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
《四民月令》载:农历元旦即正月初一早上,人应该喝一碗花椒与柏树枝同煮的酒,可以祛病、延缓衰老。
柏之可食者,柏籽、柏籽壳__前者提取油,药用或给食物增香,比如烤面包,如果滴两滴柏籽油,味道会很不同,不过这样的东西,一般面包店和烘焙房,不会给你加,成本太高;后者泡酒,亦属药用。
关中的田地里,如今很不容易见到老柏树了,从前村子周围的地里,总是零星地散落着几棵柏树,那些柏树一直静默地以各种姿态和形状庄严地伫立着,仿佛不长似的,多年都不变样儿,不见它长大。人从外地回来,远远地看见野地里熟悉的柏树,就感觉快到家了。
柏树因为多种植在坟墓四周,是一种护坟树,所以,人多忌讳,不将其种在阳宅,因此一般村里没有这种树。但是,在公共场合,比如学校、机关大院等,为了绿化,一年四季能看到绿色,却种了很多柏树。人们认为,凡是机关大院、学校之类,人多,阳气壮足,所以什么也不怕。老家的公共建筑,以前不讲什么风水,后来不知道有人给说了个什么风水,就把端直的道路故意改弯了,所谓带坏风气就是这样。
我上过的中学院子里,有很多柏树,形状像一个大缸,即大瓮,因此叫瓮瓮柏树,我在树旁边复习,动不动摘一两片柏树叶子,用手指捻捻,凑到鼻子附近闻香。《蒲城县志》中录有一副前人的对联:“焚柏籽香读周易,滴荷花露写唐诗。”不知道谁撰的,是一副书房联。
我只在一个村里见到过一棵至少上百年的柏树,像极了黑白抗战影片《地道战》里的那棵树。小时候步行去火车站看电影,仿佛路很远,但走到能看到这棵树了,就感觉快到了。这棵树据说现在已经被人折磨死了__那棵树应该最早是长在村外路边的,后来人口增多,村子变大,将它围在村中了。我小时候步行去火车站看电影,那时候它还不在村中,只在村外的路边,后来村子扩大,它就成了一户人家门前的树了,人嫌它是棵柏树,又不敢挖伐,一般村子里的老树,都不随便砍伐,认为老树有灵性。后来那棵树就死了。我至今记得它的样子。
柏树是北方的常见树种,木质坚硬,气味芳香。关中人用它做棺材,认为是上等的,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关中人形容谁家日子富裕,有这几个标准:“柏木板、砖瓦房,飞鸽车子、山东羊。”砖瓦房好理解;家里有飞鸽牌自行车,相当于现在家里有高档汽车;山东羊,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大约是从山东买来的羊种,家里养羊,副业搞得好;柏木板,就是指家里给老年人预备了柏木的棺材板。
做棺材,讲究在农历有闰月的那一年,闰者,多也,这一年做的棺材即寿材,能给老人添寿。做棺材,请木匠,子侄媳妇要给匠人做饭,无论工期有多长,做饭讲究不能吃重样的饭,做成还要隆重摆酒请客,谢匠人,亲友也会携带礼物来看匠人,匠人也从不敢因此矜骄,反而更谦逊认真,做活恭敬细致。主客彼此尊重诚敬,都很珍惜顾忌自己的名声。
现在,柏木少了,松木继之,但用松木做棺材,仍讲究前后两个挡板用柏木。中国人在坟墓周围种植柏树,用柏木做棺材,除了木质好以外,还有一个信仰:从秦穆公开始,陵墓四周种植松柏就成为礼俗。一是信仰松柏常青,是神性的植物;二是《风俗通》记载:九泉之下的阴间,有一种怪物,名叫魍象,专门吃死者的肝脏和脑髓。《博物志》上说,魍象的样子像一只长相怪异的羊,无论怎么都杀不死它,只有用柏树朝东南方向的枝,插在它头上,这怪物才会死。
关中人将魍象形容和理解为穿山甲,样子太怪、太丑,所以关中人不会吃穿山甲这种野味。据说魍象最怕两样东西,一是老虎,二是柏木。所以,自古人多于陵墓四周种植松柏,又于坟前雕刻石像生,少不了老虎,也有在坟墓内部的墓门、四壁的石头、砖上刻石虎以避邪的。
柏树长在陵墓四周,渐渐成为习惯,所以,柏树也叫陵柏,陵柏因此不可侵犯。古代法律,有盗伐他人祖先坟墓柏树者,要受重刑。汉代规定,盗伐他人陵墓的树木,偷盗者会被施以抛尸街头的刑罚。有个叫李允的人,把盗窃他父亲陵木的人杀了,官府不追究,还被认为是孝子。
2017年1月12日于河南邓州希文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