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黑色作为一种理想
如果艺术品要想在极端与黑暗的条件下求得生存,也就是在社会现实中求得生存,如果艺术品要想避免被当作纯粹的安慰品予以出售,那就得将自身同化到那种现实之中。今日的激进艺术如同幽暗艺术:其背景颜色是黑色的。当代艺术中的许多东西之所以离题,是因为它无视这一事实,而是继续像孩子似的喜爱明亮的色彩。质而论之,黑色理想(ideal of blackness)是最深刻的抽象艺术冲动之一。不妨这么说,借助时下流行的音响与色彩进行拙劣的修修补补,是对黑色理想所造成的困境作出的反应。也许会出现这样的情境:有朝一日,艺术无须借助反叛行为,便可使那种理想失去效用。当布莱希特写下这几行诗时——
这到底是什么时代
谈论树木几乎成了罪过
因为它要求对大量罪行保持沉默? [9]
布莱希特也许就有这种模糊的想法。通过安贫乐道的方式,艺术对不必要的社会贫困提出控诉。出于同样原因,艺术也指控禁欲主义是一种对艺术不宜的规范。除了黑色理想(若非功能主义的讲求实际性)引起的手段贫乏现象外,我们也注意到诗歌、绘画与音乐创作的枯竭现象。在濒于沉默之际,至为先进的艺术形式,已经感觉到这一趋势施加的压力。
根据波德莱尔的原则 [10] ,那些认为艺术可以恢复世界失去的芬芳的人们,一定是太幼稚无知了。波德莱尔的洞见虽然未毁掉艺术,但也足以使人对艺术是否依然可能存在产生怀疑。在浪漫主义运动初期,像舒伯特(Schubert)这位后来成为肯定型文化理论家宠儿的艺术家,也对是否存在一种像艺术一样欢快的东西表示怀疑。内在于所有欢快艺术、尤其是娱乐形式中的不义行为,是抵制死者遭遇苦难的不义行为;那苦难是积累起来的,是无以言表的。同样,黑色艺术也具某些特征。这些特征,若予以实体化,则会使我们的历史绝望感持久长存。所以,只要有求变的愿望,这些特征也会被视为短命的东西。
美学中陈腐不堪而且伤痕累累的快乐主义,最近把矛头指向它称之为黑色理想的反常含义,也就是指向下述看法:艺术的黑暗面,会像超写实派条件下的黑色幽默一样,应当产生某种近似于愉悦的东西。实际上,黑色理想如同下列假设,那就是假设艺术(严格说来)只想坚守自己的立场。这种快乐从内部阐明了感性现象的基本特征。就像在内部连贯的艺术品里一样,精神穿过最难以渗透的诸多现象,使它们在感觉上得到救赎;可以说,精神如此,黑色亦然;它作为文化表面那种欺骗性感觉的对立物,也具有感性魅力。不协和音所包含的愉悦感大于和谐音——这种思想给予快乐主义以公正的批判,可谓针锋相对。
这一非调和契机,不仅能动地引起人们的怀念,而且显然脱离了大量相似的肯定因素,从而成为自身愉悦感的一个刺激物。正是这一刺激物,连同对低能主张的反感情绪,将现代艺术引入真空地带,该地带全权代表的是一个被改造得宜居的世界。现代派艺术的这一性相,首次在勋伯格的朗诵配乐《月迷的披埃罗》(
Pierrot Lunaire
)中得以实现;在这部乐曲里,细节的想象性本质与不协和音的总体性合而为一。否定可以转化为愉悦感,但不能转化为肯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