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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机焦虑地注视着前方。暴雨又来了新的一轮。没有了闪电,却有了雷声。雨刷器艰难地摆动在水流里,而在大雨点的密集敲击下整个车身都在发出“嗡嗡”的响声。司机用眼角余光注视着他的古怪神情。或许真正会让司机后悔的,是不该在这种鬼天气里接了这么一单活儿吧。当然,司机也不可能明白,旁边这位老兄的兴奋,可能主要来自那种始终都无法抵达而又忽然间压力全无的状态。
收音机的声音调大了。这是他提的要求。重金属风格的音乐。不知道是哪个老牌的摇滚乐队,听着有点耳熟,但他始终没能想起乐队的名字。整个车身都在颤动。司机摇了摇头,于是又换了个台,还把声音也调小了。换台就换吧,他不想纠正。这回播放的是天气情况,气象台发布了红色预警,午夜到凌晨,仍然会有大到暴雨。车子又动了。前面的那些炭火般的奇葩也随即在雨雾里熄灭了。
司机几乎是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前面那些随意变道的车辆,同时不忘加速从转瞬即逝的间隙里穿行,随手按着喇叭。很多人都在按喇叭,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忽然兴奋了起来似的。只有他兴味索然地闭上了眼睛,把歪着的脑袋倚靠在椅背侧面跟车窗之间的空隙处。
在电话里,她听得到雨声。她有些半信半疑,这个时间,这种天气,是很特别的客人么?尽管厌烦,但他不得不编造出客人的身份,还有这位老兄是个性格非常古怪的家伙,完全的自以为是,非要在今天飞过来。
“比你还要古怪么?”
他笑了起来。
“喂,”她沉默了片刻,“麻烦你小点儿声好么,别把旁边的人吓到。”
他看了眼司机。
“你不想让旁边的人说两句么?”
“你是在说梦话吧?”
“清醒着呢。”
“想什么呢?”
“随便你了。”
“好吧。”
“继续说啊。”
“不想说话。”
“哦,其实我也不想。”
“这样最好。”
“是么,你觉得好么?”
“好。”
“为什么非要说谎呢?”
“因为马上就要到机场了。”
“哦,那就再见。”
“再见。”
司机突然紧踩了两脚刹车,避免了一次追尾,高声地骂了起来。电话挂断了。所有女人的脑袋里都有个时好时坏的雷达,这是他的一个老友说的。假如说这位老兄这辈子说过什么名言警句,那显然只能是这句了。司机还在骂着。他也跟着骂了几句。
他们终于远远地看到了机场的那几个霓虹灯大字。
车子在进入候车区时,只有几辆车还停在那里,里面都没有人。他从车里出来,钻进湿热的空气里,眼镜上浮现一层雾气。这里正在遮雨篷下,能听见雨点在上面发出密集而激烈的响声。他摘下眼镜,朝入口处望去,注意到在门边站着一位身着黑薄衫黑短裙的瘦高女人,正在往金属垃圾桶里弹烟灰,但看不清脸。
在他身后,出租车司机下了车,来到他下车的那个门前,拉开门,重新用力把门关上,“嘭”的一声闷响。他回头看去,本想跟那个司机打个招呼的,可是车已开走了,就像再也碰不到他似的。
等他戴上眼镜,那黑短裙女人已不在那里了。
他四下望了望,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有几辆车停在路边,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他轻松地吹了几声口哨,拖着旅行箱,穿过自动门,眼前一亮,豁然开朗,终于进入了候机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