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
节气至小满,夏天的感觉更加强烈了。“小满之日苦菜秀”,苦菜此时长得是最茂盛的,因此,小满吃苦菜。苦菜不单指一种,诸多味道苦的菜都算,如苦苣、蒲公英,连苋菜掐断,其味道也是苦苦的,所以苋菜也是应节气的蔬菜。
关中的苦菜,多是苦苣、蒲公英和苋菜。苋菜常常吃,其次是蒲公英。蒲公英可以生吃,尤其是开花的薹儿。但苦苣在老家没有吃过。可能是做起来太费事,要洗净、开水焯,去苦味,再加油盐、蒜泥、香醋等,像刘姥姥感叹大观园里的茄子:“倒要十几只鸡来伺候它。”再说,到了小满这个季节,田地里各种菜多得根本吃不完,你到任何一家门口,见小菜畦,说要什么菜,主人必然跃然而起,欣然为你挖割拔取,生怕你拿得少了,你吃他家的菜,仿佛为他家减负一样,他简直要感谢你了。我的同学朱建斌,生性恬淡,当中学教师,最喜欢假日回关中老家居住,快到做饭时,起身到门口地里转悠一会儿,各种青菜就抓一把,再到后院鸡窝收几个鸡蛋,一顿饭就够了。每每说起这个,就认为这才是正常的生活。为此,我给他诵读欧阳修的《归田园四时乐春夏二首(其二)》:“田家此乐知者谁,我独知之归不早。乞身当及强健时,顾我蹉跎已衰老。”
“采苦采苦,首阳之下。”(《诗经》)苦菜以其味道苦,不被人所喜,所以长得随处可见,只有在饥荒时,才会受重视,所谓“春风吹,苦菜长,漫山遍野是粮仓”。但是,饥荒年月,苦菜的吃法就只能是本色原味了,不可能有那么讲究的侍弄。饥荒一过,苦菜就自然又被人轻视了。人对饮食,往往就是这样忘恩负义式的、趋炎附势,对那些稀罕不常见的东西,倒捧为佳妙。记得唐德刚记胡适说,西洋参以前在北美是用来喂猪的,只有华人渐渐将其捧到了参的地位。
“麦稍黄,女看娘。”小满刚过,关中已婚妇女,会到娘家走一次,买点礼物,从前缺少粮食的时候,将一年来积攒的陈麦磨面,蒸几个白面馍,给娘家父母送去,是为看麦熟。因为接下来就要忙着收麦子了,同时也需要给娘家打招呼,看彼此需要不需要帮忙。等收了麦子,再用新麦磨面蒸更大的白面馍馍,给娘家送去,让娘家人尝尝新麦子的味道,是为送忙罢,也叫看麦罢。而娘家也会在端午节送粽子给女儿家。十里不同俗,我们村五里以南,不送粽子,送烧饼坨坨,就是用新麦磨面,烙的很厚的锅盔,大得像打麦场上用来叉麦秸的木车轱辘一样,因此也叫“秸叉轱辘”。这在过去,都是很受欢迎的好东西。现在,不吃香了,人不稀罕了,风俗礼仪自然也就淡薄了。现在的人,多图省事,太务实,于风俗礼仪,以为迂阔,多轻慢荒疏,日子过得很没有意思,少了许多滋味。这样的日子过久了,物质再丰富,人与人终日相处交谈,言不及义,会导致风俗日益恶薄,凡是越务实的地方,人情越会变得凉薄。
我认为一个社会和一个家庭,就像人的身体,能七八成饱是最佳状态,切不可十分饱胀,应该留下两三分空间,让人有所不满,满也是小满,而非大满,这样,人就有需要“挣巴”的劲儿,也就是上进的劲儿。正如粮食稍微紧张一点,人就不至于见了饥荒年月曾经救命的苦菜昂然无视,对大自然的馈赠少了敬畏与感恩。
2016年5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