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若举手之劳,
你不必涌泉相报
去年年末,有一个读者给我的公众号写了一长篇回复,大意是,他是一个集邮爱好者,今年法国会出一套有关中国猴年的限量邮票,请问我是否有可能帮他想办法在法国当地买到,他可以出些跑腿的费用。
我想了想,把他加到一个法国文化交流群里面,给他做了个开场白。因为群里很多人认识我,大家反应也还算热烈,看到有了眉目,我就退了。
中间我没有在群里说过话,一晃好几个月过去了。
前两天,我正急火攻心地堵在上海高架的冷雨里,突然微信不停地响,还是这个读者。他说,邮票拿到了,并问我家里两个妞儿都属什么?地址是什么?为了谢谢我,他想送两个妞儿一套生肖邮票。
虽然从13岁之后,我就再没集邮了,但是我还是给了他我的地址。我真的不是为了贪这点便宜,小小的邮票,对他来说是一份心意,对我来说是一份惊喜。
我家有个专收卡片的文件夹,里面有我们收到的生日卡、圣诞新年卡、明信片等各种卡片。我准备把邮票也放进去,等到妞儿们长大了之后问:“哎,为什么会有张邮票?”
一生那么长,如果这算是一个故事,那么这是一个有温度的故事。
对他对我,都是举手之劳的小事,就是因为这一点点的温度,让我们可以记住很多很多年。
在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有一次,我要坐长途汽车去另一个城市。
要上车的时候,突然有一个满身灰尘和汗水的中年男人跑过来,问我:“可不可以跟我换位置?”他是下一班车。
他的眼睛有点浑浊,使劲瞪着我,急切地说:“我家里面有急事,我要早点回去,这辆车满了,我给你钱,我只有十块。”
那个时候十块钱,还可以做很多事情。一碗加了牛肉和茶叶蛋的拉面,也就五块钱。
他说完掏出皱皱巴巴还带着体温的十块纸币,试图塞到我手中。吓得我往后一退,钱掉到地下。他把钱捡起来,继续低声央求:“下一班车是一小时之后,你一个人没有同伴,等一下,帮个忙,好吗?”
长途汽车站一直都是鱼龙混杂可怕的地方,人多事多,多少耸人听闻的骗局都是在这里发生的。我从小就被家人叮嘱过千百遍,要小心陌生人,尤其是女孩子。
周围一圈人看热闹,没有人替我讲话。我才19岁,害怕又惶恐,只想化成轻烟,当场隐形。
这时候车门打开了,大家鱼贯而入地上了车,我边说“对不起”边跳上了车。那个人看着我上了车,又在下面发了会儿呆,一跺脚走了。
我并不知道我究竟是避免了一场厄运,还是制造了一场遗憾。
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记得他浑浊的眼睛,急切地央求。
一生这么长,如果这也算是一个故事,那么这是一个让人有点不适的故事。
让我记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可是人生没有另一种“也许”的可能。
在法国的时候,我最好的朋友的朋友要回国了,但是她还想继续办法国的长期居留卡。我们在同一个小城里一起住了两年,但是我们从来没有一起坐下来吃过饭。
那个时候我的好朋友去了另外的城市,所以她就找到了我,给我写声情并茂的邮件,让我去大学帮她注册,并购买学生保险。
那时候我也上班了,还好我的工作时间比较自由。我提前把要做的工作匀到其他时间做完。为了节省时间,在家提前做好了三明治,中午从公司出门,坐了近一个小时的车去大学。
纵然我几年前在这里读过一年半法语,进了大学还是找来找去,走了很多路才找到她要注册的系。
那天人很多,办公室开会不开门,我足足等了近两个小时才注册好。大学行政机构四点就关门,等我再找到买学生保险的地方,已经关门了。
我在等的时候,一直在问自己:“卢璐,你究竟在做什么?”
我们在距离五百米远的地方住了两年,也没有成为朋友,难道现在隔着山隔着海,隔着十万公里,我们反而可以成为心意默契的知己吗?
张口说句“谢谢”,简单至极。可是这个谢谢,究竟是轻如鸿毛还是重如泰山?计算方式其实是在我们自己心里。
我在回家的路上,找了一个邮局把注册好的文件寄给她,并写了一封邮件告诉她,大学已经注册好了,但是保险没有买。现在我也很忙,下一步我实在是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继续帮忙了。对不起!
她从此消失在我的生命里,也从来没有回过我的邮件。
我一直想着,如果有一天我还能遇见她,我一定会说:“你欠了我五个小时的谢谢。”
如果这也还算是一个故事,那么这是一个有代价的故事。
让我明白,我可以帮助别人,但是代价不能是作践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总有很多人觉得世上所有人的存在,不过是为了服务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总也有很多人真的需要帮助,并且会真心真意地感激。
与人为善,乐于助人,是人类社会承传下去的根本。作为群体动物的人,没有信任,没有归属,找不到安全感,凄苦无助,只能惶惶不可终日。
但盲目的遵从面子的驱使,浪费自己的生命去“帮助”别人,这是不尊重自己。
无视别人的需求,或者先计算帮助后的回报和利益,更是不尊重自己作为人的权利。
我们三年前到上海,没有任何朋友。现在已经有了相对稳定的朋友,周末总有各种聚会,轻松惬意。
我最亲近的朋友,大多都是孩子们同学的父母,你帮我接一下孩子,我帮你照看一会儿孩子,周末孩子一起结伴去上钢琴课、英语课、美术课或者芭蕾舞,然后就成了朋友。
有需要才有帮助,有帮助才有接触,你领情,我更领情,一来二去,就成了朋友。因为成了朋友,我们更可以相互帮助。
帮助其实是一种暖暖的温情。
一生中谁没有过需要帮助的时候?
就是因为有了别人的帮助,那个小问题变成了生命中一颗圆润的珍珠。
我知道,我们不是专做好事的雷锋,我们也更不是以身殉道的圣人,每一个凡人的人生,都在忙忙碌碌。
考虑到我的时间、精力、能力等各个因素,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力所能及地帮助所有需要帮助的人;我也会尽早拒绝我力不能及的要求。
帮还是不帮,做决定的时候,我会考虑很多因素,唯有一点:“面子”,这么华贵的东西,不在我的考虑范围里面。
那些因为我拒绝帮助而渐行渐远的朋友,那就好走不送,我们就此别过,一拍两散。
那些因为我出手帮助而心怀温暖,越走越近的成了朋友的朋友,我们可以一路欢歌,携手向前。
其实我一直觉得,帮助并不应该用来交换。
帮助本身就是一种价值。只有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才能帮助别人,也能得到别人的帮助。
我若举手之劳,你不必涌泉相报。
帮助是一把无心插柳的树种子,举手之劳,若有回报,皆是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