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四章
“孤注一掷”


1529年诸圣节这天早上,沃尔西的招待官兼传记作者乔治·卡文迪什在沃尔西伊舍住所大房间的带炮眼的窗户那里碰到了心烦意乱的克伦威尔。他的眼泪流过脸颊,握紧火帽、默念“圣母玛利亚”。这是他情绪波动与虔诚一面的罕见流露——“他面前是一副陌生的图景”,卡文迪什坦言——透露出克伦威尔对他的主人枢机主教的强烈情感和忠诚。这幅图景后来被莎士比亚在历史剧《亨利八世》中再现(但略有修饰),克伦威尔在剧中含泪告别他的主人:
那么,我必须离开你么?我必须舍弃您这样善良、这样高贵、这样真诚的一位主人么?心肠不似铁石的人们全来给我做证吧,克伦威尔离开他的主人的时候是如何的悲伤。我要去投效国王;但是我的祈祷将永远永远为您而发。 [1]
不过克伦威尔的眼泪也是为自己而流。当卡文迪什问他是不是因为沃尔西而心烦意乱的时候,他回答说:“不,这是为我不幸的遭遇。因为我有可能会失去我努力获得的一切,我生命的所有时光都在真诚、勤恳地服侍我的主人……我清楚地知道,因为主人的缘故,我也声名狼藉……这种不好的名声一旦形成就很难抹去。” [2] 在沃尔西倒台的时候,克伦威尔已经是枢机主教身边地位最高且最受信任的顾问之一。不过,因为他在沃尔西的府邸没有正式的职位和工作收入,克伦威尔的影响力完全取决于他主人的存亡。过去10年他为枢机主教的利益付出的所有努力显然都付诸东流。他的命运——以及他的名声——与他主人的紧密相连,他在宫廷中飞黄腾达的希望也因此破灭了。简而言之,他押错了宝。更糟糕的是,没有枢机主教的庇护,他现在必须独自承受因为解散修道院而结怨的所有敌人的怒火。已经有流言称他被关进了伦敦塔。这些流言离变成现实还有多久呢?
不过,克伦威尔不是轻易自艾自怜的人,他很快冷静下来,对卡文迪什(或许也是对自己)说:“我打算(如果情况允许的话)在今天下午替我的大人去伦敦的宫廷,在那里我会孤注一掷,等待最终结果,看有哪个人能控告我不忠诚或品行不端。” [3] 他言出必行。在建议沃尔西清退府中冗员之后,他在忠诚的侍从拉尔夫·萨德勒的陪同下出发去了伦敦。之后不久,在11月1~2日的夜里,备受亨利信任的大臣——第一代贝德福德伯爵约翰·罗素(John Russell)到达伊舍,浑身湿透的他和亨利·诺里斯一样以国王的戒指为信物暗中造访。没多久之后,沃尔西欢喜地收到“很多家居用品、器皿、盘碟和所有必需品”, [4] 这是君主垂怜他的又一证明。
克伦威尔不大可能这么快就为主人争取到这些慰问品。不过,他确实不遗余力地为沃尔西求情。在到达伦敦几天后,克伦威尔作为市镇议员(即一个自治市镇在英格兰议会的代表)重返于11月4日召开的新议会。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做到这一点主要依靠的是第三代诺福克公爵托马斯·霍华德的影响力,后者是一位重要的顾问大臣,也是沃尔西的死敌。
时年56岁的诺福克公爵是亨利宫廷最显贵、辅佐时间最长的大臣之一。他的第一任妻子安妮是爱德华四世第四个长大成人的女儿、亨利八世的姨母,这为他赢得了进入最显贵的王室阶层的机会。亨利七世在位统治期间他忠心服侍,是一名得力的战士和领袖,在新君继位后继续得宠。亨利八世在即位一年后封他为嘉德骑士,这是英格兰级别最高的骑士封号。1513年他在击败英格兰军队的弗洛登(Flodden)之战中扮演了重要角色,证明了这一封号是他理所应得的。接下来的一年他被封为萨里伯爵,1524年其父逝世后,他承袭了诺福克公爵之位。当他的外甥女安妮·博林捕获了国王的爱慕时,诺福克在宫廷的地位进一步提高。
当时的人评论诺福克公爵“是一个认真、果敢、在各种事务上都很‘诙谐’(Witty)的人”。 [5] 在这里,“诙谐”是指尖刻而不是幽默:与克伦威尔不同,诺福克并没有因才智和谈吐而出名。他骄傲、自大、脾气暴躁,会痛斥每一个冒犯他的人。他小心地守护着国王对他的宠爱,对任何一个跟他影响力相匹敌的人都抱有强烈的敌意。1539年,荷尔拜因在诺福克公爵66岁的时候为他绘制了一幅肖像画,画中的他表情严厉、令人生畏,瞪着冷酷、乌黑的眼睛。他的体格也跟克伦威尔截然相反。威尼斯大使在描述他的时候说他“身材瘦小、一头黑发”。 [6] 在外交领域,他一直是强硬尚武政策最直言不讳的提倡者,这让他跟立场更趋谨慎的沃尔西意见相左。诺福克对这位出身低微的暴发户颇为不齿,认为他既不应该出现在枢密院也不应出现在宫廷里。他对沃尔西的门徒自然也有类似的看法。但克伦威尔还是来寻求诺福克的帮助,这体现了他的胆识。
克伦威尔准确地判断,在沃尔西失势后诺福克就将时来运转,但他在向主人的政敌请愿求情时并无内心挣扎。的确,以诺福克的权势,能够讨取他的欢心是克伦威尔确保在宫廷的利益的必要前提。如果说务实主义再一次战胜了原则,那这一举动并不意味着克伦威尔抛弃了旧主:跟敌人结交只是实现目标的一种手段。
诺福克让国王同意克伦威尔进入议会,但条件是克伦威尔必须通过选举获得一个地方席位,这也是成为下议院议员的条件,此外他还必须遵照王室的指示。由于他背后无人庇护,在议会行将开幕之前满足前一个条件颇具挑战性。但是克伦威尔充分利用了他手上已有的为数不多的宫廷人脉。他的第一个方法是指示萨德勒去说服沃尔西的一位朋友(据卡文迪什所言也是克伦威尔的朋友)托马斯·拉什(Thomas Rush),他跟威洛比家族有联系,能帮助克伦威尔获得萨福克郡境内奥尔福德(Orford)的议席。这个方法失败后,克伦威尔拜访了沃尔西在温彻斯特主教辖区的管事威廉·波利特爵士(William Paulet)他有权力在自己的辖区提名人员列席。不久,他作为汤顿的新议员返回议员行列。
克伦威尔从11月4日开始参与议会的事务,直到12月17日第一次会议结束。在这期间,他在一个为调查商人滥用国王庇护而成立的委员会列席。更重要的是,他可能还在下议院抵制神职人员腐败的活动中扮演了主要角色。这场为应对沃尔西政策失败而组织的议会反而成了他的门徒仕途的开端,这颇具讽刺意味。这同样也是极具革新意义的:克伦威尔也因此成了英格兰历史上第一位以下议院议员身份起家,最终崛起得势的政客。他精明地判断这样可以让自己免遭恶意的攻击,同样也可以此作为开展政治活动的绝佳基础。但克伦威尔也知道,议会议员的身份是不够的:要得到实权,他需要得到国王的垂爱,并取得一个服侍国王的正式职位。
虽然急于开拓自己的政治事业,但克伦威尔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前侍主。卡文迪什宣称,正是在1529年的这届议会上,克伦威尔成功地保护了沃尔西不被一份剥夺私权法案制裁(根据这一法案,冒犯国王之人要被剥夺土地乃至生命),尽管针对枢机主教的诉讼是10月在王座法庭听审的。鉴于那次法庭没有对沃尔西采取剥夺财产和公民权的手段,他可能转而向议会递交了一份供状。接任沃尔西职位的新任大法官托马斯·莫尔爵士显然采取了强硬的姿态。他公然抨击沃尔西为“那头刚刚失势的大公羊”。 [7] 沃尔西的敌人进而列举了他的44条罪状,这些罪状在12月1日被呈于国王,其中罗列的罪名有侵犯教会自由、破坏法律“程序和秩序”,还有最严重的一条——自恃与国王并驾齐驱。枢机主教无疑是在巨大的压力之下被迫签署了这份文件,由此承认自己有罪,并且断绝了恢复头衔和职位的可能性。或许正是在这个时候,克伦威尔开口为他辩解。他甚至有可能是在国王的指示下这么做的,后者对沃尔西还有一定的感情,不忍看他被剥夺财产和一切民事权利。这与沃尔西的屈服一道,已足以让他免于被剥夺私权了。在议会于12月17日休会时,沃尔西的地位暂得保全。虽然他放弃了其他职位,但仍是约克大主教兼教宗特使。后一职位在一定程度上可以保护他免于遭到叛国的指控,但这远不是绝对有效的。他愉快地写信给克伦威尔,争辩说国王从他的屈服中得到了以其他方式无法得到的东西,并希望现在他的麻烦可以告一段落。
克伦威尔对沃尔西的忠诚值得称赞。尽管亨利本就不愿给没能促成离婚的枢机主教施以极刑,但支持一名失宠的大臣还是一件非常冒险的事。沃尔西其他的侍从则纷纷跟他撇清关系,急于保住自己的地位。首先脱逃的是枢机主教的秘书斯蒂芬·加德纳(Stephen Gardiner),他合乎时宜地选择忘记在服侍沃尔西期间获得的许多职位和晋升,在1529年7月成为国王的大臣。当年9月,他写信告诉自己的前侍主说国王不愿意召见他——显然他自己也没有怎么劝服国王。刚清除沃尔西这个障碍,加德纳就开始耍手段争取温彻斯特主教这一空缺,那是英格兰最富裕的一个教区。克伦威尔的秘书拉尔夫·萨德勒不久之后向他坦言自己去拜访了加德纳,请他帮助枢机主教,但是他“说关于大人的事,自己知之甚少”。萨德勒精明地推测:“我想,只要自己不至于蒙羞,他几乎不会为我的大人(沃尔西)或者他的其他朋友们做什么好事。我对他没什么信赖可言。” [8]
托马斯·赫尼奇爵士(Thomas Heneage)也同样变幻无常。作为沃尔西门下一个前途大好的年轻门徒,枢机主教给他在国王寝宫安排了一个职位,以制衡博林派在宫中的崛起。他曾是沃尔西和安妮的中间人,但他的主人渐渐对他失了信任——这自然有其原因。沃尔西失宠后,赫尼奇很快跟他断了联系。在枢机主教请他帮忙的时候,他冷酷无情地回应“您要满足于现状”,外加一句虚伪的保证“国王会眷顾并善待大人您的”。 [9]
相反,克伦威尔拒绝抛弃旧主,即使这样做会威胁到他在议会刚得到的职位。他怀着不变的忠诚,继续在枢机主教和国王之间充当媒介,往返于沃尔西住处和宫廷之间,传递消息和请愿书。诚然,他成功的希望渺茫。他的盟友少之又少,而就连这些人也缺乏真正的影响力。他们当中有理查德·佩奇爵士(Richard Page),他在沃尔西门下开始了自己的事业并在1516年被任命为国王寝宫的侍从。不过在那之后,他继续为沃尔西服务,也因此与克伦威尔熟识,并用他的忠诚让克伦威尔完全信服,令两人间的联系得以延续。受沃尔西重用已有一段时间的约翰·罗素也愿意向克伦威尔伸出援手。
不管怎样,沃尔西的敌人因他的失势而得意扬扬,现在在宫廷中占据支配地位。他们当中最突出的是诺福克公爵。鉴于他跟安妮·博林之间的亲属关系,国王的“大事”与他的既得利益密切相关。作为本国地位最高的贵族,他还对他视为出身卑微的暴发户有天然的蔑视。他与外甥乔治·博林(George Boleyn)、罗奇福德子爵(Viscount Rochford)和萨福克公爵(Duke of Suffolk)合谋,决心彻底搞垮沃尔西。“他们每天都会给他送一些令他不快的东西或者做一些诋毁他的事情,”卡文迪什说,“他们以为这样可以让他沉湎于悲伤之中。” [10]
只有克伦威尔为沃尔西辩护。而在为这个整日被传将正式受到叛国罪指控的人说情的同时,他也因此受到牵连。1529年10月底,斯蒂芬·沃恩非常焦虑地写信给他:“向你问安。我非常疑虑在你的主人(沃尔西)被突然推翻的时候你受到了怎样的待遇。我从未像现在这样希望收到你的来信……我想你遭记恨更多是因为你的主人,而不是因为你自己做了什么得罪别人的事情。”沃恩显然预料到了会发生在沃尔西身上的灾祸,因为他补充说自己“非常希望”在克伦威尔离开伦敦之前告诉他“自己多么担心会发生的事情,但是不敢写出来”。不过沃恩不是不可共患难的朋友,他向克伦威尔保证:“就像一颗真诚的心不会被任何暴风雨击垮,虽然我不能身处其境,但是我现在更加渴望知道你的境况……如果这世上有任何我能为你做的,请让我知道,像相信你自己一样相信我。”在信的结尾,他更加乐观地安慰说:“虽然我听到的很多关于你的消息令我难安,但是我相信你的真诚和智慧会让你化险为夷。” [11] 四面楚歌、自感脆弱的克伦威尔一定感激他这位朋友表达出来的忠贞。但事实是,不管沃恩如何心怀好意,远在尼德兰的他能带来的保护和影响十分有限。因此,克伦威尔不得不在宫闱之中敌众友寡的惨淡前景面前独自思考解围的方法。
克伦威尔的名字与失势的枢机主教依旧密不可分地绑在一起,这一点从沃尔西老主顾们留下的大量请求他的这位门徒接管他们事务的书信中也可见一斑。沃尔西背负的蔑视王权罪指控影响了那些从他那里得到土地授权的人,因为这不只令他本人的土地所有权失效,也让受益于他的人们的所有权失去了法律效力。此时,他们当中很多人惊慌失措地写信给克伦威尔,迫切想要保护自己的财产。其中包括肯特郡霍斯门登的威廉·佩奇(William Page),沃尔西授予他一些旧修道院土地的所有权,但是现在这些土地的原所有人对此提出了质疑。佩奇在一位杰出的律师和受信任的王室顾问托马斯·内维尔爵士(Thomas Neville)的建议下,寻求克伦威尔的帮助。 [12] 克伦威尔并没有避开与旧主的关系,恰恰相反,他似乎在积极宣传他们的关系。他甚至把沃尔西盾徽上的一些纹样纳入自己的纹章,以作为他不朽忠诚的大胆宣言。
12月17日议会休会后不久,沃尔西就写信给克伦威尔请他来伊舍:“因你爱戴我,请在今天议会解散后到我这里。我需要跟你交谈以得安慰,有一些急需代理的事情需要征求你的意见。”克伦威尔显然拒绝了,因为不久之后沃尔西再次写信敦促他:“我有一些跟你相关的事情需要跟你沟通,你听了也会开心的。”惊慌失措的他称克伦威尔的一封信被拦截并因此送至伊舍,但这可能只是他劝这位门徒造访的一个计谋。他跟克伦威尔说“在这难耐的焦虑和忧伤中你是我唯一的救兵”,说他不信任别人代理他的案子,要把它们全部交到克伦威尔手中。 [13]
情势的压力很快给沃尔西的身体带来了损害。几天后,他生病了。年近60岁的沃尔西健康状况不佳已有一段时日,他接受了很多疾病的治疗,其中包括结石(可能是胆结石)、发热、黄疸、咽喉感染、腹绞痛和水肿。他的失势让他的健康状况急速恶化,也影响了他的胃口和睡眠。因他拒绝规律用餐,尚在早期的疑似糖尿病(病症是腹泻和呕吐)病情恶化了。枢机主教把自己的身体状况归咎于克伦威尔没能来访,告诉他:“你迟迟不来这里,让我更加忧伤,我的心是如此焦虑,这天晚上我哀叹时的气息是如此短促,像离死只有3小时之隔的人一样。”他悲痛地继续道:“如果我不能搬到空气更干燥的地方,那我很快就没什么希望了。”尽管确实备受折磨,沃尔西还是最大限度地利用他的病痛说服克伦威尔来看他。“如果你顾念我的生命,今晚抽身来我这里,好让我对你诉说那些无法给你写在信中的指示。”信末他悲伤地恳请他“现在为我吃些苦,不要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丢弃我……现在正是考验你对我是否真心的时候”。 [14]
沃尔西的病似乎影响了他的精神状态,在恳请克伦威尔乞求国王垂怜的同时,他还敦促其请安妮·博林从中调解。“如果小姐的怒火有所平息,正如我向上帝祈求的那样,你可以想一些合适的办法请她帮忙,因为这是唯一的补救方法。要采取一切可能的办法得到她的帮助。” [15] 这个女人协助推倒了他,宫廷中几乎没有人比她更不愿意为身陷重围的枢机主教求情的了。克伦威尔充分利用沃尔西糟糕的身体状况以争取她以及她的王室追求者对身陷重围的枢机主教施以同情。亨利立即派他的医师威廉·巴茨(William Butts)去照看沃尔西,并送去另一枚戒指以示爱怜。安妮感到有必要使用交际手段,也给沃尔西送了一个象征自己的物件。受这些垂怜象征的鼓励,沃尔西的身体有了明显的、奇迹般的恢复。 [16] 他一度试图修复与安妮的关系,或许是误以为安妮对他的关切是真心的。他为此从温彻斯特教区的地产中支出200英镑的年金给安妮亲爱的弟弟乔治,并从圣奥尔本斯(St Albans)给他支出了同样的金额。这几乎肯定是克伦威尔的主意。他明白——而他的主人不明白——即使是宫廷中最有影响力的贵族在经济上也得依靠国王、几乎没什么属于自己的可支配收入。他们的地位要求他们在亨利八世耀眼夺目宫廷中衣着光鲜,而这是大多数贵族都负担不起的。除了给乔治·博林拨款之外,克伦威尔还安排将亨利·诺里斯的薪资从100英镑涨到200英镑,并将约翰·罗素爵士的年金提高了一倍多。 [17]
虽然这些馈赠是以沃尔西的名义做出的,但克伦威尔自己也从中获得了好处。由于枢机主教本人被困在远离宫廷的伊舍,他的代理人收获了所有的谢意以及由此产生的很多好处。大多数馈赠是给博林家族的,他们对沃尔西的憎恶十分强烈,绝非零零散散的几百英镑可以驱散,这暗示了此举可能是克伦威尔有意而为,而博林家的人也很可能对这位实际馈赠者高看一眼。不出所料,沃尔西在给乔治·博林拨款之后不久就给安妮·博林写了一封信,但无人答复。克伦威尔感伤地坦言:“她说了几句客气话,但不愿答应替你向国王求情。”他不可能再到安妮那儿碰运气了。克伦威尔告诫沃尔西:“没有人愿意替您向国王求情,因为他们都担心安妮小姐生气。”他是对的。1529年9月来到英国宫廷的帝国大使尤斯塔斯·夏普伊向他的君主查理五世汇报说,安妮对约翰·罗素在国王面前为沃尔西美言的行为感到气愤:“安妮小姐非常生气,拒绝跟他说话。诺福克告诉他安妮在生气,因他没有尽可能地对付沃尔西而恼火。” [18]
查理五世任命夏普伊为自己的大使,为姨母阿拉贡的凯瑟琳充当顾问。虔诚而坚守原则的夏普伊不仅完成了皇帝的指示,还迅速跟深陷囹圄的王后建立了密切联系,他的拜访给她带来了极大的安慰。凯瑟琳委托夏普伊给外甥带信,她和女儿玛丽渐渐把夏普伊当作钟爱的朋友而不是官方的顾问。夏普伊也越来越喜爱这两位女士,把自己当作她们唯一的捍卫者,完全投身于支持她们的事业,也在此期间对“情妇”安妮·博林以及所有帮助她夺取王后宝座的人——包括克伦威尔——产生了无法平息的深切憎恶。
尽管在公务上是不共戴天的死敌,但夏普伊和克伦威尔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律师,才思敏锐、热爱学习。他们也都异常精明,能够在任何形势下找出关键所在。在彼此之间变得熟络之后,克伦威尔和夏普伊仍旧互为对手而非朋友,但从两人的通信中确实可以看出,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对彼此都怀有一定敬意。大使在一封写给皇帝的信中提到了自己“对他(克伦威尔)的喜爱”。 [19] 克伦威尔还是一个好邻居,1533年10月帝国大使馆发生火灾,烧毁了夏普伊的衣服、家具和贵重物品。这位大使立即写信给他的君主,哀叹道:“这对我是一次糟糕的、难以弥补的打击,我损失惨重!”但他又补充说,自己的邻居克伦威尔“派人来为我个人提供了一些帮助”。夏普伊虽然表达了“婉拒”之意,但似乎为此感动。 [20]
随着克伦威尔在宫廷站稳脚跟,为自己开拓事业和替饱受憎恶的沃尔西辩护这两个明显矛盾的目标渐渐变得一致。卡文迪什回忆道:“克伦威尔大人判断自己独立行事并使夙愿达成的时机已到,意图在这些事务的处理上满足宫廷中人的要求,进而更快实现自己的事业目标……所以这两人利用聪明的头脑共同努力,并用他们的方法让克伦威尔先生有了既可以为他自己效力也可以给我的大人带来益处的职位和身份。” [21] 克伦威尔定期入宫,即便从事如此棘手的差事,他也得以在宫廷积累人脉。此外,接管处理沃尔西地产的事务也让他能够展现自己在法律事务上的能力。不过最重要的是,作为沃尔西的首要辩护者,克伦威尔跟国王本人的接触更加频繁。起初,因为没有头衔和背景,他不得不跟已经可以接近亨利的人建立联系。他的选择在预料之中:国王的律师们。克伦威尔跟亨利的司法大臣克里斯托弗·黑尔斯(Christopher Hales)建立了尤为亲密的关系,可能是后者把他引荐给了国王。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亨利或许是宫廷上唯一对失宠的枢机主教还有感情的人。1529年12月底,拉尔夫·萨德勒向他的主人汇报“大人(沃尔西)的阻挠者和敌人先他的朋友一步面见了国王”,但又说他“相信他们的目标不会达成”。 [22] 萨德勒的信心是合理的。亨利愿意听克伦威尔代他的主人请愿。这些早期的交流让克伦威尔有机会利用他的不俗魅力来争取国王青睐,同时也证明他在商业事务上的能力。他的举动产生了很大的反响。沃尔西失势后不到一个月,克伦威尔的一个朋友就告诉他,说自己听到“令人欣慰的消息,国王、上议院、宗教和世俗群体都很喜欢你”。 [23]
虽然沃尔西的敌人在他离开后迅速掌握了宫廷和枢密院的主动权,但是还有亨利本人也很想填补的一处非正式的空缺无人接替。自1509年亨利即位以来,枢机主教就是他的主要依靠。他将国王从烦琐的政务中解放出来,证明自己在从外交活动、对外政策到司法、税收和教会的各项事务上都责无旁贷。他是亨利政府中第一个真正的全才,现在国王需要另一个。而克伦威尔——或许在他旧主的指点之下——也需要尽快证明自己有能力接替这一职缺。他跟沃尔西有很多相似之处,这是一个重要的优势。国王不可能没注意到克伦威尔同样也出身卑微,也是靠着自己的极佳本领和刻苦努力为人所知,并证明了自己擅长各种事务。用现在的话说,他是一个面面俱到的经理人:他的确不喜欢把工作委予旁人。这或许是出于高傲的自信,认为自己一个人就能有效地处理各项事务,也可能是他本性如此,对他人的动机持有怀疑(这经常是合理的)。
国王也注意到他们两人性格相似。克伦威尔同样异常精明、有敏锐的观察力——或许更甚于他的师父——此外,他们都集令人难以抵挡的魅力、幽默和不恭于一身,这让亨利受制于枢机主教多年。他或许没有享受正规教育所带来的益处,但是他学会了和出身高贵的同僚们一样用清晰、有说服力的方式写信、交谈——以至于后来他作为伟大的雄辩家闻名于整个宫廷。虽然他曾宣称“无论如何他都不会说谎或者假装”,但他已经是交际和欺骗的行家,擅长两面三刀。 [24] 简单来说,克伦威尔是一个理想的廷臣。让他更有资格的是,他很快跟上了宫廷狩猎和驯鹰的风尚,他知道想要定期接近国王,这两项技能是必需的。他还可以用长弓射箭。这类消遣的一个附带好处是能让他跟宫廷的其他成员一起处理非正式的事务。夏普伊在信中多次提到克伦威尔邀请他去狩猎,并且要为此给他一匹好马——大使一贯对这种馈赠表示拒绝。他还报告说,克伦威尔在家里饲养鹰,并且喜欢在用过晚餐后看他们在暮色中飞翔。
不过克伦威尔知道,即使他希望如此,但通过扮演延臣的角色无法抹掉他卑微的出身。相反,他将卑微的出身转化为又一优势。尽管他可以像圆滑的廷臣一样不留痕迹地阿谀奉承,但他还是选择坦白直率、不加修饰地讲话。“我知道你是如此希望人们能对你开诚布公、直白地讲话。”帝国大使告诉他。 [25] 并且,克伦威尔让人留意他的背景是为了让亨利相信,他自认为自己不配面见这样一位伟大的君王。一如既往对奉承没有抵抗力的亨利很快对这一套路产生了好感。“极为谦卑地俯伏在您威严的脚前,乞求陛下您原谅我这样大胆地写信给您,”克伦威尔在一封信中这样结尾,“是为了表达我真正的职责和忠心,以及我对陛下您和您的王国的热爱,上帝知道,我时常向他祈求您高高在上的、至尊的、威严的国度繁荣昌盛、直到永远。” [26] 但是国王并不希望身边的人只会溜须拍马:他需要一个敢于挑战他、跟他说实话,但又听从他命令的顾问。托马斯·克伦威尔正是填补沃尔西留下的空缺的完美人选。
两个人都有如此卑微的出身并非偶然。沃尔西的崛起是前所未有的,要不是他的仕途一结束国王就找了另一个出身卑微的人取代他,他的崛起仍是一件反常的事。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亨利选择他们是否恰恰看中了他们的背景呢?是不是他们的出身给了他们其他贵族同僚没有的重要本领?当然,他们都是本领高超、自学成才的人,有着各种在服侍国王的时候极其有用的实践经历。他们还都非常勤奋,有承担繁重差事的强大能力——这是大多数贵族廷臣都没有的,他们的地位与生俱来,而非从艰苦奋斗中获得。立志以服侍国王为业需要相当大的远见和野心:这是大多数普通民众看似完全触不可及的梦想。在宫廷有了立足之地后,两个人都被同样的野心激励着;这让他们有力量和动力继续争取更大的发展,也让他们有了洋洋自得的对手所没有的优势。
但是克伦威尔必须让人看到,他并不只是枢机主教的复制品:毕竟无论后者如何得蒙亨利宠爱,他最后没能完成很多重要的任务,没能促成国王和凯瑟琳的离婚只是其中一项。如果克伦威尔要在他主人失败的地方获得成功,帮助亨利实现这个目标就是关键。克伦威尔在法律事务上取得累累硕果的能力已经在宫廷中得到认可,亨利也很快意识到这种能力可以有效地运用到自己的“大事”上。据说在两人早期的一次会面中,克伦威尔悄悄对君主讲述了一个将在16世纪30年代引发一系列教会和政府机构变革的计划,于是亨利立刻命令他将其付诸实施。不过,现实可能并非如此。虽然国王无疑看到了克伦威尔的潜力,但是自沃尔西当初掌权以来,他选择首席顾问的条件改变了很多。当年的亨利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年轻人,乐于将政府事务交给沃尔西,这样他就可以专注于更有趣的消遣活动。这样的安排在近20年的时间里是有效的,但是沃尔西在促成离婚一事上的挫折迫使这位君主更加积极地执政——他过去并不介意放手。他现在需要的是能够执行自己命令的人,而不是让他们自行决断。
当时的人可能不可避免地会对克伦威尔和沃尔西进行比较,并猜测前者是不是会在旧主失败的地方成功。当不少(贵族出身的)廷臣轻蔑地议论着又一位出身卑微的侍从的崛起时,夏普伊大使则利用比较来抬高克伦威尔。他告诉查理五世:“在跟他几句随意的交谈之后,我认为最好让他站在我们这边,用感叹他没能在枢机主教得宠时得到君主赏识和厚爱的说辞奉承他,因为他比枢机主教更有能力和天赋,现在有这么多机会可供人成名得势,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比枢机主教更伟大的人,同时国王的事务也会得到更好的处理。”夏普伊总结道:“我认为英格兰国王、他的君主在眼下的多事之秋能拥有像他这样的人,可谓十分幸运。” [27] 克伦威尔自己也迫切希望能从他的前任身上吸取经验教训,并将其超越,因为他也想摆脱人们对这两个服侍国王的平民喋喋不休的比较。
虽然克伦威尔作为律师的名声已令人印象深刻,但亨利还是不大可能把离婚这样重大的任务交给一个至少在他看来未经考验的人。因此他让克伦威尔处理一桩非常复杂的法律案件,以检验他被大肆夸赞的能力。虽然沃尔西在退任时将他所有的资产和财物都上缴给了国王,但是他筹建的学院的法定地位还很复杂。尽管因为收入和财产被没收,这些学院在经济上越来越拮据,但在枢机主教失势后,它们仍然继续运转了将近一年。不过,尽管国王可以轻易没收他们的贵重物品,但是地产就另说了,因为学院的建筑是由克伦威尔协助监管解散的约30座修道院赞助修建的。相应地,这次解散行动之所以有可能实现,是因为得到了教宗的批准,并规定收入必须用于资助教育设施。亨利本人认可这一点,并承诺保护这些学院的合法性不受质疑。因此他不愿公开食言,把这些土地用于世俗目的。但是他的律师们找到一个漏洞让他可以这么做,他最终也同意付诸行动。约从1530年6月开始,他委任专员开展调查,并监督修将道院地产移交给王室的过程。因为克伦威尔负责最初的财产转让,所以选他监督此事顺理成章。
克伦威尔正式开始为国王效力的日期尚不确定。此事首见于沃尔西1530年8月写给他的一封信,信中他提到克伦威尔有“接近国王本人的机会”。 [28] 但是其他通信表明,即便没有正式服侍,他至少也在几个月前就得蒙国王喜爱。1530年2月3日,他的旧友、一直担心沃尔西失势之后克伦威尔的名声会受影响的斯蒂芬·沃恩写信恭喜他赢得了亨利的青睐,对他说:“你现在是在一个安全的港湾里航行。”不过,他也忍不住提醒他:“天气平静的表象会让人放心驶入危险海域,不再担心突然被暴风雨压制,但他们不经意间就会遭遇险阻、身处极大的危险之中。” [29]
沃恩还让我们罕见地瞥见了他这位朋友的私人生活,因为他让克伦威尔代问后者的母亲安好。如果他指的是凯瑟琳·克伦威尔,那么这是自托马斯童年以来她唯一一次在当时文献中被提及,常见的假设是青年克伦威尔在离开帕特尼去欧洲大陆的时候跟父母断了联系。他的父亲沃尔特大概在克伦威尔还在游历的时候就去世了,虽然他的母亲比父亲活得久且再嫁过,但此时按照当时的标准,她应该也是一位非常年老的妇人了。事实上,凯瑟琳有可能在1530年就已经去世了,沃恩指的是克伦威尔的岳母默西·普赖尔。沃恩非常喜欢她,称呼她是“除了你之外我最好的朋友”。 [30]
沃恩不是当时唯一一个记录克伦威尔快速得宠的人。早在1530年5月,玛丽公主请他调节她跟父王的关系时对他说:“我听别人说所有人都会先找你打探我父王的心情。” [31] 接下来一个月,约翰·罗素爵士告诉克伦威尔,在他帮助宫务大臣桑迪斯男爵威廉(William Lord Sandys)成为法纳姆城堡——枢机主教上缴的房产之一——的主人之后,亨利很喜爱他。“在你退下之后,国王给了你很高的评价,”他写道,“下次见面时我会告诉你。” [32]
在极短的时间内,克伦威尔显然已经获得了三样在宫廷发展的必需品:国王的钟爱、宫廷重臣的支持,以及证明自己拥有服侍王室的能力。
[1] Shakespeare,W., Henry VIII ,Act III,scene ii.
[2] Cavendish,G., The Life and Death of Cardinal Wolsey ,ed. Sylvester,R.S.,Early English Text Society,orig.1 ser.,243(London and New York,1959),pp.169,170.
[3] Cavendish,G., The Life and Death of Cardinal Wolsey ,ed. Sylvester,R.S.,Early English Text Society,orig.1 ser.,243(London and New York,1959),p.105.
[4] Cavendish,G., The Life and Death of Cardinal Wolsey ,ed. Sylvester,R.S.,Early English Text Society,orig.1 ser.,243(London and New York,1959),p.112.
[5] Norton,E., The Anne Boleyn Papers (Stroud,2013),p.277.
[6] Mathew,D., The Courtiers of Henry Ⅷ (London,1970),p.70.
[7] Hall,E., A Chronicle;Containing The History of England,During the Reign of Henry the Fourth,and the Succeeding Monarchs,to the End of the Reign of Henry the Eighth (London,1809),p.764.
[8]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6112.
[9]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6447.
[10] Cavendish,G., The Life and Death of Cardinal Wolsey ,ed. Sylvester,R.S.,Early English Text Society,orig.1 ser.,243(London and New York,1959),p.119.
[11]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6036.
[12]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6058.
[13]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s.6080,6098.
[14]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s.6114,6076.
[15]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6114.
[16] 尽管他充分利用了自己的病痛,但病痛是真的。稍后不到一个月,他的医师奥古斯丁博士惊慌地写信给克伦威尔,请他找水蛭并从国王的医生那里找来“催吐的药剂”。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6151.
[17]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s.6115,6181.
[18]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s.6076,6199.
[19]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Vol.X,no.601.
[20] Calendar of Letters,Despatches,and State Papers,relating to the negotiations between England and Spain,preserved in the archives at Simancas and elsewhere ,Vols.Ⅱ-Ⅵ,Part Ⅰ(London,1866-90),Vol.IV,Part II.ii,p.819.
[21] Cavendish,G., The Life and Death of Cardinal Wolsey ,ed. Sylvester,R.S.,Early English Text Society,orig.1 ser.,243(London and New York,1959),p.126.
[22]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6112.
[23] Elton,G.R., The Tudor Revolution in Government (Cambridge,1953),p.88.
[24] Calendar of Letters,Despatches,and State Papers,relating to the negotiations between England and Spain,preserved in the archives at Simancas and elsewhere ,Vols.Ⅱ-Ⅵ,Part Ⅰ(London,1866-90),Vol.V,Part II,p.56.
[25] Calendar of Letters,Despatches,and State Papers,relating to the negotiations between England and Spain,preserved in the archives at Simancas and elsewhere ,Vols.Ⅱ-Ⅵ,Part Ⅰ(London,1866-90),Vol.V,Part I,p.298.
[26] Merriman,R.B.(ed.), Life and Letters of Thomas Cromwell ,2 vols.(London,1902),Vol.I,p.373.
[27] Calendar of Letters,Despatches,and State Papers,relating to the negotiations between England and Spain,preserved in the archives at Simancas and elsewhere ,Vols.Ⅱ-Ⅵ,Part Ⅰ(London,1866-90),Vol.IV,Part II.ii,p.759.
[28]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6554.
[29]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6196.
[30]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s.66,5034.
[31] Wood,M.A.E., Letters of Royal and Illustrious Ladies of Great Britain ,3 vols.(London,1846),Vol.II,p.66.
[32] Letters and Papers,Foreign and Domestic,of the Reign of Henry Ⅷ,1509-47 ,ed. Brewer,J.S.,et al.,21 vols. and 2 vols. addenda(London,1862-1932),Vol.IV,no.6420;Elton,G.R., The Tudor Revolution in Government (Cambridge,1953),p.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