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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打来电话的那个女人,他忘了她叫什么了。可能他根本就没问过,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了。号码是陌生的。不过没关系,没说几句就结束了。她说昨晚你电话时我睡着了,没听到。哦,他习惯性地答道。没关系,也没什么事,就是问候一下你。放下手机,他就在琢磨,打过么?完全不记得了。看通话记录,一直翻到凌晨的,确实是打过的,一点半的时候。
那时他在想什么,为什么偏偏挑这个陌生号码?与之相关的那几条短信是三个多月前的,跟她谈到几个吃饭的好去处,几种特别的菜,希望在她休息的时候,一起去尝一尝,仅此而已。他觉得在这些文字里有种令人生厌的热情。啊,吃饭是最好的休息。这种蠢话自己竟然也说过。太不真诚了。他真的不喜欢这种忽然冒出来的热情,太不真实了,可你还是让它冒出来了。她前面的两个回复,分别是“哦”和“是么”。最后的回复是,好。三个多月,转眼就过去了。他完全想不起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能想得起来么?怎么可能。
他的右手大拇指,有点像正在说话的舌头,晃动着,不断触碰着手机的屏幕⸺几个不同的设想,关于晚饭或是夜。对方有些漫不经心,或是在忙碌。每个回复都要等上好半天,间隔越来越长。下一个回复,让他等了十多分钟。他觉得这是对那种愚蠢热情的一种肆意纵容。空调风吹得他有点冷了,皮肤有些绷紧,而就这样跟一个想不起来什么样子的女人发信息,然后等她回复,这种幼稚行径的唯一好处或许就是能产生某种可以缓解冷与麻木的热量。
“哦,哪里都可以。什么都行。我对吃的,没爱好。”出乎他的意料,她最后竟然是这样回复道。
“嗯,我明白。”他回复道,“能让你安心吃顿晚饭,也就可以了。”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什么都不吃最好。”
“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那么想的啊。”
“等我休息吧,我可能要先去趟医院,得花上半天时间,因为那家医院是要排上很长时间的队的。”
“嗯,医院不是都这样么?病人总比你想象的多得多。”
“是啊,我也是病人。”
他看了看窗外,然后仔细地描述了那个素菜馆子的菜品风格。过了很长时间,对方才回了一个“哦”。他又提到一家川菜馆子,那里有变脸之类的演出,有次他在那里吃饭,赶上某航空公司的年会,有很多空姐在跳舞。对方的情绪似乎被调动起了一些,这倒是不错。她说她对这个城市完全不了解,没出去逛过,而且,吃什么对于她来说真的都差不多。休息的时候,她最想的,其实就是睡觉,最长一次睡了十六个小时。
“你在做什么呢?好像下暴雨了?”
“我在去机场的路上,一直塞车,动不得。”
“你是要出差么?”
“没有,是去接一个人。”
“哦。辛苦。”
“现在,估计机场里都空了。”
“为什么?”
“据说航班都停飞了。”
“那你还去?”
“我是去接人,飞来的。”
“这样啊。”
“你喜欢机场么?”
他放下手机,闭上了眼睛。车子忽然启动了,向前移动了几十米。然后一切又恢复到此前的状态。
对方再也没有回复什么。隐约地,他有点想起她是哪一个了。是在去年年初吧,也可能是再上一年的冬天里,他带了瓶日本的清酒,去看她。她住得很远,换了两次地铁才到那个很老的小区,里面长满了乱糟糟的树,到处都丢着破旧的自行车,怎么看着都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
那个晚上,他就在另一个世界里发着呆,抽着烟,注视着她。他断断续续地听她讲自己的那些琐事。他觉得自己挺喜欢这样听一个陌生人不停地讲话,而自己什么都不用讲,只需点点头就可以了,说“确实”,说“是啊”,或是叹息一声,然后看着她的眼睛,不经意地报以同情的眼神。当然,主要的问题是,她缺钱。这几乎是所有人的问题。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区别只是缺的方式和程度而已。她在一个遥远的小县城里开了家奶茶店,跟几个朋友合伙,怎么弄都不挣钱,几个人差不多每天都会吵。更早些,她还开了个服装店,但也是薄利,因为当地人只会买淘宝上的便宜货,每月给那个替她看店的小姑娘开完工资,扣除房租水电费,自己也剩不下几个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