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爱的定义
跟莎莉文小姐学习了一段时间后,我掌握了基本的语言知识。我迫切地想要运用它。对于听觉正常的孩子来说,学习语言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并不需要付出什么特别的努力:别人说过的话,他们可以轻松地理解然后模仿着去说。而对于没有听力的孩子,这个过程却是漫长而痛苦的,但是结果令人欣慰。从学习物品的名称开始,发音也含混不清,我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迈进。最后,我可以灵活地表达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我甚至可以张开想象的翅膀勾画出美丽的意境。
起初,当老师告诉我一样新的事物时,我几乎问不出任何问题。我的思维混沌,没有联想,词汇量有限。随着知识的增加,学到了越来越多的单词之后,我的疑问也越来越多。我不断地问各种各样的问题,期盼得到更深入的了解。有时候,一个新单词会让我联想起某些经历,这能够帮助和理解新词的含义。
在我学习的过程中,学习“爱”这个单词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一个早晨,我发现花园里有些早早开放的紫罗兰,我摘下来送给了老师。我的这个举动让她激动不已,可能是因为我很少表达自己的情感。她亲吻了我一下,当时我不喜欢除了母亲之外的任何人吻我。这时莎莉文小姐温柔地搂着我,在我的手心写下:“我爱海伦。”
“什么是爱呢?”我第一次问“爱”的意思。她把我拉得更近了一些,摸着我心脏的位置告诉我:“它在这儿。”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心脏的跳动。她的话让我感到十分困惑,因为当时我对摸不着的东西是无法感知的。
我闻到了她手中的紫罗兰的香气,于是连拼单词带比划地问她:“爱是花的香味吗?”
“不是。”我的老师回答道。
我又想了想。和煦的阳光照耀在我们身上。我指着射来的阳光问她,“这是爱吗?”
对当时的我来说,世界上没有比能使万物生长的阳光更美好的东西了。但是莎莉文小姐还是摇了摇头,我满心失望,老师居然不能告诉我什么是爱。
过了一两天之后,我正在用线把珠子按大小分类串起来,两颗大的,三颗小的,如此重复。我弄错了好几个地方,莎莉文小姐一次次耐心地向我指出来。我意识到自己在排列次序上犯了明显的错误,立即全神贯注,努力去想我应该怎样继续去串这些珠子。莎莉文小姐摸摸我的额头,着重写下了“想”这个单词。我一下子明白了,这个词就代表着我头脑里正在思考怎样串珠子的这个过程。这是我第一次弄明白抽象概念。
我默默坐在那里很久,我并没有在想怎样串珠子,而是按照刚刚这种思维方法想弄清楚“爱”的定义。一整天,太阳都躲藏在云朵后,下过一场阵雨,之后阳光在南面的天空破云而出,刹那间阳光洒遍大地。
我又一次问老师:“这不是爱吗?”
“爱有点儿像太阳出来之前天空中的云。”她回答。随后,她又继续向我解释,我还是不能理解,她说:“你没有办法触摸到天空的云,但是你能感受到雨,并且知道,雨让花朵和干涸的大地多么快乐。你没办法触摸到爱,但是你能感受到它带给你的甜蜜与快乐,要是没有爱,你不会感到快乐,也不想去玩耍。”
这美好的真谛印入了我的脑中——我觉得,在我和其他人的心灵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看不到摸不到的线,将我们联系了起来。
从我开始接受启蒙教育,莎莉文小姐就一直像对其他听力健全的孩子一样,尝试着跟我说话。不同的是,她把句子全部在我手上拼写出来,而不是用讲话去表达。当我找不到适当的单词或短语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时,她会不断地提示我,启发我。这个过程持续了很多年。对一个聋盲孩子来说,想要学会日常交往中不计其数的简单表达,两三年,是远远不够的。健康的小孩子能在不断地重复和模仿中学会,家人们的对话会启发他的想法,并且唤起他表达的欲望。聋盲的孩子却做不到这种本是自然而然的思想交流。我的老师懂得这些,想尽一切办法帮我弥补我的这些缺陷。为此,她尽可能向我逐字逐句地重复她所听到的我周围的对话,教我如何才能加入到谈话中去。但是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有勇气主动地谈话,又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学会了在各种场合表现得体。
对又聋又盲的人来说,很难体会到对话的乐趣,如果没有人帮助,他们不可能分辨音调,更不能分辨语调的抑扬顿挫,而这对语言表达来说偏偏又是至关重要的。看不见说话者的面部表情,而这表情往往是一个人说话内容的精髓所在。

我又想了想。和煦的阳光照耀在我们身上。我指着射来的阳光问她,“这是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