攘夷狄,复文武之境土;修车马,备器械,复会诸侯于东都。”此言殷、周二代之中兴也。其事虽大,可以喻小。诗文之中兴,何莫不然?
清袁简斋,文人之善谑而甚辩者也。有数人论诗,分茅设蕝,争唐宋之正闰,质于简斋。简斋笑曰:“吾惜李唐之功德,不逮姬周,国祚仅三百年耳!不然,赵宋时代,犹是唐也。”由斯以谈,唐诸大家,譬如殷之伊尹、仲虺、伊陟、巫咸,周之周公、太公、召公、散宜生、南宫适;宋诸大家,譬如殷之甘盘、傅说,周之方叔、召虎、仲山甫、尹吉甫矣。
然吾之选宋诗,抑有说焉。《虞书》曰:“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八音克谐,无相夺伦。”伦理也。孟子所谓“始条理,终条理也”。《虞书》又曰:“戛击鸣球,搏拊,琴瑟,以咏”,“下管鼗鼓,合止柷敔,笙镛以闲。”故《礼》曰:“歌者在上,匏竹在下,贵人声也。”《诗》曰:“鼗鼓渊渊,哕哕管声,既和且平,依我磬声。”盖声音之道,由细而大,戛击鸣球,所以作止乐,总言之也。合止柷敔,所以合乐止乐。终言之也,土木与石皆声音之细者。若琴瑟、下管、鼗鼓、笙镛,则丝竹金革,悠扬铿锵鞺鞳,皆声音之由细而渐大也。《关雎》之诗曰:“琴瑟友之”、“钟鼓乐之”;《鹿鸣》之诗曰:“鼓瑟吹笙”、“吹笙鼓簧”,又曰:“鼓瑟鼓琴。”无用柷敔者,而合乐则不废柷敔,故长篇诗歌,悠扬铿锵鞺鞳者固多,而不无沉郁顿挫处,则土木之音也。然如近贤之祧唐宗宋,祈向徐仲车、薛浪语诸家,在八音率多土木,甚且有土木而无丝竹金革,焉得命为“律和声,八音克谐”哉!故本鄙见以录宋诗,窃谓宋诗精华乃在此而不在彼也。
丁丑初夏,石遗老人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