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之奇谏假道 僖公五年

晋侯复假道于虞以伐虢 ^① 。宫之奇谏曰 ^② ：“虢，虞之表也 ^③ ；虢亡，虞必从之。晋不可启，寇不可玩 ^④ ，一之为甚，其可再乎？谚所谓‘辅车相依 ^⑤ ，唇亡齿寒’者，其虞、虢之谓也。”

【注释】

①晋侯：指晋献公，曲沃武公之子。即位后用士 （wěi）之计，尽灭其曾祖曲沃桓公、祖父庄伯的子孙，巩固君位。晋，国名。国都在今山西翼城。复假道：第二次借路。晋三年前曾向虞借道伐虢，灭下阳。虞：国名。在今山西平陆东，姬姓。虢（ɡuó）：国名。这里指北虢，在今山西平陆南，姬姓。

②宫之奇：虞大夫。

③表：外面，外围。这里指屏障。

④玩：习惯而不留心，等于说放松警惕。

⑤辅：面颊。车：牙床骨。

【译文】

晋献公再次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宫之奇劝阻虞公道：“虢国，是虞国的外围；虢国灭亡，虞国必定跟着灭亡。晋国的野心不能开启，对待外国军队不可轻忽。借路一次已经过分，怎么可以再借一次呢？俗谚说‘面颊与牙床互相依存，嘴唇没了牙齿就会受寒’，说的就是虞国和虢国这种情况。”

公曰 ^① ：“晋，吾宗也，岂害我哉？”对曰：“大伯、虞仲，大王之昭也 ^② ，大伯不从，是以不嗣 ^③ 。虢仲、虢叔，王季之穆也；为文王卿士 ^④ ，勋在王室，藏于盟府 ^⑤ 。将虢是灭 ^⑥ ，何爱于虞？且虞能亲于桓、庄乎 ^⑦ ？其爱之也？桓、庄之族何罪，而以为戮，不唯逼乎 ^⑧ ？亲以宠逼 ^⑨ ，犹尚害之，况以国乎？”

【注释】

①公：指虞公。

②昭：与下文的“穆”都指宗庙里神主左右排位的次序。始祖居中，始祖以下按辈分分列左右，左昭右穆，所以周太王的儿子太伯、虞仲、王季称昭，虢仲、虢叔是王季的儿子，称穆。

③是以不嗣：指太伯知道父亲要传位给幼弟王季，便与虞仲出走，因而没有被立为继承人。

④卿士：执掌国政的大臣。

⑤盟府：掌管功勋赏赐及盟誓典册的官府。

⑥是：代词，复指提前的宾语“虢”。

⑦桓：指曲沃桓叔。庄：曲沃桓叔的儿子庄伯。

⑧逼：逼迫，威胁。

⑨宠：在尊位。

【译文】

虞公说：“晋国与我是姬姓同宗，难道会害我吗？”宫之奇答道：“太伯、虞仲，是太王的儿子。太伯没有跟随在太王身边，因此没有继承王位。虢仲、虢叔，是王季的儿子；做过文王的卿士，在周王朝立下了功勋，因功受封时的典册藏在盟府里。晋国要灭掉虢国，对虞国又有什么爱惜的？况且虞国能比曲沃桓叔、庄伯与他的关系更亲近吗？他爱惜桓叔、庄伯吗？桓叔、庄伯的家族有什么罪过而把他们杀了，不就是因为有威胁吗？亲族而以宠势相威胁，尚且杀害了他们，何况其他国家呢？”

公曰：“吾享祀丰洁 ^① ，神必据我 ^② 。”对曰：“臣闻之，鬼神非人实亲，惟德是依 ^③ 。故《周书》曰：‘皇天无亲，惟德是辅。’又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 ^④ 又曰：‘民不易物，惟德繄物 ^⑤ 。’如是，则非德，民不和，神不享矣。神所冯依 ^⑥ ，将在德矣。若晋取虞，而明德以荐馨香，神其吐之乎 ^⑦ ？”

【注释】

①享祀：泛指一切祭祀。享，把食物献给鬼神。

②据：依从，保佑。

③实、是：都是代词，复指提前的宾语“人”、“德”。

④“故《周书》曰”以下两段引文：见于今本伪《古文尚书·蔡仲之命》。

⑤民不易物，惟德繄（yī）物：见于今本伪《古文尚书·旅獒》。繄，是。

⑥冯：同“凭”，依托。

⑦其：语气词，加强反问。

【译文】

虞公说：“我祭祀的祭品丰盛而清洁，神必保佑我。”宫之奇回答道：“臣听说，鬼神不是只亲近哪一个人，只是依从德行。所以《周书》说：‘上天对于人没有亲疏的不同，只辅助有德行的人。’又说：‘祭品黍稷不是芳香的，只有明德才是芳香的。’又说：‘百姓不用改变祭品，只有有德的人的祭品才算真正的祭品。’像这样，那么没有道德，百姓就不和，神就不来享用了。神所依托的，就在德行了。如果晋国夺取了虞国，发扬美德来奉献芳香的祭品，神难道会吐弃吗？”

弗听，许晋使。宫之奇以其族行 ^① ，曰：“虞不腊矣 ^② 。在此行也，晋不更举矣。”冬，晋灭虢。师还，馆于虞，遂袭虞，灭之。执虞公。

【注释】

①以：率领。

②腊：指腊祭。年终合祭众神叫腊祭。

【译文】

虞公不听，答应了晋国使臣的要求。宫之奇带领了他的族人出走，说：“虞国不能举行年终的腊祭了。晋国在这一次就会灭掉虞国，用不着再次发兵了。”冬季，晋国灭掉虢国。晋军回师，驻在虞国，于是乘机袭击虞国，灭掉了它。俘虏了虞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