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5月18日，上海西郊宾馆，时任总书记的江泽民在听取有关国有企业改革情况的汇报时，问在场的同志：“现在有些干部不愿意管国企改革，你们怎么样？”当时主管工业的上海市副市长蒋以任回答：“困难不少，但有信心。”江泽民赞许道：好！接着他有力地说：这是“命中注定，义不容辞”！沉甸甸的8个字使座谈会的气氛凝重起来，也令在场的许多人心潮起伏。

作为地方国资最集中、实力最强的城市，上海国企改革就是在不断破解难题的悲壮、艰辛中度过的。从改革开放之初开始，上海就一直是全国国资国企改革的先锋，而风靡全国的“二纺机模式”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举步维艰二纺机

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厂（简称“二纺机”），原为日商在1923年创立的一家棉纺厂，1944年改为机械厂，抗战胜利后被中方接管，更名为“中国纺织建设公司第二机械厂”，主要从事纺织机械的修配以及纺机配件生产。新中国成立后，改名为“国营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厂”。在此后的岁月里，“二纺机”取得了诸多佳绩：1951年，该厂自行设计制造的50型细纱机成功开车，开启了中国自行生产细纱机的历史；1956年，该厂生产的细纱机第一次进入国际市场，受到外方好评；20世纪60年代，该厂成为中国重要的细纱机生产企业之一；20世纪80年代初，“二纺机”已经发展成为国家一级企业，是全国纺织机械制造业的大型骨干企业。

同当时上海其他的国有企业一样，改革开放之初的“二纺机”也是举步维艰、困难重重。在传统的计划经济体制下，国有企业长期承担着解决就业和办社会事业的沉重负担，吃“大锅饭”成为天经地义，职工吃企业的“大锅饭”，企业吃国家的“大锅饭”。当年的国有企业被计划体制管得死死的，毫无自主发展空间，那个年代的国企中流传着一些现在听起来如同笑话的流行语：“买醋的钱不能买酱油”，“有钱买棺材，没有钱买药”，等等。随着市场取向的经济体制改革逐步深入，国有企业长期积累下来的冗员多、负担重、效率低、政企不分、产权界定不清等突出问题，成为它们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缺乏活力的致命弱点。纺织行业同样如此。当时的纺织机械工业产品生产实行“统一规划”，从一个基本建设项目需要配备的设备、一个技术改造需要的单机，直到一个部件甚至一个螺丝钉，都要统一计划、统一生产、统一分配。企业只管生产，生产的产品也不是商品，更不接触市场，企业生产缺乏动力，缺少积极性。

随着国内外环境的变化，20世纪80年代初，企业也到了需要改革的时刻了。除了国有企业一般存在的效率不高、动力不足等问题之外，原来高度集中的外贸体制使企业既没有出口权，也没有畅通的海外市场信息渠道，“二纺机”这个过去依赖外贸部门办理出口业务的企业，难以适应新的市场情况，很快就失去了海外市场，这给企业造成很大困难。1984年，“二纺机”的外贸出口额竟然为零。企业没有活力，生产没有进展，职工们渐渐对企业失去了信心，当时几乎每年都有约150名工人离职。用“危如累卵”或“死水一潭”来形容当时“二纺机”的处境，毫不为过。

“二纺机”的这种情形，是当时中国大量国有企业的一个缩影。对于当时纺织业居于国民经济重要地位的上海而言，“二纺机”这样的骨干企业经营的好坏，越来越关系到上海的发展大局。要摆脱困境，必须进行彻头彻尾的改革，人们认识到，这已经是大势所趋。然而，改革从哪里入手呢？1984年下半年开始，上海首先在一些企业中推行“厂长负责制”试点，“二纺机”也是试点企业之一。这使得企业有了一定的经营自主权，但并未真正改变国有企业原有的经营机制，企业活力仍然不足，这说明“厂长负责制”的成效十分有限。

更加深入彻底的改革呼之欲出。

“中国社会主义企业的骄傲”

1992年8月1日，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栏目以头条位置播出了新闻特写《新厂长上任第一天》，讲述的是企业家黄关从离开他任职多年的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厂厂长的岗位，前往上海中国纺织机械厂就任厂长，受到两个厂的广大职工自发热烈欢送和欢迎的故事。黄关从后来回忆说：“1992年2月，我被组织调到中纺机公司工作，离开二纺机时，全厂职工夹道欢送，场面热烈，感人至深。有个车间职工拉出横幅标语，上面写着流行歌曲的歌词：没有我的日子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二纺机”的故事，首先就要从黄关从讲起。

1984年，46岁的黄关从被任命为“二纺机”的厂长，上任后，他深感国有企业的所有权和经营权“两权分离”问题是企业发展缺少活力的根源，企业经营管理没有自主权，做事处处受到掣肘，职工积极性不高。干多干少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就在理论界还在十分热闹地讨论企业承包的可行性、各种承包形式以及与股份制等其他企业模式孰优孰劣的时候，黄关从决定先大胆地干起来，在他的推动下，“二纺机”开始进行大胆实践。1987年，意在调动全体职工生产积极性的“全员承包制”在“二纺机”开始试行，他们提出了“全员综合承包方案”，并且得到了上级领导的支持，成为上海市第一家全员综合承包试点单位。1987年7月15日，“二纺机”隆重召开“实行全员承包责任制誓师大会”，并举行签约仪式。

“全员承包”在当时属于比较彻底和大胆的改革，有两大特点：一是强调承包的“全员性”。既不是厂长一人承包，也不是少数人承包，而是全厂4000多名职工全员承包，大家风险共担、利益共享，这一制度创新，将员工的生产积极性同企业的发展完全融为一体。二是强调承包的“全面性”，即除了保证完成国家计划以外，包括利税上缴、技术改造、产品开发、企业管理等在内的诸多方面都被纳入了承包范围。全体员工参与承包增强了每个员工的主人公意识，企业与员工、员工与员工之间结成了命运共同体、利益共同体，每个员工的工作绩效与经济利益紧密挂钩，企业内部的激励机制真正落到了实处，“加油干”“好好干”不再是两句口号，而是有了现实基础。与过去相比，企业员工的压力也大大增加，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得以实现。尽管这些创新举措，在今天看来似乎比较寻常，但在当时国有企业中无疑是“石破天惊”的大动作，很多人为之侧目。

通过实施“全员综合承包”，“二纺机”的4000多名员工们有了动力，也有了压力，迸发出巨大的积极性，投入热火朝天的生产中，短时间内，“二纺机”的面貌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时的一份调查报告显示，在实现“全员综合承包”的1987年当年，就提前6天完成全年承包指标；工业产值达到1.34亿元，比上年增长23.87%；利润总额达到2491.8万元，比上年增长19.49%；新产品开发8种；上缴财政和企业留利分别增长12.29%和15.84%，职工人均工资从上一年的不足1700元提高到近两千元。不仅如此，“二纺机”还主动进取，积极开拓海外市场。1985年该厂就和中国纺织机械和进出口公司进行合作，探索前进，逐步掌握了外贸业务。到1987年，“二纺机”已经实现出口创汇434万美元，而这一指标数字在1984年为零，1985年为5000美元。1988年，“二纺机”利用在北京召开的“承包经验交流会”，又大胆提出了“自主经营外贸承包改革”的设想。从1987年到1990年，“二纺机”利润年均递增近两成，企业发展进入良性循环。

在短短两年多的时间里，“二纺机”大胆改革经营管理机制，率先建立了分厂制，实行独立核算，自负盈亏，逐步实行多元工资组合制度，进行了全员劳动合同制、股份化、外资承包等改革试点，走出了搞活国营大中型企业的路子，“二纺机”也成为国有企业改革的引领者，被誉为“企业改革的排头兵”，其成功的经验在当时被誉为“二纺机模式”。一位香港企业家参观后得出一个结论：上海“二纺机”是“中国社会主义企业的骄傲”。

“二纺机”已经从过去那个每年离职100多人的“一潭死水”，变成了人们竞相入职的“香饽饽”。1989年1月，“二纺机”在报纸上刊登了一则招聘技术人员150人的启事，应聘者竟达2009人，他们自愿来到被当时的人们称为“西伯利亚”的偏僻的上海东北角。

“二纺机”的经营机制改革经验受到方方面面的高度关注。1986年底，“二纺机”在全国国企首创的承包经营责任制改革方案得到国务院领导的肯定批示。1988年7月25日，市长朱镕基专门就“引入竞争，放开经营，搞活国营大中型企业”讲话，他说：现在看起来，没有竞争，企业是搞不下去的。朱镕基还专门出了一个“安民告示”，宣布“从现在起我们就要开始进行企业机制的改革，引入竞争机制，通过厂长招标和企业放开经营来搞活企业”。1988年9月，“二纺机”被确定为上海首批首家放开经营试点单位，规定企业在财务税收、劳动人事、工资分配等方面拥有较大的自主权，“二纺机”的改革步伐越来越大，走出了搞活国营大中型企业的路子，在上海数百家国营大中型企业中被公认为改革排头兵。

1989年8月3日，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的江泽民视察“二纺机”并题词：“热爱本职，繁荣二机，振兴上海，为我中华。”1991年10月14日，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朱镕基在“二纺机”主持召开完善企业经营机制改革试点座谈会。“二纺机”一系列改革的成功，对当时的大中型企业改革产生了积极的影响，作为厂长的黄关从也被人们誉为“改革尖兵”。2008年12月，由人民日报社《中国经济周刊》发起主办，联合全国30家知名媒体共同推出了“中国改革开放30年经济百人榜”系列评选活动，黄关从成为了获奖人之一。

搏击在国资国企改革的最前沿

事实上，上海不是只有一个“二纺机”，也不是只有一个“黄关从”，40年改革开放历程风云激荡，上海造就了一大批敢于创新、勇于探索的优秀企业家。在国资国企改革的道路上，上海也始终走在全国的最前列。

2013年12月，上海率先发布首个地方国资国企改革方案，一共20条，新一轮国资国企改革的序幕由此拉开。这是上海贯彻落实党的十八届三中全会精神，率先在全国国资国企改革领域打响的第一枪。2018年7月，上海发布《关于本市国有企业全力打响上海“四大品牌”的实施方案（2018—2020）》，提出“通过三年努力，创新培育一批新兴品牌，巩固提升一批优势品牌，激活振兴一批老字号品牌，打造千亿级的名品名企，形成10家以上具有国际竞争力的企业，打响300个有较强市场影响力的品牌”。占全国地方国资比重四分之一的上海国资国企迈向新征程。

回顾上海40年的国资国企改革历程，上海的国资国企改革经历了从扩大企业经营管理自主权，到推进企业制度创新，再到深化国有资产管理体制改革，这样一个不平凡的历程。上海国资国企改革始终服务于改革开放大局，与上海的转型发展紧密相连，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创造了一项又一项不平凡的纪录。随着新一轮以国资改革带动国企改革的推进以及新的征程的开启，上海国资国企改革还将取得更多的佳绩。

---

参考资料：

1. 吴复民：《“命中注定，义不容辞”的使命——上海国企改革亲历纪实》，《上海国资》2008年第6期。

2. 童英华：《企业全员承包的一个成功范例——上海第二纺织机械厂搞活企业经营机制的一个调查》，《财经研究》1988年第8期。

3. 政协上海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中共上海市委党史研究室、中共上海市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编：《口述上海：国资国企改革》，上海教育出版社201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