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艺术的真理性、生命与死亡
黑格尔关于艺术可能衰亡的观点,与艺术作为生成产物的历史本质是一致的。在黑格尔把艺术视为某种终结之物的同时,又将其当作绝对精神的一个契机,这一看似自相矛盾的事实,与黑格尔体系的双重特征是完全一致的。然而,黑格尔的这一观点,蕴含着一个他本人从未得出的结论,即:艺术的内容——按黑格尔所说,此乃艺术的绝对性相——不同于艺术的生死向度。可以想象,艺术的内容兴许正是艺术的命数。音乐便是一个例证。美妙的音乐这一艺术领域中的新秀,很可能仅在有限的人类历史时期发展成为一种艺术形式。根据对待客观历史世界的新态度来纲要性地界定自身的艺术反抗活动,已然成为针对艺术的反抗活动。人人都在猜测艺术是否能够在这些发展中得以幸存。但是,人们不应忽视这一事实:一度反动的文化悲观论与一种文化批判理论在下述命题上看法一致,即:艺术恰如黑格尔所估计的那样,可能很快进入其终结或没落时代。一个世纪之前,兰波(Rimbaud)的名言直觉地预料到现代艺术的历史;尔后,他被收买,保持沉默,充当雇员,这都预示着艺术的衰落。
今日的美学有气无力,不可避免地成为艺术的挽词。美学可以避免而且必须避免的是致墓边悼词,即预言一切将要终结、品评过去的成就或赶追野蛮状态的浪头。野蛮状态并不比与美学完全相辅相成的文化更好或更糟。假设艺术已经终结、自灭、死亡或者朝不保夕,这一切并非意味着过去艺术的内容也必然会消失殆尽。艺术很可能凭借其过去的内容,在一个崭新的、不同的、摆脱了野蛮文化的社会中得以幸存。
已经死亡的不只是审美形式,而且还有许多实存的母题。仅举一例,描写通奸的文学曾在维多利亚时期以及20世纪初期盛极一时,但随着资产阶级核心家庭的解体和一夫一妻制的松动,这类文学在今日则难以为人们所欣赏。于是,这类文学在有的流行版本中找到崭新但可悲的归宿——带有插图的杂志。《包法利夫人》( Madame Bovary )中的真实要素,曾是该小说题材中的组成部分,长期以来经久不衰,已经超出原小说的内容与寿命——这一陈述丝毫无意诱使任何人对精神的无敌性产生乐观的信念。当然,有许多例证可以表明,艺术品内容的死亡,实已导致更高真理契机的毁灭。事实上,致使艺术及其产品(包括他律性与自律性艺术,后者维护着社会分工与才智持有的特殊地位)死亡的不只是艺术本身,而且还有某些与艺术不同或相反的东西。与艺术概念掺和在一起的胚芽,将会以辩证的方式取代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