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翌日一早,面容憔悴的二姨太被巡捕从医院送回白府。她听到方厨子死亡的消息时,面如死灰。一直以来,她身上维持的贵气,荡然无存。
“二娘。”看到二姨太,白时梦脸上露出担忧的表情。看了她一眼,二姨太狼狈地避开目光。坐下后,二姨太双目无神地开口:“你们想知道什么,问吧。”
顾远慢条斯理地问:“莲子是你杀的?”
“是我杀的。”二姨太开口,听到她的话,白时梦低头,用手帕擦拭眼角的泪水和恨意。白时英则痛苦不已地问:“娘为什么要这么做?”
二姨太看向白时梦,对方悲痛地回视她。再把目光移到儿子身上,她绝望又痛苦地说:“因为,她怀了老爷的孩子。”
白时英震惊:“什么!”
顾远心道:果然和我猜的一样。
二姨太抽噎说道:“我不想杀她的,只要她把孩子打掉。可是、可是她硬要生下这个孩子,而老爷也向着她。我逼不得已、逼不得已才把她杀了啊。”
“你是怎么杀了莲子的?”
“四月十五日,趁老爷不在。在西小院,我逼莲子去打胎,莲子不从。后来,我让夏美和春翠抓住她威胁,若不把孩子打掉,我便、我便杀了她。但莲子,她硬是挣脱,还想大喊救命。我一怒之下,让夏美和春翠把她扔进水井。再后来,我把方厨子和其他下人招来,令他们找石头泥土填井种树。并勒令,不许向任何外人说这里曾经有口水井。就连时英问起,我也是说,风水不好而填埋了。”说到这里,二姨太泣不成声。
“白老爷四月十八日昏迷不醒,也是你把人伤了吧。”
“是。老爷回来,知道莲子死后,说要休了我。惊慌之下,我推了老爷,他撞到后脑昏迷。”
白时英瞠目欲裂,无法相信真相:“娘,你一直在骗我?”她对自己说,是爹自己不小心摔倒撞伤的。她不仅杀莲子,连爹也差点杀了。
二姨太哭道:“我只是不想让你恨娘啊。”
红着眼睛,白时英痛苦地握紧了拳头。转过身,不敢再看亲娘。他怕,他怕自己不自觉地露出恨意来。
白时梦扶着椅子站起,她说:“时英,你莫恨二娘。”
二姨太大哭:“呜呜呜呜……”
车素薇欲上前扶住白时梦,对方抬手阻止,车素薇站住。两只脚,如同被刀割一般,忍着痛,白时梦一步一步走向二姨太。白时梦走到她面前,牵起她的手:“二娘,总有一天时英会理解你的。”
二姨太停住泪水,想把手从对方手中抽回,但手被握得死死的。白时梦看着她,张口无声无息地说着唇语。二姨太瞪大眼睛,然后猛地推开她,白时梦惊叫一声往后倒下。
“时梦小姐!”
“姐!”
最靠近白时梦的车素薇,身子一矮,双手接住差点倒地的白时梦,她心惊地把人抱扶好。
白时英慌忙上前扶住人,怒气冲冲地对二姨太大声道,“你干什么!”
红肿着眼睛,二姨太脸上崩溃绝望:“我、我不是故意的。”
白时梦脸色苍白地抓着白时英的手臂。白时英语气软下来:“我送你回房。”
白时梦点点头,她对车素薇道:“谢谢你,车小姐。”
把双手藏在身后,车素薇脸上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不客气。”
把白时梦送回后院,白时英返回前厅,顾远对他说:“我送夫人回巡捕房,晚上我再来白府。”
“案子真相大白,顾探长不必来了。”
“这个案子,你心里比我清楚,它还未完结。只要一天不结案,这白府将不得安宁。走吧,二太太。”
二姨太一把抱住白时英,她哭道:“时英,你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白时英难过地回抱:“我不会有事的。等爹醒来,一定想办法让娘回家。”
叮嘱康一臣留守白家,让车素薇去还狗,之后,顾远押送二姨太回捕房。
一路上,牵着狗的车素薇有些走神,把狗交给宋修,她去楼后的停尸房解剖了方厨子的尸体。一忙碌,就忘了时间,当她从停尸房出来时,外面早已经万家灯火。刚要往白府去,就看到了顾远。
“顾探长,有一事,我想告诉你。”
“何事?”
“白时梦是男人。”
她的话让顾远一惊:“你确定?你怎么知道他是男人的?”
“我熟悉男女肉体骨骼。今天,白时梦摔倒时,我摸到他的臀部。那是男人的臀部。”
车素薇话一落,顾远对里面所有值夜班偷懒的巡捕大声道:“所有巡捕,跟我来!”偷懒的巡捕们迅速起身,然后跟着他往外跑。车素薇大喊:“顾探长!”
远远地,顾远只回了一句:“白时英和一臣有危险!”
车素薇急忙追了上去。
白府大门紧闭,顾远咚咚咚地大力敲门:“开门!开门!”里面悄无声息,他脚一抬,把门踹开,“去后院,去后院把人给我搜出来!”
他们来到白时梦小院里。
“嗒、嗒、嗒、嗒、嗒……”无数的秒针走动声音传入耳中。顾远扬手朝着天空开了一枪。他大声道:“白时梦,案子已查清!你束手就擒!”接着,对巡捕下令,“给我搜!”
巡捕开始搜索,没一会儿,惊恐的尖叫声荡开:“有鬼啊——”然后被拖入了花丛里。
顾远避开袭击,撞开白时梦房门。里面,空无一人。当他查看是否有其他暗门时,忽然停下脚步。他一动不动,姿势怪异。额头上,汗水滑落。他伸出手枪往前压,前方细如发丝,几近透明的丝线闪着寒光。如果他再上前,哪怕一步,恐怕身体已被切成块。他慢慢退后,身后,门忽然关上。潜伏房间屋顶上,拿着大刀的人无声无息地落下,想把顾远劈成两半。
刀光反射在地,当刀子即将砍到身上时,顾远避开,然后抓住脸盆架狠狠打过去。那人被打得飞向绷直的透明丝线,随后,身体被切成块掉落在地。
头颅滚到面前,顾远抓起一看,和他猜测的一样,这闹鬼的东西,全是人偶傀儡。接着,他抠住脑袋边缘的皮肤一揭,那人脸上的皮肤被撕下。他拿起一看,瞳孔一缩:这是真人皮。
丢掉人头,他拿枪打穿门锁。出门后,向西洋钟房奔去。
“嗒、嗒、嗒、嗒、嗒……”西洋钟房里,几百个西洋钟呈现眼前,可最震撼的是贴在墙上的那座巨大的西洋钟。
顾远大声道:“白时英!康一臣!”
此时,车素薇终于赶到:“顾探长!”她已隐隐意识到,宅子的凶手,恐怕是那位大小姐。
顾远吩咐:“把这些钟全部扔到外面!”
没被人偶傀儡缠住的巡捕得令,慌忙地把西洋钟砸到外面。
“顾探长,这座钟,动不了!”有一巡捕吃力地“拔”钟。
顾远上前试了试,没能移动,这钟似乎生了根。他拿起另外一个座钟朝这个座钟狠狠砸下,被砸毁的座钟停了下来,不再走动。外面,与人偶傀儡战斗的巡捕说了一句:“咦?不动了?”
车素薇往外一看,扭头对房里的顾远大声道:“西洋钟操控傀儡!”
“搬不动的钟,全部砸了!”
众人迅速处理房中所有西洋钟,直到只剩下大座钟。
“嗒、嗒、嗒、嗒、嗒……”它还在转动着。顾远拿起挂钟往上一砸,大钟纹丝不动。他再拿起枪“砰砰砰”地打出去,座钟玻璃只裂开了几条缝。
顾远朝巨钟打了几枪:“白时梦,给我出来!”
车素薇沉思:“如果这是机关房,应该有开关。”说着,她开始摸索,“西洋钟有机械原理,要拆,就必须把后盖打开才行。可钟背贴着墙壁……白时梦要进入机关房,得打开开关才行。白时梦身体不好,他一直坐着,机关不会在高处……对了!”想到第一次见白时梦时的坐相,车素薇从外面搬来一张椅子大的座钟,然后放在大钟面前坐下。
机关,便在她所能触及的范围之内。
车素薇闭上眼睛,她有一种手被握住的感觉。腐烂的气息弥漫开来,似乎有声音在耳边响起:“求求你们,救救大少爷。”如梦似幻。她睁开眼睛,手触到地板上,敲了敲。然后对摸索着找机关的顾远道:“在这里。”
顾远半蹲下,说:“把刀子给我。”车素薇递过解剖刀。顾远把刀子插入地板缝隙中,然后撬起砖头。里面,有个机关。手伸进去抓住机关向左一拧,大钟便动了起来,它缓缓向后移动,露出通往地下的通道。
拿着枪,顾远带头往下去,直到进入地底,十几具长相恐怖的人皮机械傀儡、白时梦,及白家所有人出现在眼前。
一身红衣的白时梦坐在椅子上,他怀中抱着和莲子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皮傀儡。身后,是被其他傀儡控制的康一臣众人。那细如发丝的丝线缠在他们身上,只要傀儡一动,康一臣他们将身首异处。
看到顾远,康一臣“啾”了一声,露出难看的表情。缠在脖子上的东西是要人命的,背后的傀儡,好可怕!
抬枪对准了白时梦,顾远严词厉色:“放了他们!”
白时梦温柔地抚摸莲子傀儡,他表情淡然,对顾远拿枪指着她的事情,浑然不在意:“顾探长,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我以为,直到把白家人全杀了,才能把她的尸体挖出来。”
顾远冷冷说道:“白大小姐,不,该称你为白大少爷。你这么做,以为能逃得出去吗?”
被缠得不得动弹的白时英,一脸震惊:“顾探长,你在说什么?”
顾远冷视他:“白时梦是男人,莲子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白时梦对莲子傀儡温柔一笑:“不错,是我的。”
“不、不可能!”白时英震惊,本能地无法接受事实。他这二十年来的姐姐,怎么会变成哥哥?
“白时英,我来告诉你吧。”顾远收枪在原地踱步,把所有的真相道出来。
“白时梦从小是男儿身,在他出世没多久,大太太去世,而二太太生下了你白时英。两兄弟,同年出生,可因老二晚生几个月,便无法继承白家家业。对此,二太太开始谋划,让你做长子,成为白家的继承人。于是,在你三岁时,她把你送去北京外婆家,以此淡化你对白时梦男孩身的记忆。而白时梦,则被二太太强迫穿起女装,缠上三寸金莲,还警告他,若不学女孩说话,便打他。幼小的孩子在虐待与恐惧之下,由男儿身变成了女儿身。所以,到五岁,你重回白家时,在二太太不断灌输白时梦是‘姐姐’之下,彻底忘记了他男儿身的身份。可二太太没想到,四岁时的白时梦曾爬过墙头,恰巧被隔壁邻居看到,认出他长得像大太太,可白府里却没有这孩子的存在。这个发现,留在了邻居心底,最终被我打听到。
“白时香出世,你们三人渐渐长大,可奇怪的是,白时香不仅没有被缠足,还能去女校读书。为了打消你的疑虑,二太太继续欺骗你,说给白时梦缠足,是已去世的大太太的意思。你相信了二太太的谎言,可仇恨早已在白时梦的心底扎根。
“从小被迫穿上女儿装,被迫缠上三寸金莲,连路都不能走几步。他不仅丧失了男人的身份,还丧失了人格上的尊严。带着这样的仇恨,白时梦假意喜欢西洋钟,以此来掩饰杀人傀儡,希望有一天能够向你们复仇。
“若说这份恨意一直被他埋在心底,那真正推动他杀人的原因,是莲子的死去。朝夕相处中,莲子发现白时梦男儿身的身份,并爱上了真正的大少爷。常年被压抑的白时梦,在莲子面前,才能重现男儿身。不知不觉中,他也爱上了莲子,之后发生了关系,导致莲子怀孕。为保护心爱之人,白时梦把她怀孕的事情告诉白老爷,希望白老爷能保护她。出于愧疚之情,白老爷答应了他的要求,并承诺,孩子出生,一定会分他白家产业。可莲子怀孕的事情还是被二太太知道了。在莲子不肯打掉孩子的情况下,二太太让人把她投入井中杀死,还把井埋了。
“这就是一向不踏出后院的白时梦会出来的原因,因为自己心爱的女人的尸体被挖了出来,他想最后再看一眼。那时,我感慨他们主仆情深,却不想这情,是爱情。
“白老爷回家,得知莲子死亡,便与二太太争吵。虽不知道吵了什么,但我猜,是想让大小姐恢复男儿身吧。恐惧让二太太失手伤了白老爷,导致他昏迷不醒。
“谎言,一旦说出口,就会越滚越大。这一切,都是为了你白时英。二太太知道你尊敬、喜欢‘姐姐’白时梦,一旦自己的罪孽和谎言被揭穿,你就会恨她。被自己的儿子所恨,这让二太太痛苦,所以她选择一错再错地隐瞒到底。
“莲子死后,白时梦心智彻底崩坏,他开始利用人皮傀儡杀人。我说得对吗?时梦大少爷?”
白时英被顾远口中的真相惊得流泪,他抖着嘴唇说:“不会的……不会的……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坐在椅子上的白时梦动了,他把毫无生气的莲子人偶放在椅子上,然后忍着脚下的剧痛慢慢走到白时英面前,他解开上衣。白时英脸上惊惧,他口中的话破碎不已:“不要……不要……”泪水不停流下。
上身红衣落下,露出如同少年一般的身体,他指着缠在腰间的白布条说:“这条布,缠了我十七年,为的就是让我长得更像女人一般。”纤细的腰身,扭曲的三寸金莲,还有无法恢复的嗓音,早已彻底把他摧毁。
白时英看着眼前美得不真实的大哥,泪水滑落,痛苦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造成这所有一切的仇恨,仅仅是因为他的出生。
白时梦忽然笑了,他捡起衣服披回身上,说:“白时英,我一直盼着你死。”
白时英痛苦地闭上眼睛:“你要恨,就恨我一人。其他人是无辜的,你放过他们吧。”
二小姐白时香恨恨地瞪着白时梦。
白时梦走回座位抱起莲子傀儡:“以前,我希望得到自由,夺回属于我的白家。后来,有了莲子,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活得像个人。她愿意留在我的身边,为我生下孩子。可是呢,我唯一的一切,全部被你们毁了。现在的白家,算什么?如今,我不过是为我的妻儿复仇罢了。”莲子的死,也让他彻底地死了。
车素薇内心揪紧:“不是的,莲子姑娘不想让你复仇杀人。”
抱着傀儡,白时梦无悲无喜:“车小姐,我很喜欢你。如果没有这些事情,相信,我们能够成为最好的朋友。”
车素薇心中腾升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时梦少爷,莲子姑娘希望你以自己的身份,重新活一次。请你收手吧,不然莲子姑娘也会流泪的。”
白时梦低头看莲子傀儡,他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脸:“此生,只有莲子把我当成真正的男人。如今,她死去,我已一无所有,再活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对不对……对不起……”白时英浑身颤抖,心如刀割,丝线,镶入了他的肉中。
“白时英,所有的一切,对你我来说,都太迟了。你放心吧,白家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会带着你们一起下地狱为莲子陪葬。”绝望悲伤的气息缠绕在白时梦身上,他如黑暗中盛开的花朵,最终会被吞噬消失。
“时梦少爷,我想最后再问一句。”顾远问。
“你问吧。”白家的事情,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白老爷为什么不阻止二太太的所作所为?”
“二娘撒谎成性。她欺骗爹说,我身体不好,若想活下去,就必须喝药穿上女儿装。”
“原来如此。”顾远以枪对准了他,“时梦少爷,放了他们吧。”
“对啊,对啊!我是无辜的!”康一臣苦着脸。
白时梦拿起怀表,看了看,然后开口:“时间到了。”他话一落,屋子上头的那座大钟传来“当当当——”声,而缠着白时英身后的那些傀儡动起来,丝线开始收紧。
车素薇他们大惊失色,若不阻止,康一臣他们就死定了。
“车素薇!把钟停掉!”顾远大声道,随即人一跳,落到傀儡背后抓住动起来的傀儡。缠在康一臣脖子上的线,开始切下去,他吓得大叫:“远哥救我!脑袋要掉了!”
“不要说话!”顾远抓住傀儡收紧的手。巡捕们纷纷上前抓住动起来的傀儡,免得白时英他们被分尸。其他傀儡也动了起来向巡捕攻击,一时间,地下大乱。
坐在椅子上,白时梦抱着莲子傀儡温柔地说着话:“我曾想过,若爹放我自由,便随你回乡下生活,然后和我们的孩子平平安安过一生……”说着说着,泪水滑落滴在人偶的眼睛上。他这辈子最大的奢望在这里,可是没了,全部都没了。继续形如傀儡地活下去,有何意义?
“莲子,我好恨啊。”
车素薇跑上去看着贴着墙的大钟心慌不已。机关,机关!一定有机关!她扑在地上,看着砖头下的机关,心脏紧张地“扑通扑通”地乱跳着。要不快点停掉大钟,一臣他们死定了。车素薇闭上眼,抓住机关胡乱扭一通。
“咔、咔、咔。”扭了三个卡点,大钟动了起来。车素薇心中祈祷着。大钟缓缓向前移动停下时,她有点绝望。接着,大钟开始往侧面转动,车素薇激动得有些颤抖。大钟侧身转动成一条直线,让地下出入口变成两条出口时,她急忙搬来小座钟,站上去停掉了大钟。
“嗒、嗒、嗒。”大钟停下来了。车素薇汗水淋漓,然后慌忙地往地下去。
地下,人皮傀儡全部停止。顾远把康一臣身上的线扯开,康一臣脖子上映出一条细细的血痕来。他吓得浑身发软,要不是有远哥在,他早已被切成尸块了。
解脱后,白时英向白时梦跌跌撞撞地爬去。白时梦从人偶身上摸出了一把枪,他对准了白时英。
“哥哥,你想杀,就杀吧。”白时英悲痛欲绝,他愿意承担所有的罪孽。他从不知道,眼前的人,每天带着笑容强忍了二十年的苦。
白时梦眼神空洞地看着他。他真的、真的很厌恶这个弟弟,要不是他,他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可是,这么多年来,一无所知的他,一直在照顾着他。
“我恨你。”说完,白时梦掉转枪口到自己的右脑上。
“不要、不要——”白时英恐惧惊叫。
刚下来的车素薇大叫一声想阻止,但砰的一声,子弹穿过白时梦的头,然后,他与人偶倒在了地上。
白时英彻底崩溃,他跪倒在地,痛苦地抱头大哭:“啊——”
车素薇双手捂住嘴巴,泪水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顾远深吸一口气,他上前,把白时梦的尸体翻起来时,白时梦怀里的傀儡忽然动了一下,顾远退后一步:“机关不是停了吗?”
车素薇声音微微哆嗦地答道:“我已经停掉了。”
顾远抬枪对准傀儡。他们看到,这个傀儡坐在地上抱住白时梦,它轻轻地抚摸着白时梦。
康一臣一惊,指着傀儡说:“它、它流泪了。”
傀儡眼睛里有泪水落下,滴到白时梦的脸上。众人只闻一声“时梦少爷”。声音消散后,傀儡一动不动。顾远上前推了一下,傀儡向后倒去。他才发现,这只傀儡并无机械操纵。
顾远收枪:“安息吧。”
白府千疮百孔,顾远放了白府管家成伯。白时英脸色憔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他去监狱看二姨太,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法租界中央捕房,三楼督察长室里。
陆连魁给车素薇倒了一杯茶:“新任的顾探长怎么样?”
车素薇接过茶:“他很厉害,也让人捉摸不透。”
陆连魁大笑:“嗯,不错,我果然挖了个宝贝。相信你们以后能好好处。”
车素薇疑问:“陆督察,他到底什么来头?”
陆连魁笑:“他不就是从小东门调过来的探长吗?”说完,摸摸自己的光头脑袋,“没想到这小子挺厉害的。”
车素薇无语。行了,看来他也不知道。
法租界霞飞路东洋钟表店。顾远踏入店中,榊切人在修座钟。抬起头,看到他,榊切人说:“这座钟,是时梦小姐最喜欢的座钟之一,没想到,钟没修好,人却不在了。”轻声叹息一声,他对那位“小姐”可是很欣赏的。
巡视了一圈钟表店,顾远说:“那天,我出门找过一个人。”
“哦?”
“一个姓公输,做机械伞买卖的女人。我问了她一些事情,她告诉我,这世上有一种奇术,叫傀儡术,只要利用好机械与奇术,便可任意操纵傀儡。”
“这样的消息令人惊叹。”
“二十年来,白时梦踏出白府大门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你,与她相识三年,我猜,三年前她出过一趟门与你相遇,之后,你们有所往来,对吗?”
“的确如此。怎么,顾探长怀疑我是傀儡师?”
“要不是你,我想不到任何人。不然,是谁教会他机械和傀儡术?三年时间,与他最频繁接触之人,是你,不是吗?”
“顾探长,凡事都要讲证据。”
就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他才不能动他。顾远转身离开,榊切人在他身后说:“顾探长,这样悲哀的结局,对那位‘小姐’来说,何尝不是解脱呢?”
出了东洋钟表店,顾远没走几步,脖子上缠着白布的康一臣拿着一只从酒楼打包的肥鸡走上来:“远哥,我买好鸡了。”
“好,回去。”
“这只肥鸡,拿回去给谁啊?”
“给小二哥。”他还欠着那条狗一只大肥鸡呢,也顺便回文牍科,写白府的案子并归档。
五月阳光下,霞飞路上,电车在轨道上当当当地驶过。干道两旁,商店林立,人们穿梭其间,东方与西方面孔交错,在这个复杂的时代里相映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