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崩溃前的改良
◎ 《辛丑条约》国耻
◎ 洋务派要求改革
◎ 五大臣出洋考察立宪
◎ 废科举兴办新学堂
◎ 鲁迅、胡适接受新式教育
◎ 小站练兵军事改革
◎ 立宪闹剧
◎ 皇家内阁
◎ 摇摇欲坠的帝国
20世纪刚刚开始的时候,古老陈腐的清王朝,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屈辱和灾难。
19世纪末,西方列强对中国不断地侵略和掠夺,激起中国百姓普遍的愤恨。义和团打出“扶清灭洋”的口号,在华北各地拔电杆、毁铁路、烧教堂、杀洋人和教民。慈禧太后听信义和团能够刀枪不入、杀光洋人,于1900年6月21日(光绪二十六年五月二十五日)对英、俄、日等八国宣战。义和团在北京城内攻打使馆,给西方列强提供了侵略中国的借口。8月14日,八国联军攻入北京,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仓皇出逃。紫禁城被洋人占领,各国军队在京城里大肆抢掠杀人,北京城变为人间地狱。这场灾难被中国人称为“庚子国变”。
打了败仗,只能任人宰割。9月,庆亲王奕劻与李鸿章代表清政府,在北京与英、美、法、俄、德、日、意、奥以及西班牙、荷兰、比利时11国公使谈判。各国联合提出一份《议和大纲》,得到慈禧批准,1901年1月15日,奕劻和李鸿章在《议和大纲》上签字。李鸿章想尽快结束谈判,要求各国早日撤军,但各国的态度是:必须惩办祸首,把赔款的数额定下来,否则决不撤兵。被逼到墙角的慈禧连续杀了120多个大臣,惩办祸首的风波才逐步平息。接下来的赔款问题,前有《马关条约》对日本一国赔偿2亿两白银的先例,这次各国狮子大开口,报价都远远超过了他们实际的花费和损失。
李鸿章心力交瘁,经过数月的讨价还价,赔款总额最终被确定了下来:清政府共需向列强赔款白银4.5亿两,分39年还清,年息4厘,以海关税、盐税和常关税作抵押担保。列强的立场:四亿五千万中国人,“人均一两,以示侮辱”。加上利息和外汇差价,清朝赔款总额累计高达9.8亿两白银。
当年清政府全年的财政收入不到9000万两,9.8亿两相当于11年财政收入的总和。最终确定的赔款数额之高让列强喜出望外,他们都承认这个数字“远远超过了联军的损失”。
《辛丑条约》共有12款,另加19个附件,充分暴露了列强从经济、政治和军事方面进一步加强对清政府的控制。《辛丑条约》规定以海关税及盐税作为偿还赔款之用,这两项税收是清政府最主要的财政收入。当年清朝海关总税务司是英国人赫德,控制海关就能够掌控中国财政。列强在北京划定的东交民巷“使馆区”,由各国派兵保护。北京城里建起一个个兵营,以武力为后盾的公使团凌驾于中国主权之上。根据条约,从天津大沽口到北京的沿线炮台“一律削平”,准许各国派兵驻扎在北京至山海关铁路沿线的12个战略要地,这使得列强能够随时对清政府进行军事控制。
《辛丑条约》是中国近代史上最严重的不平等条约。它进一步加强了帝国主义对中国的全面控制和掠夺,使中国陷入了长期的贫困,标志着中国彻底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
作为清王朝的统治者,慈禧太后和光绪帝不愿意看到朝廷在他们手里灭亡。痛定思痛,清廷高层思考怎样实施变革,挽救危机。
几年前的戊戌变法,就是学习日本明治维新的一次尝试。慈禧太后的顽固守旧,使变法失败,光绪帝被剥夺了权力。避难西安期间,慈禧六神无主,光绪则于1901年1月29日发布了改革诏书。他指出:“我中国之弱,在于习气太深,文法太密。庸俗之吏多,豪杰之士少。文法者庸人借为藏身之固,而胥吏倚为牟利之符。公事以文牍相往来,而毫无实际。人才以资格相限制,而日见消磨。误国家者在一‘私’字,困天下者在一‘例’字。” 慈禧同意光绪的意见,向臣下发布了“预约变法”的谕旨。
签订的《辛丑条约》
庚子国变的巨大劫难,也导致政局发生很大改变。一方面,大批守旧的王公官僚被杀被抓,顽固势力一蹶不振;另一方面,东南地区当权的洋务派官员陈兵自保,展示了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实力。当尘埃落定,“圣驾回銮”,洋务派重新进入王朝中枢。
洋务派更为清醒地看到时局的危急和变革的紧迫性。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往返电商,并参考了张謇、沈曾植、汤寿潜等人的意见,于1901年5月联衔会奏《变通政治人才为先遵旨筹议折》《遵旨筹议变法谨拟整顿中法十二条折》《遵旨筹议变法谨拟采用西法十一条折》,史称“江楚会奏三疏”,提出系统的变革方案。
第一疏论“育才兴学”,指出旧教育培养不出新时代需要的人才,因为它窒息了士子的创造意识和个性,因此提倡教育制度改革,主张设文武学堂、酌改文科以变科举、停武科、奖游学(尤提倡赴日本留学)。
第二疏论“致治、致富、致强之道”,整顿变通中国之成法,共十二个方面:崇节俭,禁奢华;破常格,官吏可直言进谏;停捐纳;课官重禄;去书吏,改用委员;去差役,推行警察;恤刑狱;改选法;筹八旗生计;裁屯卫;裁绿营;简文法。
第三疏论“采用西法”,分十一点:广派游历;练外国操;广军实;修农政;劝工艺;定矿律、路律、商律,修订刑律;用银元;行印花税;推行邮政;官收洋药;多译东西各国书籍。
这是清朝中具有实力的汉族大臣提出的最完整、系统的改革方案,这些措施表明:洋务派的官员已经接受了康有为、梁启超维新派的政治主张,形成了共识。他们的立场是为了挽救摇摇欲坠的清王朝,一方面变革图强,一方面维护官僚集团的既得利益。
怎样改革呢?慈禧召见张之洞。张提出实行君主立宪,即仿照英国和日本的政治制度,在君主权威下实行议会体制,三权分立。
慈禧又问张之洞:那如何才能立宪呢?张答:日本之所以能够先行立宪,是因为派了五大臣出洋考察,真正把西方政治制度搬了回来。
这次,慈禧认真地接受了。她派五位干练的改良派大臣出洋考察,其中之一是端方。1905年,44岁的端方迎来了他政治生涯中最重要的时刻。朝廷任命他为五位出洋考察宪政的大臣之一。另外四位是:载泽、戴鸿慈、绍英、徐世昌。
9月24日,端方一行从正阳门火车站启程,革命党人吴樾准备暗杀,炸弹未及抛出就已爆炸。一场虚惊后,12月7日,端方和戴鸿慈秘密出发,率领团员33人,从秦皇岛乘军舰赴上海,转乘美国邮轮“西伯利亚号”赴日本。端方、戴鸿慈一行考察了日本、美国、英国、法国、德国、丹麦、瑞典、挪威、奥地利、俄国,于次年8月回国。
这是一次艰苦劳累的旅程,在国外,考察团几乎每天都早出分头考察,晚归汇总情况。面对一个与封建中国完全不同的西方资本主义文明体系,各国的政治、经济、文化各方面无不令他们感到惊叹和新鲜。考察团重点考察了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的议院,戴鸿慈将其见闻详细记录在《出使九国日记》中,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议院的结构组成。各国议院大多分上下议院,美国“上议院议绅由各省选举,每省两人,任期六年。下院议绅由地方选举”。二是议员资格、人数、任职年限、选举办法。三是议院办事规程。虽然各国都有自己的方法和规则,但基本原则是维持权力的制衡,将立法、行政、司法分开,即“三权分立”,他认为这样的方法是最好的,所谓“欧洲各国,政制相维,其法至善”。
戴鸿慈出洋前任户部右侍郎,在考察中特别注重财政。他会见了各国银行家,从银行主要设施、办事程序、保密措施等方面进行考察。在日本时,他对横滨正金银行每一层的结构、设施都有记载。银行的第二层可以凭栏观察员工工作情况,“孰勤孰惰,举无所逃”。这种开放办公的方式让他很受启发,认为“凡衙署办事之法,悉当用此为课吏之良法,不特银行而已”。
回国之后,各大臣都写了考察报告,汇报他们考察各国的印象。五大臣考察最关注的,是日本立宪成功的模式。端方回国后上了一道长达近万字的奏折《请定国是以安大计》,痛陈国事,力请仿日本设立预备立宪期。慈禧太后认真地看这个折子,默然不语。慈禧太后做梦也想不到,五大臣回国后递交的一系列关乎清朝命运的建策,居然出自被朝廷通缉流亡海外的梁启超和杨度之手。
这次考察没有白跑,清朝开始了新政改革。第一步是改革教育,开办新式学堂。1904年日俄战争,日本取得了胜利,这极大震惊了国人。大家认为日本能取胜,首先在于国民的新式教育。清政府模仿日本,引进西方的教育体系,建立新的中等和高等教育学堂,培养有新知识的学生,在全国各地建立起足够数量的新式学堂之后,于1906年废除科举制。这个持续了一千三百年之久的教育和选拔制度被废除,确实是划时代的大事。
清末新政的教育改革,还产生了中国最早的学制《钦定学堂章程》。规定学堂正规教育分为初、中、高三级。高等学堂之上还有分科大学及最高级的通儒院。从高等小学堂毕业到大学堂毕业的学生分别授予附生、贡生、举人、进士的功名。中国现代教育因此奠定了第一块基石。
新式学堂迅速发展。1904年全国新式学堂总数为4222所,学生总数为92169人;1909年学堂为52348所,学生人数达到156万。 各学校都在引进新派教员,传授新思想、新知识,取代陈腐的儒家经典和古籍。这个时代的青年接受了新文化,思想开始启蒙。
1904年,年轻的浙江绍兴人周树人考取了南京路矿学堂。这是一个培养采矿技术人员的中等专科学校。周树人经历了幼年时期家庭的败落和贫穷,需要学个实用的专业,以便将来有稳定的收入养家。此学堂校长俞明震是个新派人物,经常读梁启超的《时务报》,考作文也是他自己出题目。有一次出题是“华盛顿论”,汉文教员反而惴惴不安地来问学生:“华盛顿是什么东西呀?”第二年,俞明震校长就带领周树人等一批学生去日本留学,这改变了周的人生,没有学出一个矿业工程师,却产生了著名的鲁迅。
几乎同时,一个徽州绩溪的乡下孩子胡洪骍来到上海。他直接升到高年级,班级作文题目:《原日本之所由强》。从哪里说起呢?他回家问二哥。哥哥给他《明治维新三十年史》等一篮书,总算把作文写了出来。后来读《天演论》,懂得了“优胜劣败,适者生存的道理”。他请二哥代为起个表字,二哥说:“就用‘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适’字好不好?”后来胡洪骍发表文字,就用“胡适”作笔名。
这两位新文化的巨匠,都是受新式学堂的启蒙成长起来的。
与废八股、科举同时,创办新式学堂与“派士人出洋游学”的活动也大规模展开。清政府积极推动官费和自费留学,留洋回来的青年,比在国内上学的人当官机会更大,留学海外一时成为热潮。更重要的是,多数人出国留学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寻找新思想。和洋务运动时留学欧美的方向不同,新政时期留学的主要方向是日本。1904年日俄战争中,日本打败了俄国,中国青年受到震动,他们要去学习日本的强国之道。从地理上说,日本靠近中国,费用相对便宜。最重要的是日文当时汉字居多,不会说也会看,读书更为方便。1891年底,留学日本的学生只有280名,到1904年底,留学生数有8000至10000人。
清朝教育改革的目的,是要培养“尊崇孔教,爱戴大清国”的人,其中以“忠君”为最高目标。然而适得其反,接受新知识的青年,成为推翻清朝封建统治的先锋。
与教育同步进行的是军事改革。中日甲午战争后,清朝将领们都知道八旗和绿营兵不行了。一些有识之士开始创办新式军队,按德国和日本的训练方法,组建全新的军队。最早的是袁世凯小站练兵,1895年,袁世凯在小站督练新建陆军。他在原10营近5000人的“定武军”基础上,又增募新兵2000多人,聘请德国教官,采取近代德国陆军制度,组建步、马、炮、工、辎等兵种,全部采用外国新式武器装备,并制定新的营规营制、操典。袁世凯亲力亲为,努力打造一支全新的军队。
小站练兵是中国军事史上一次重要的改革,设置步、骑、炮、工、辎重等陆军主要兵种,装备新式步枪、火炮,组成多兵种合成的近代陆军。仿效西方现代军队,按军、师(镇)、旅(协)、团(标)、营、连(队)、排、班(棚)编制,并配备新式通讯与观测装备。注重征兵质量,制定士兵招募制度和标准,鼓励有文化者从军,大大提高了兵员素质。
指挥体系上,设立参谋营务处、执法营务处、督操营务处等正规参谋、军法执行和训练监督机构,提高军队指挥与管理效率。设立粮饷局、军械局等完善的后勤保障机构,提高部队军事行动的保障能力。废除跪拜等旧式封建礼仪,以文明军事礼仪规范官兵的日常行为。
袁世凯最初在小站练兵时,规模并不大,陆军总数不过7000人。但是他强调质量,兵不在多而在精。练兵同时,注重各级将领的培养。随着落后的绿营兵的淘汰,新建陆军成了一支异军突起的武装。在此基础上,袁世凯又将新建陆军扩编为北洋六镇,所有高级军官都出自小站。随着北洋军事力量的扩张,小站出身的军人布满全国,逐渐形成了以袁世凯为首的北洋军阀集团,为以后袁世凯篡夺政权打下了军事基础。
袁世凯还创办了武备学堂,每月从自己的俸禄中拿出三分之一作为奖学金,奖给那些成绩优异的官兵。他注重培植亲信力量,任命徐世昌为新建陆军参谋营务处总办,徐成为他最重要的助手。袁世凯亲手提拔了一批优秀的官兵,其中有:天津武备学堂的毕业生王士珍、冯国璋、段祺瑞等,定武军原来的军官曹锟等,还有湘军和淮军里的旧军人,如张勋等。这些人因李鸿章去世,湘军、淮军面临解体,走投无路。袁世凯的收留令他们感激涕零,誓死效力。
袁世凯不但善于练兵,还善于笼络军官。北洋六镇的统带人员,几乎全部成为袁世凯的亲信。被朝廷寄予厚望的北洋六镇,几乎成了袁世凯的亲兵。北洋军每天上下操集合时,官长都要问士兵:“咱们吃谁的饭?”士兵们齐声回答:“咱们吃袁宫保的饭!”官长再问:“咱们给谁出力?”士兵们齐声回答:“咱们替袁宫保出力!”袁世凯注重招募北方士兵,他们为人憨厚,具有浓厚的效忠意识。袁世凯目的非常明确:北洋六镇的老板不是清王朝,而是他自己。这支军队听谁指挥,为谁卖命,他的心里一刻都没有含糊过。
袁世凯练新军成为清朝各地效仿的榜样,各地陆续开始操练新军。他们穿着新式军装,作风与八旗兵截然不同。清政府本来想建36镇新军,因为经费不足,只建成了20镇。清政府对军权抓得很紧。1906年政府改组时,建立了陆军部,由其统率全国陆军。满族官员铁良被任命为陆军部尚书,另两位满族官员被任命为左右侍郎。这样,陆军完全归满族官员统率。铁良上任之后不久,陆军部合并了袁世凯手下的北洋军四镇,只给他留下了两个镇(第二和第四镇)。清政府直接控制军队,等于是袁世凯栽树,他们摘果子。
清政府要把全部军队控制在满族官员手中,1907年,湖广总督张之洞和直隶总督袁世凯被调到北京任军机大臣。虽然进入朝廷中枢,但是这种提升意味着他们不能再直接掌控军队。张、袁就这样被明升暗降地剥夺了权力。
1908年光绪帝去世,慈禧选中3岁的溥仪(宣统帝)登基,其父醇亲王载沣成了摄政王。醇亲王一掌权,首先建立起一支新的宫廷卫队禁卫军,并委托其弟载涛和另外两个满族官员毓朗、铁良进行训练,载涛还去德国学习骑兵技术。摄政王打的如意算盘:内有宫廷御林军,外有各镇新军,位子就坐稳了。
但摄政王的理想与现实差距甚大。北洋军是袁世凯亲自带出来的,谁能服气满族王公的统治?清廷的做法引起了众多汉族新军官兵的反感,即便袁世凯被迫回家“养病”,依然与北洋军部将保持着密切联系,遥控指挥。当辛亥革命一声枪响,新军就成了推翻清王朝的主要力量。
清朝新政的关键是政治体制改革,也就是在中国实行立宪政体。1906年9月1日,清政府颁布《仿行立宪上谕》。宣布官制、立法、教育、财政、军事、警察制度都要改革,设立议会体制。清朝是真要变封建体制为新政了吗?事实证明都是骗人的。在筹备立宪过程中,载泽曾给光绪帝上了一个密折,根据在日本考察时与伊藤博文首相的商讨,确立了立宪后君主统治大权17条:包括公布法律、召集议会、发布命令、任免官员、统帅海陆军、宣战、缔约、宣布戒严、大赦特赦、授予勋章、战时及国家事变期间实行非常统治等。 这些权力条款完全承继了封建皇帝的特权,哪有立宪的地位和职权在里面?
作为筹备立宪的第一步,1909年,各省举行第一次谘议局的选举。所谓谘议局相当于省议会,具有地方自治的作用。顾名思义,其核心在于还权于民,理该得到民众的拥护,但实际却不然。1908年,清廷颁布《谘议局章程》,明确规定“在本省地方有五千元以上之营业资本或不动产者;非本省籍男子年满二十五岁,寄居在本省满十年以上,在寄居地方有一万元以上之营业资本或不动产者”,才具有选民资格。
要知道,当时的物价,买个房子才几百元钱,平民月收入不到10元。这种经济条件的限制,就将绝大多数民众排除在选民资格之外。所以,当时的谘议局选举中,具有选举权者极少。在1909年的首次选举中,选民总数占各省人口总数比例最高的是直隶,只占到了0.62%;最低的是甘肃,只有0.19%;平均水平是0.42%。也就是说,99.5%以上的民众,既无选举权,也无被选举权。这种制度的结果是,各级地方自治机构控制在了有权有钱的士绅之手,普通民众只能被动参与士绅们主导的“地方自治”。
第一次各省选举谘议局议员时,当选者多是40—45岁的士绅。但是一些德高望重的士绅往往不参与。那些当选的人中,很多是投机客和野心家,声望不高。在各省召开谘议局会议时,省里掌权的督抚与谘议局发生了冲突。督抚毕竟比谘议局权大,于是各省谘议局议员纷纷要求立即召开国会。1910年,北京一位年轻的学生张西曼目睹了各省谘议局议员前来请愿的闹剧,写了一篇《跪求儿皇帝立宪记》:
北京顺治门外虎坊桥的湖广会馆,规模宏大,交通便利。1910年1月某日上午,当我们走到会馆前面的大坪上,就看到一堆堆的车、马、来宾和一些赶热闹的社会贤达,已经挤得水泄不通。门前松柏牌楼上高悬着大幅的“立宪救国请愿大会”的白布黑字的横帔,大会内外上万的人头攒动,只听得自上下连续挥拳乱跳地狂喊着:“跪求皇太后、皇上开恩,提前变法立宪啊!”“跪求召开国会啊!”一类时髦的口号。首席代表慷慨地说道:“我们各省谘议局代表们约齐到北京来,是向两宫圣上联合请愿,早定变法立宪和召开国会的日期。我们和那些康有为、梁启超、孙文、黄兴等叛逆的行动是绝不相同的。我们是大清皇帝的忠顺臣民公推的全权代表,满抱着忠君爱国的血诚,跪求皇太后、皇上发大仁慈,广开天恩的俯顺舆情,实行宪政,以救危亡。”
在各地建立谘议局的基础上,1910年9月23日,北京建立资政院。设立资政院是为了培养议员的能力,为成立两院制的国会奠定基础,它是一个过渡性的立法机构。10月3日上午,资政院开院典礼在京师法律学堂举行。摄政王载沣、军机大臣、大学士、各部院尚书等悉数到场。22日,议员展开讨论,会议结束时,全场起立,议员齐呼:“大清帝国万岁!”“大清帝国立宪政体万岁!”旁听的《民立报》记者报道:“此次资政院表决此案时,自王公以及民选议员全体赞成,三呼万岁,外人脱帽起敬,电告本国。”
清朝真的开启君主立宪时代了吗?事实证明,这不过是皇族的把戏。资政院作为中央谘议机关,预备立宪议会性质的机构,体制如下:总裁,在王、公、大臣内选任;副总裁,在三品以上大臣内选任,下设秘书厅为办事机构。资政院议员分钦定、民选两种,共200人。钦定议员包括清宗室王公世爵16人、满汉世爵12人、外藩王公世爵14人、皇族宗室6人、各部院官32人、硕学通儒与纳税多额者各10人,以上均由皇帝委派。民选议员由各省谘议局推选,大多为地方士绅。
清朝的公卿大臣,一变为议员。民选的议员不过是摆设。这种换汤不换药的“国会”,骗得了谁?1911年1月18日,一位名叫戴季陶的青年在《天铎报》上发文,一针见血地指出:“将来之内阁,皇族内阁也。”
1911年5月8日,清廷的政治体制改革终于迈出了关键的一步。皇朝中枢军机处被撤销,责任内阁取而代之,设外务、民政、度支、学、陆军、海军、法、农工商、邮传、理藩等十部。问题的关键在于,内阁总理大臣及部长共13人中,满族大臣占9人,其中皇族占7人,刚好超过半数,而汉族部长大臣仅有4人。关键部门全为贵族把持,载泽为度支大臣,荫昌为陆军大臣,载洵为海军大臣,绍昌为司法大臣。 热衷于君主立宪制度的杨度看到内阁名单时,震惊之余是极度的失望。清廷贵族是绝对不会放弃权力的,哪怕是表面文章都不会做。
不仅政治上如此,其他一切方面,清朝的腐朽都没有改变。《马关条约》和《辛丑条约》之后,政府财政已经破产。1903年,清政府的岁入已由8000万两银子猛增到1.0492亿两,支出为1.3492亿两,赤字3000万两。1910年,清政府在试编下一年度财政预算时,竟然要求岁入2.9696亿两,岁出3.3865亿两,预计赤字竟高达4000万两。
钱从哪来?当然从地方上搜刮。清廷的地方自治,在制度设计上有一种微妙之处,那就是:需要朝廷花钱的项目,往往放权让地方自治;可以帮朝廷增收的项目,则不在自治范围,一概仍由朝廷委派官员掌控。
按章程,教育、医疗、道路建设、水利建设,这类事关民众福祉、需要朝廷(省府)拿钱来办的事情,全部被下放给了城镇乡,由地方自治机构负责筹款兴办。那些可以带来收入的赋税、行政,以及事关地方司法、警政等项,则均不在“自治”范围,不许自治机构插手。而且,地方自治须受地方官监督,“专以办地方公益事宜,辅佐官治为主”。
所以,启动所谓的“地方自治”后,清廷将内政上需要花钱的诸多事务,当成包袱扔给了地方自治机构,随后又要求地方“自筹”自治经费,以减轻朝廷的财政负担。比如,《城镇乡地方自治章程》规定:在征得地方官(知县及以上)的许可后,可以在捐税的基础上按一定比例征收“附税”,或者单独征收“特税”(一般称“自治捐”),当作自治经费——这些税收名目的设立,并不需要问询普通民众的意见。
“自治捐”这笔税收,各地情况不同,省里不好统一规定该收多少,可以由地方自治机构依照当地居民的收入多少来定。这就将“合法敛财”的权力,下放给了那些把控地方自治机构的地方士绅,使得地方自治公所的横征暴敛,有了合法依据。
于是,以筹措自治经费为名,清末的地方自治机构开始想方设法从民众身上榨取钱财,五花八门的苛捐杂税蜂拥而出。真可谓“所有柴米、纸张、杂粮、菜蔬等项,凡民间所用几乎无物不捐”。
这样的“地方自治”不但没有还权于民,反而加重了普通民众的负担,激起民众的强烈不满。
除了增加税收,朝廷还大肆卖官。从康熙时起,朝廷就有“捐官”制度,即考不上进士功名的,出钱可以买个“候补”职位,等有了空位就可以上任。废除科举后,选拔官员一时没了标准,各级官位按价出售,有钱的大户都可以捐官。比如秋瑾的丈夫王廷钧,就是家里给他捐了个官职,到北京去等候补上位。
清王朝腐败到这种地步,什么能人也没有回天之力,什么改革也挽救不了它灭亡的命运。此时,清朝的最后几位政治主角已先后死去。心力交瘁的李鸿章,在1901年9月7日《辛丑条约》签字回来后即大口吐血,两个月后在北京贤良寺病逝,死前留诗曰:“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1902年,湘军领袖刘坤一去世。1903年,荣禄去世。张之洞也于1909年10月4日病逝。支撑清王朝大厦的最后几根柱梁接连倒下,只剩下一个袁世凯,还被摄政王夺去职权,被迫回老家“养病”。
除了用暴力摧毁这个腐朽的王朝,中国没有别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