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演讲:再造故乡
2012 年, 20 分钟演讲平台“一席”邀请我登台演讲。
虽然,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演讲,但是却给我带来许多积极影响,包括直接“送来”创业合伙人吴超凡,那时他是上海奥美广告的客户群总监,被“再造故乡”的价值吸引,主动来对我的项目进行天使投资,并专业地指导我经营火山村荔枝品牌。
日本大名鼎鼎的茑屋书店的老板增田宗昭说,推销案子成功的方法有三:一是做出实际成绩,用数字说服别人;二是演讲,激起别人合作的欲望;三是成为值得信赖的人和公司。
演讲,是许多创业者获得社会资源的“捷径”。
我的演讲算不上精彩,之所以打动了一些人,应该是返乡创业这件事情本身的魅力吧。我把这个演讲的文字稿修订后收录在这里——
2009 年 9 月 20 日,我当时是《南风窗》杂志的一名时政记者,来到台湾的“心脏”日月潭附近的一个山村——桃米生态村。
以前,这里是整个埔里镇最贫穷的村庄之一,加上镇里的垃圾掩埋场就设在此,居民自嘲为“垃圾里”。 1999 年台湾发生“ 9 · 21 ”大地震,这里距离震中只有 20 多千米,桃米里 369 户人家,有 168 户房屋全倒, 60 户房屋半倒。地震也把这个村庄长久以来传统产业没落,人口外流,乡村凋敝等尴尬现状暴露出来,引起全社会的关注和反思。
地震后不久,一对记者夫妻——廖嘉展和颜新珠,他们曾在台湾著名的《天下》杂志任职——带着他们新创立的台湾新故乡文教基金会的伙伴们来到桃米,带领乡民们自下而上地再造魅力新故乡。 2009 年我来到这个村庄的时候,他们已经经历了 10 年的社区营造,成绩斐然,居民新盖或翻修了老房子,经营着 20 多栋民宿,还有水上旋转餐厅等新奇事物。新故乡文教基金会营建的园区更令人刮目相看,其中一栋建筑物叫纸教堂,建筑材料用钢板和纸,非常有创意,如今已是台湾一个新文化符号。
如今,桃米生态村以“青蛙共和国”这个乡村主题一年吸引超过 50 万人次的游客到访,光旅游这一块一年就有 2200 多万人民币的收入。站在桃米生态村的土地上,我的内心受到了震动,一个“垃圾村”,不依赖大资本开发,仅靠文化人带动,导入社会资本,就能创造这样一个奇迹,它凭什么?
我的老家海南岛海口市火山口地区一个古村——博学里,现状跟桃米之前的没落凋敝一样,普通乡村, 60 户人家,年人均收入只有 2000 元,靠传统的农业生产方式谋生,今年种的佛手瓜 5 分钱一斤都没人要。我也是一名记者,如果我返回自己的故乡去做乡村生态旅游,能成功吗?
那一次在桃米生态村,有一个人回答了我的疑问。他叫张光斗,那时是台湾纪录片工作者组织点灯文化协会理事长,他说:“做一件对的事情,只要你自己愿意站起来,凭自己的脚往前走,一定会感动别人,一定有人支持你把这件事做成。”我问他,谁会支持?他答:“有企业家,有大学生,有基金会,也会有政府,但不依赖政府。政府施政,往往更希望成功,它也在苦苦寻找项目,如果你已经把一个项目做成了,政府当然愿意锦上添花,何乐而不为呢?”
2009 年 11 月,我回到自己的故乡,召集全村人聚集在我们家的小院子里。那时,我们村连一个像样的办公室都没有,我们也没有投影仪,我就通过我们家的电视机播放了一个 PPT ,介绍桃米生态村。我告诉村民,我们可以学习台湾社区的营造经验,通过自身的努力并以我们自身的行动来感动社会,吸引外界人力、物力、财力等资源进来,改变贫穷落后的面貌。很多村民看到桃米生态村那么漂亮的园区和民宿,纷纷说:我们做不到啊。村中长者,我的那位 80 多岁的大伯站起来,大声说:“我们一定做得到,大家团结一致,跟着大学生干了!”
我是村里的第一名大学生,村民们向来对我非常尊敬。况且那一年,我还给海口市委书记写信,申请为村里挖了一口深水井,盖了一个水塔,大家都对我心存感恩。大伯的话很有号召力,大家开始问,那我们怎么做?我说,我们首先成立一个发展理事会,必须有一群人起带头作用,再来带领全村人一起行动。其次,我们要自己做一个一炮而红的项目,修一条乡村山地自行车道,这在海南岛是头一条,修完了我们再邀请海南自行车运动协会来举办比赛,这样就可以慢慢吸引游客来我们村游玩了。有了游客,我们可以开农家乐,可以开家庭旅游,可以开蜜蜂博物馆,大家都从传统农民转型为半农半旅游经营者,我们村也从传统农村转型成为融合有机农业、生态保护、休闲旅游为一体的新山村。
接下来,我就发起成立博学生态村发展理事会。我把村中 20 多个能人罗致进来,安排到理事会和监事会的各个岗位上,然后请村民小组组长王才运召集全村会议,投票表决理事会集体名单,获得近 90% 的赞成票。王才运非常大度,他进入理事会,只做一名普通理事。
然而,就在那一晚,我接到了一个特殊的电话,一个房地产开发商通过村委会主任传话来,他希望见我一面,试图阻止我们。这时,我才了解到,这个开发商已经把我们村庄和周边几千亩果林做了一个规划,意图拆古村建五星级酒店和会所,并在林地上盖高尔夫球场,盖别墅。过了一段时间,这个开发商来上海跟我谈判,谈了 8 个小时。他自称我们成立发展理事会让他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并通过手下暗示,如果我配合他征地,可以拿到一笔数额不小的好处费。
我直截了当拒绝了这笔好处费。我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家园被毁?坦白讲,由于开发商的因素,当地政府内部对我们有两种不同意见,就是说有领导反对我们。好在,我们之前就得到了海口市委书记批示支持,后来又得到了省委书记批示支持,反对者最终没有成功。从省里到区里,有一批官员成了我的坚强后盾,他们顶着内部压力,支持我做事。其中有一位官员跟我说,他们支持我,是因为,海南国际旅游岛建设不能只是引进大资本开发,一个个海湾被卖掉,一块块山林被卖掉,海南需要有本地居民自下而上参与,否则只能被边缘化。
当时,我也感受到了巨大压力。
2009 年 12 月 20 日,博学生态村正式出发了。我把水井启用典礼和山地自行车道奠基仪式合二为一,并邀请了海南主流媒体前来报道,立了一座石碑,上有“鸣谢中共海口市委”字样。修山地自行车道的过程,回忆起来非常有意思。大家知道,我们是一个贫困村,我们自然村账目上没钱的,那怎么修路呢?我跟村民说,你们免费提供土地,我们赊账找工程队施工,大家投工投劳配合施工,路修好了一定能感动外界,外面资源进来我们再还钱。
村民很淳朴,他们听进去了。在发展理事会的带动下,三下五除二就把一条山路挖出来了。可是,后面要为这条 3 公里长的赛道填石子和石粉,我们必须出真金白银才行了。然而,我们最缺的就是钱,只好停工,前后停了 1 个多月。那时,执行理事长几乎天天打电话问我要钱,说他快下不了台了。我每次都答复他,“钱我在想办法”,其实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最后出主意的是我们村委会主任,他说只有一招,就是找村民借款。于是,我从上海飞回家,先召集理事会,请求大家带头借款。然后召集全村会议,向村民借款。
我说,我们修路这件事,全镇都知道了,如果我们修个半拉子工程,那大家都没脸到镇里喝茶了,这个脸丢不起啊。这时,我那位 80 多岁的老伯又站起来了:“大学生说得对,这个脸我们不能丢!”话音刚落,我印象中最小气的伯母,第一个站起来说:“我借 3000 。”局面一下子就打开了,在理事会成员的带动下,我们前后募集了近 7 万元,铺设路面的费用问题迎刃而解。路修好以后,我们立马在 2010 年的春节期间举办了一场自行车赛,通过媒体的报道,真的一炮而红了。过了几个月,政府的拨款就到位了,我们也慢慢把欠款还掉了。实践证明,张光斗讲的那个道理,是真的。
做一件对的事情,只要你去做,一定能感动别人,并获得支持,真是这样!
后来,政府又拨款给我们修文化室,修球场,修村内道路,对自行车环道进行电网铺设……几年下来,我们得到了 200 多万元的项目资助。我们还和桃米生态村缔结为姊妹村,海南省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和台商还资助我们建设了一个 20 多亩的台湾水果园。 2011 年,我们的一名返乡大学生和村民代表应邀去桃米生态村考察。 2012 年,我们还迎来 10 多位韩国当代著名艺术家驻村创作。最有戏剧性的是我请姚明题字,姚明给我们题写了“博学生态村” 5 个字,刻在一个牌匾上挂在文化室。揭牌时有记者拍照发了新闻,结果在网络上引起争议,有人批评姚明字写得不好看。后来姚明跟我说,早知道这样,他要好好练了才给我写。他摇头不已,连说:别提了,别提了。
山地自行车赛道
2012 年由我投资的“花梨之家”民宿启用了,游客可以住下来体验“半农半 X ”的生活了,比如“半农半作家”的生活,“半农半画家”的生活。我的亲弟弟陈统夸,大学毕业后就回家当了一名返乡大学生,经营民宿。
跟大家报告,我们的民宿是南京工业大学汪永平教授带领自己的博士生、研究生和本科生为我们免费设计的。从 2009 年至今,汪老师每年带学生来博学村一趟,从古村落修复到生态村总体规划,再到一栋栋民宿的设计,他们都免费帮我们做。之前村民认识不到老房子的价值,说拆就拆了。现在外面的人告诉他们这些房子很珍贵,他们也认识到了这些老房子的价值。但是说到古村落修复,至今依然是最让我心痛心酸的一件事。这几年下来,火山村的石头房子又有自然倒塌的,又或者被村民拆除了盖新房。由于维修一栋老房子至少需要 5 万以上人民币,加之居住的舒适度不够,村民没钱也没有动力去修复。
我家后院
“花梨之家”民宿后院
如何修复和保护这些老房子,我至今没有答案,很苦恼。
2013 年,我的梦想是,募集资金建设一个社区营造园区,类似桃米生态村园区,利用它吸引和接待更多的游客,再来吸引村民一起盖民宿,把游客留下来体验“半农半 X ”的生活。这个园区除了一栋康木祥黄花梨美术馆,还有会议中心。为什么需要会议中心呢? 2012 年,我和胡诗泽、吴国江三人发起了返乡大学生论坛,目的是动员更多大学生返乡创业,再造魅力新故乡。会议第三天,我被海南省委书记罗保铭接见,书记听闻我们想在海南建返乡大学生论坛永久性会址,明确表示支持。因此,我想把永久性会址建在博学生态村社区营造园区里。
老村门, 2015 年重修了
当下中国,愈来愈多人返乡筑梦,比较有名的,北京有石嫣,上海有贾瑞明,大多数从有机农业或自然农法农业起步。这是一股坚定的返乡潮,越来越多人放弃都会生活,返乡去做更有人情味,更有生命力的筑梦工程。我认为大学生返乡创业有两层意义:一是返乡者在故乡找回了自己生命的意义,二是他们的幸福也增添了故乡的荣耀。这也是弥合城乡差距最有效的解决方案。
台湾有一个木雕大师,名叫康木祥,他是台北 101 大楼标志性雕塑的创作者。跟康木祥第一次见面,他听说我返乡做社区营造,就主动帮助我。如今我们共同勾画了博学生态村社区营造园区的“康木祥黄花梨美术馆”。建成后,康木祥驻村创作,并将作品永久性捐给美术馆。他跟我说,他最讨厌叶落归根的人,老了才回去对故乡是一种负担而不是一种贡献,返乡要趁早,年轻的时候就返乡做事业,服务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