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治愈力”,一种决定生活下限的能力
每每走在车水马龙的北京街头,看步履匆匆的行人,我的耳边仿佛立时就能响起一段激昂的乐曲。
那些出现了又消失在人群的面孔,用双脚拨动命运的琴弦,匆匆而去,走得都比别人更快一些,弹出的曲调也比别人更紧张一些。
属于诸多年轻人的北京,不是那个遛弯听曲、提笼架鸟的四九城,拔地而起的钢铁建筑生长在柿子树下的四合院周围,遮掩了只属于中老年人的悠闲与快活,留下的,是日复一日的焦虑。
这也是中国年轻一代的缩影。
“生命不息,学而不止”,这话放在二三十年前说起,满可以得到周围人对于奋斗青年的羡慕和赞许。学习这件事,人们默认终止在自己的学生时代。
似乎只有学生才需要学习,需要提升。人生好像就是一个麻袋,学生时代,老师手把手带着你往麻袋里装豆子,有人用勺,有人用瓢,能塞多少是多少。等开始工作,一切就转过来了,一个人能适应什么岗位,全看你能从自己的麻袋里往外倒出点什么来。运气好的,这辈子就靠麻袋里的豆子安稳地过下去。
所以父母辈的生活,过得辛苦、简单,却也有点我们触不到的快乐。
至今我还记得,我爸一下班就呼朋唤友去山上捉蛐蛐儿的日子。舅舅在乡间姥姥家的大院子里,养了三四十只鸽子,两条大黄狗,一有空就骑着他的自行车哼着歌回家看狗放鸽,好不快活。
他们的乐趣不用金钱来堆砌,在乡间田野里,在山丘土堆上,信手取之,都是欣喜。
这个民族还有传承的灵巧双手,想要的都可以自己做,是我所见过的最神奇的魔术。小时候家里有各种工具,爷爷是高工退休,闲来就爱鼓捣家具,做奇形怪状的马扎,还有硬得硌人的竹枕头。他乐呵呵地享受着每一次打磨的匠心与趣味。
长大后跟朋友聊起来,才发现似乎人人记忆里,都有一位双手灵巧得不像话的长辈。也正是因此,直到现在看到些什么小巧别致的东西,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买,而是:
“我试试,我也能做。”
时间一晃而过二三十年,那个时代的脚印被迅疾的风卷过。
时移世易,我们的想法比过去要积极得多,主动得多,不再无措地站在时代的浪潮前,随波摇摆而毫无抵抗之力。相对于父辈,我们更懂得抓住机会,博取机遇,长成一棵更稳的大树,来抵抗社会的汹涌暗潮。
如果说,过去人们最大的苦恼是没有学习的概念与动力,现在最焦虑的,就是要学的东西太多,全然安排不过来。
“多学一门语言,掌握一种技能”“领导力、创造力、表现力”“均衡提升自己,打造个人 IP ”……频繁刷屏的广告向所有年轻人宣告,学生时代的结束不是学习生涯的结束,似乎只是学习的开始。
我们谁不是在焦虑中不断攀爬,期待未来呢?
跟感受生活之美的父辈比起来,年轻人正发自内心地嘶吼着:
“人如果不学习,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但我们应该学点什么呢?许多人的“学”是盲目的,所谓提升能力,不过是一年几千上万元的私课上着,给成功学导师的人生履历添砖加瓦而已。
私以为,表现力、驱动力、执行力、领导力……林林总总,自然重要,但皆比不上治愈自我的能力。
去拼命追求那些能给自己的事业增光添彩的能力时,就如同一只竭尽全力搏击猎物的猎豹。赢了,固然是一顿饱餐,明天太阳照常升起,生活依旧灿烂顺意。
但输了,前一刻有多竭力,此刻就有多狼狈。
拼尽最后一口气来压榨自己的潜力,拼命去追逐生活的上限,却忘了,我们还需要托住生活下限的能力——
让你筋疲力尽时,尚且有一处温暖之地收留自己,舔舐伤痕,重新再战。
治愈自己。
有一句说起来掷地有声的励志宣言: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北京吗?”
每隔数月,在不同的平台上,我总能无意间瞥见这样的话,差别只是当中的城市名称换了换。
好像没见过大城市的凌晨,就配不上光鲜亮丽的生活。
看到这里,报之一笑。从中国到美国,从芝加哥到东京,别说凌晨四点,凌晨一点的暴风雨到五点的太阳初升,我也算打卡收集遍了。
问及感受,只有一个词——疲惫。
凡告诉你年轻人应该无休工作拼搏未来的人,不是居高临下站着说话不腰疼,就是脑子缺了根弦很该远离。
连轴转地工作,把大脑和身体的这根弦绷得紧紧的,得到的不是打鸡血的满足,而是身心的疲惫。
短期的极端劳累,会让一个健康的年轻人怀疑自己是否能支撑到明日的工作,腔子里跳动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吐出来。食不知味,难以下咽,陪伴你的只有难闻的口气和油腻腻的头发。
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在实验室或办公室里昼夜颠倒、长期困守之下的心态失衡。伏案工作活成一只不见阳光的鼹鼠,乍一走出办公室,你会恍然自己好像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熬夜几天的同事从实验室里走出来,笑着开玩笑说“总觉得这时候夜深人静,是个从楼上跳下去的好时间”。
但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竟然也是快乐的回忆更多。
劳心劳力的困苦伴随着时间被渐渐遗忘,如今再回想,人的本能会让我想到那些愉快的瞬间——
是几天来不及洗澡之后,回到宾馆痛快睡一觉,点着香氛洗个热水澡,哼着歌缓缓逛超市的一身轻松;
是周末终于无事时,开车去城区和郊野公园的快乐;
是忙里偷闲在馅饼店和海鲜自助餐的打卡,在公园与小鹿合影的笑意;
是工作结束之后,围绕在那些令人痛恨的机器前面,舒心而愉悦的一句再见。
人能够回想的,都是那些治愈自己的瞬间。
成年人的生活有许多无法拒绝的选择,有许多必须要攀越峭壁高山才能看到的景色。我们的目的是看到对面的风景,而不只是艰苦地爬山。
埋头苦干,见识凌晨四点北京的目的,当然不是感受“奋斗”本身,而是触碰奋斗之后的成果。但恕我直言,这种成果并非是一时一刻就能得到的,走得太着急,只会耗尽接下来的勇气和体力。
我们总要在中间忙里偷闲地治愈自己。那些生长在忙碌和烦扰之中的花草,是点缀生活必不可少的风景,也许它可有可无,但至少能让你在回顾那一段往事和记忆时,感受到生活的愉快而非焦虑。
治愈力并非一种可以总结或创造行业标准的能力。我们无须按照条条款款来检视自己,每个人治愈自己的方式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大概是自我感受——
从中感受到放松和愉悦,就是治愈。
偷闲的日子可以窝在家中床上度过,一杯茶,一部电影,慵懒地舒展筋骨,完全抛弃那些让自己焦虑的想法;
在极度自律的时间里,给自己留有一段时间空白,不必按照任何规划做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你只是发呆而已;
如果说学习有理性和感性的两部分,感性的学习成果绝不是从书本上得到的,而是在观赏落叶、游逛公园、超市购物等你所能享受的事情里获得;
摈弃所有让自己焦虑的来源,你要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人希望从你的焦虑中获利,老板、商家、无良媒体……但爱你的人会希望你远离焦虑。
…………
我们治愈自己,不一定能决定未来走向什么水平的上限,但一定会有一双温柔的手,来承托人生的下限。
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