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 眼 考
摘 要:本文以田野调查为基础,结合传世文献与石刻材料,对长城本体附属设施—悬眼的命名、形制、分布、功能等方面进行了较为全面的考证。
关键词:长城;城墙;悬眼
《长城百科全书》“礌石孔”条云:“城墙上施放滚木礌石以击退来犯之敌的孔洞,一般置于垛口墙的下方。明代蓟镇长城有些城段设有这样的礌石孔。” “长城墙体”条云:“垛口墙除留瞭望口外,下部还留有礌石孔,礌石孔内口高宽均约500毫米,外口之下在墙身上做出凹槽溜道,溜道高1—2米,凹槽上深下浅。” 很明显,“礌石孔”一词为当代人的称呼,那么明朝人对其又作何称谓?
一、悬眼的位置与形制
戚继光在《纪效新书·悬眼制》里记载:
“每垛当中,自城面平为孔,高九寸,约砖三层,砖厚用二层。平面以下,两方砖对中为弯,渐渐下缩。每砖一模,编成层数字号,烧于砖上,临用只照号垛成,如寻常甃砌力同。庶砖皮不削则可久,砖弯不凿则工省。约用几丈尺深,计为若干层。今图内只六层,每砖三寸,只得一尺七寸,示其大略耳。或二十、三十等层,以尽为度。”
根据上述文献记载,“悬眼”的位置是在“每垛当中,自城面平为孔”,即城墙墙体顶部海墁边缘、垛口墙中间位置上。其中“城墙墙体顶部”除一般城墙墙体外,还包含马面、瓮城的墙面(图4-1)。
图4-1 悬眼位置图
悬眼的高度为“高九寸,约砖三层,砖厚用二层”。形制为“平面以下,两方砖对中为弯,渐渐下缩”(图4-2)。由于烧造此类异型砖的窑工和施工人员并非同一人,为了保证施工质量,避免使用时将每一层砖的顺序弄错,故在烧造时要求工匠将该砖所处层号数标示于砖上,即“每砖一模,编成层数字号,烧于砖上,临用只照号垛成,如寻常甃砌力同。庶砖皮不削则可久,砖弯不凿则工省” 。这样一来不仅避免了施工中的错误,而且还节省工时,可谓省时省力。至于“悬眼”的长度,则没有定式,“约用几丈尺深,计为若干层”。完全依据实际需求而定,即“今图内只六层,每砖三寸,只得一尺七寸,示其大略耳。或二十、三十等层,以尽为度” 。
图4-2 悬眼结构图
结合实地调查,我们对现存礌石孔所处位置、结构和文献上的“悬眼”对比后认为,长城上的礌石孔即为明朝人所称的“悬眼”(图4-3)。
图4-3 现存悬眼
通过与戚继光在《纪效新书》里绘制的图纸相较,二者不仅位置相同,形制也类似(图4-4)。
图4-4 悬眼结构示意图
在个别保存较好的礌石孔砖面上,尚保存有当年烧造时刻划的铭文:“天字七号地九”“天字八号地七”(图4-5)。这其中的“地九”块砖即为整个悬眼顶部用砖,而“地七”块砖即为从悬眼底部从下往上数第七层用砖(第八以及第九层砖已经丢失)。
图4-5 悬眼砖铭文
此外,有的礌石孔砖面上并未刻划铭文,取而代之的是一道一道刻划的“线条”(图4-6)。其作用与铭文相同,九条线条表示这些砖是属于第九层。用“线条”取代了“铭文”,推测是因为窑工中识字者不多,以线条数区分城砖的方法更加符合实际情况,最大程度上减少了施工中的失误。
图4-6 悬眼砖上刻划线条
二、悬眼的作用
戚继光在《纪效新书·悬眼解》中写道:
“倭每丛铳与矢,虏每丛矢,看准数垛,伺我守城者一伸头颈外视,即丛射之,无有不中,使我身不敢当垛,目不见外贼,即以勾杆攻城等器,直奔城下。我兵既不能伸头,出手下击,任其掘坎布梯,直登莫御。必有此悬眼,贼远则瞭之垛口,铳矢射之;贼近我兵不出头,以身藏垛下,于悬眼内下视,攻城者虽有铳矢无所施。若到城下,一见无遗,即将矢、石、铳子、火桶掷之,无不可者,贼安能树梯驻足哉?若对垛而登,则垛上可御矣。每悬眼上加木盖一个,以防铳矢,尤妙。”
明朝守城士兵站在数丈高的城墙上,如此高度,唯一能“护身”的就是垛口。但是垛口存在缺陷,即如果敌人兵临城下,处于城下射击盲区之中,守城士兵若想打击来犯之敌,势必从垛口处探出头颈、躯干部于垛口外。如此一来,身体重要部位暴露,处于远处的敌军便可使用弓箭等远程武器射杀垛口处的军士。“倭每丛铳与矢,虏每丛矢,看准数垛,伺我守城者一伸头颈外视,即丛射之,无有不中。”敌人百发百中的射杀,在守城军士中造成了极大的恐惧,以致于“使我身不敢当垛,目不见外贼”。如此一来,便给敌人以可乘之机,“即以勾杆攻城等器,直奔城下。我兵既不能伸头,出手下击,任其掘坎布梯,直登莫御”。敌军分前后两梯队,前队以爬墙、挖城的形式攻城,后队弯弓引箭作掩护,射杀从垛口处暴露的守城军士。
鉴于此,戚继光总结、思考战斗经验,认为“必有此悬眼,贼远则瞭之垛口,铳矢射之;贼近我兵不出头,以身藏垛下,于悬眼内下视,攻城者虽有铳矢无所施”。如此,在敌军攻到城下之前,守城士兵便可以垛口为掩护,射杀尚处较远的敌军;待敌军突破火力封锁,攻到城下后,守城士兵便身靠垛口,从悬眼中向下一览无余地观察敌人动向,由于悬眼与城墙几乎成90°垂直,这种角度有利于守方守御,而不利于敌方仰攻。守城军士一旦抓住战机,“即将矢、石、铳子、火桶掷之,无不可者”,给予来犯之敌以迎头痛击,使其不敢近城。同时,为了进一步提高悬眼的安全性,最大限度防止敌人从城下向悬眼里射击守城军士,戚继光还要求“每悬眼上加木盖一个,以防铳矢”,考虑可谓细致周到矣。
此外,悬眼的作用也不仅限于施放滚木礌石,还包括观察敌情,用于弓箭、火器射击等功能。
三、悬眼的分布
根据实地调查,悬眼在明长城墙体上广泛分布,今河北东部、天津、北京地区的明代蓟镇长城范围内是其主要分布区域,如河北迁西县潘家口、滦平县金山岭、北京市密云区司马台等地均有分布,且保存尚好。
此外,地处北京西南部、冀晋交接的太行山区的明代真保镇长城范围内亦有悬眼遗存。如河北涞源县乌龙沟,即明代乌龙沟口。《西关志》载:“成化十五年建立正城一道,嘉靖二十四年添修长城一道。” 乌龙沟隘口南侧长城墙体(乌龙沟长城5段部分区域)现有“悬眼”遗存,与明代蓟镇长城区域悬眼形制、材质不同,本处悬眼全部为石材修建,“眼”为方形孔,“溜道”为一整块石头雕凿成“水嘴”样式(图4-7)。
图4-7 乌龙沟长城悬眼
最后,陕西府谷县龙王庙村附近长城,即明代延绥镇长城的空心敌台顶层上,亦有悬眼分布(图4-8)。由于垛口墙早已坍塌无存,我们无从得知悬眼的全部形制信息,但从“溜道”上考察,亦为9层砖形制,与河北、北京地区的悬眼有相似之处。
图4-8 府谷县长城敌台悬眼(苏继平摄)
除长城墙体及附属防御设施上设置悬眼外,明代边塞地区的营(城)堡上亦设置有悬眼,如山西山阴县旧广武城(属明代山西镇)。旧广武城“洪武七年建筑土堡,万历三年砖包” ,城墙垛口虽已塌毁,但墙体顶部仍遗存有悬眼痕迹(图4-9、图4-10)。
但是内地地区的城池,如明清北京城、南京城、西安城、平遥县城则均未发现相关遗存。
图4-9 旧广武城悬眼
图4-10 旧广武城悬眼局部
四、结论
综上,悬眼的设置来源于边防实战中总结的经验,得到了明代广大边防守军的认可,因此得到了广泛推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