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建立武装
两天后,马尚德和李士芳来到了师父赵登贵家。
一进门,师父正坐在堂屋椅子上,手里端着盛有汤药的瓷碗,眉头紧锁。马尚德赶紧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声音洪亮地喊了一声:“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赵登贵赶紧把碗放在了桌子上,上前搀起马尚德,招呼二人坐下,问:“顺清,前一阵子恁才来看过俺,咋又来了?这样师父承受不起啊。”
马尚德接过李士芳递过来的包裹,笑呵呵地说:“师父,这是俺娘给恁做的一件棉衣,这不,天很快就冷了,她老人家让俺赶快给恁送过来。”
师父摇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唉,恁娘那里,让师父啥话也说不出来。恁这一家,都是好人哪。顺清,恁也就跟着俺练了三年武,这点事让恁和恁娘惦记这么多年,师父惭愧呀!”
“师父,恁千万别这么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是老理儿。师父,今天俺找恁还真有事。”
“恁说,只要师父能做的,绝不含糊。”习武之人的豪气和爽快,在赵登贵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马尚德往前欠了一下身子,说:“师父,俺想结识一下俺师叔徐耀才,想一起谈个事儿,不知恁是否方便引见一下?”
“这有啥,是马上就去吗?”师傅手一挥,说道。
马尚德笑着说道:“师父,恁也不问问俺找他啥事吗?”
赵登贵眼睛一瞪:“这有啥问的,恁干啥事还用问吗?”
马尚德满脸诚意地说:“师父,俺还是先跟恁说说吧。”
赵登贵手一摆,笑着说:“恁小子干啥事俺还不清楚吗?别人早就跟俺说了恁的一些事。其他的先别说,师父知道恁干的肯定不是孬事。咱马上就走,估计徐班主今天在,今天是他枪会练牌的日子。走!”马尚德和李士芳对视了一眼,快步跟在了后面。
徐耀才的黄枪会就在驻马店镇西北的田庄村,几里地的路程,一路上三个人有说有笑,不知不觉就到了寨门外。寨门外站岗的枪会会员一看,老相识,连禀报都免了,立马打开寨门请三人进去。
田庄村并不大,不到两百户人家,但位置很好。一条小河环绕村子三面,最后汇到东边四五十里之外的宿鸭湖,还有一面则是用竹子和树杈围成的栅栏,整个寨子里养有几十条狗看家护院。三个人顺着一条直直的小路朝里走,旁边的空地上二三十人一丛、三五十人一簇,正在训练基本的招式。成员大都是年轻力壮的农村汉子,身上的衣服、脚上的鞋子各式各样,手上的武器也是林林总总,有木杆钢头的红缨枪,有打场翻麦子的铁叉,有改装过的洋镐,人人神气十足,个个劲头高涨。
三人走到一个宽大的红漆大门口时,一个中等身材、皮肤黝黑、目光如炬的中年汉子迎了出来,老远就大声嚷嚷着:“师兄,师兄!哎呀,恁真是稀客啊!平时请恁都请不动,今天咋想着到俺这里来了?”
赵登贵哈哈大笑,接着说道:“老弟,俺就这个脾气,恁请俺俺还不来,恁不请俺俺偏要来。咋,不欢迎啊?”
“哪敢,师兄说的这话那不是骂俺吗?”徐耀才满脸堆笑,拉着师哥就往大厅里走。
“别忙,俺后面还有两个人哪,恁没看见呀?”赵登贵眼睛一瞪,朝后瞄了一眼。
徐耀才这才注意到赵登贵身后的两位青年,赶紧朝马尚德和李士芳赔个不是,领着众人进了屋。
厅内的两个壮汉端出几个大碗,斟满了热茶水。徐耀才对其中一个壮汉说:“去,把宝林、建强、二头几个喊过来,就说他们的师父来了。”
徐耀才让三位喝口茶水,然后说:“师兄,恁的这几个徒弟个个都是好样的,现在俺这里,就靠他哥几个挑大梁啦。”
赵登贵笑盈盈地抿了一口茶水,眉眼间流露出自豪的神情:“这几个孩子,从小俺就了解他们的秉性,性子强,骨子硬,要不然俺能把他们送到恁这里来?”
“那是,那是。”徐耀才不住地点点头,“师兄,不是俺说恁,人家刘备三顾茅庐,诸葛亮都出山了,俺掰着指头一数,都九顾茅庐了,恁就是不点头,俺这里需要恁帮衬着俺压压阵脚,恁看看恁,死活就是不来。”
“老弟啊,哥现在不如往前,身体不好,俺一来不是给恁添乱吗?”
“师兄说的啥话?恁来就到处走走,指点指点年轻人,俺这里还能慢待恁的吃喝吗?”
二人的话音才起个头,四五个壮实的汉子跑到大厅,齐刷刷地跪地叩首:“师父在上,受弟子一拜。”
赵登贵赶紧上前,拉起几个壮汉,左看看右瞧瞧,嘴里不停地嘟哝着:“不错,不错。”
徐耀才招呼大家坐了下来,问:“师兄,今天恁来肯定有事,有话就说!”
赵登贵指指马尚德二人:“耀才,俺来给恁介绍一下,这个大个子也是俺的徒弟,旁边的是他好友,都是李湾人。”
“那是不远,和师兄恁那个村挨着。”徐耀才打量着二人道。
赵登贵接着介绍:“这个大个子叫马尚德,俺都叫他的小名顺清,跟俺练了三年把式,现在在开封读书。这孩子不错,他娘也是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对人那真是没话说的。今天俺陪他来,就是想引见他与恁认识一下。恁别看他年轻,在外面见的世面广着呢,想事比咱们周全得多,他自己很有主意,想和恁聊聊。”
“好啊,这小伙子鼻直口宽,个高体壮,俺就喜欢这样的人。”徐耀才打量了一眼马尚德,连声赞扬道。
马尚德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徐班主,久仰您的大名,小辈尚德初次拜见徐班主,感到万分荣幸。”
徐耀才抱拳回敬,笑脸以对,“请坐,俺和师兄亲如兄弟,师兄引见之人定是人中豪杰,有话请直说!”
马尚德诚恳地说道:“我听师父介绍了徐班主的情况,徐班主为人仗义,威震四方,前来汇聚的各路英豪甚多,在我们确山,黄枪会兵强马壮,我也是久仰徐班主的英名,才前来拜望。但是有一个问题,不知徐班主私下里是否作过思量。就拿我师父来说吧,自从几年前的一场大病,折腾得如今是家徒四壁,是什么原因?没钱。还有,我身边的这位,李士芳,父亲因未能按时交租,腿被地主打断,到现在还瘸着腿走路。像他们这样的人,在确山,在河南,甚至在我们中国,遍地都是。我在开封上学期间,一直在琢磨为啥咱老百姓过得这么难。经过高人指点,我这才明白,一是因为那些为了争地盘和权力,不惜挑起战乱的军阀;二是因为拼命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污吏;三是因为贪得无厌的地主老财们,搞得百姓度日如年,苦不堪言。这苦难的世道告诉我们,只有我们联合起来,一起推翻这个黑暗的旧制度才行!像徐班主您这样的英雄,肯定站得更高,看得更远,为更多的人着想,我愿跟随徐班主一起做这个有益于全天下老百姓的大事,不知徐班主意下如何?”
马尚德一席话毕,大厅里鸦雀无声。
师父赵登贵率先打破了沉寂:“顺清说得很有道理。在咱这个小地方,老百姓都知道日子过得苦,但都没细琢磨过这中间是啥原因,只知道出苦力混口饭吃。经顺清这么一捋,俺算是明白了,俺看这事行!”
徐耀才还在沉思中,听完师兄的话后,面色凝重,说道:“顺清说得也在理,俺就生活在这个小圈子,不懂得大道理。恁说的俺也能理解,只是俺这地方小,靠咱,靠咱这些人,能解决那么大的问题吗?俺看,难!”
“哈哈哈!”马尚德一阵大笑,在座的个个一头雾水,面面相觑。他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说道:“靠我们单打独斗那肯定不行。这件事需要全中国的老百姓一起去干才行。大家不知听说没有,有一支队伍叫北伐军,是由国民党和共产党合作组成的军队,他们的目的就是打败国内一切军阀,建立一个统一的民主国家,让国家稳定,老百姓过上好日子。他们从广州出发,一路势如破竹,已经打到靠近我们河南南部信阳的地界啦,这样的军队才是我们国家的希望!在我们确山,我们也要联合各个地方的枪会,大家拧成一股绳,配合北伐军,清除一些地方上的土豪劣绅和军阀的残余势力。”
徐耀才边听边点头:“顺清,刚才俺还纳闷呢,光靠俺这些大刀长矛土炮就能干出恁说的那么大的事来?经恁这么一说,俺心里透亮些了。但还有一个问题,光靠俺黄枪会还不行吧?其他枪会虽然互有联系,说实话,平日里大家也都各顾一摊,咋聚集呢?”
“徐班主,实不相瞒,我们正在做这方面的工作。我相信,大家只要认准这个理儿,是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的,一定会劲儿往一处使的。不瞒大家,我们在附近十几个村已建立了农民自卫军,今后还会在每个村都建立自卫军的,统一管理,再加上有徐班主这样的枪会,人数相当可观,那是任何势力都不敢小觑的。”马尚德回答道。
李士芳在旁边接了一句:“就拿俺村和隔壁的新庄、朱楼、王庄、张庄来说,每个村都有几十人的自卫军,每个村的自卫军都有一个联络员。在咱们城东、城南和城西,今后都将按照这个模子刻下去,要不了多长时间,全县的每个村就都会建立自己的自卫军。俺很清楚,咱们的农民自卫军里面有很多黄枪会和红枪会的会员,那么为什么他们愿意参加农民自卫军呢?其实就像顺清说的,道理说清楚了,他们自然而然地就会跑到咱们这里要求加入,都是穷苦人,哪有不向着咱穷苦人的!”
说完,李士芳看了看大家,马尚德也趁机瞅了一眼徐耀才,只见他低头沉默不语,食指在轻轻地敲着扶手。此时,徐耀才心里在反复地掂量着二人刚才的谈话。师父赵登贵一言不发,静静地等着徐耀才的答复。
“好,咱们可以联合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徐耀才猛地一拍椅子,说道,“也是俺目光短浅,过去俺只想着拉队伍,练把式,一是防身,二是免得受强盗骚扰,最最重要的目的就是,对抗军阀土豪,让咱老百姓少受欺压。经过恁这么一说,俺愿意和恁联合。能看出来,二位是有眼界和抱负的人,俺愿意把俺的枪会人马交给恁指挥。”
“太好了!徐班主是明事理、知是非的豪杰,尚德非常愿意结交您这样的英雄。”马尚德满面红光,上身挺得笔直。
徐耀才哈哈大笑两声说:“顺清,按道理俺和恁师父是一个班辈,恁低俺一辈,要不然,俺真想和恁做个结拜兄弟。”
师父一听,十分喜悦,对马尚德说:“顺清,徐班主都这么说了,说明恁俩有缘分啊,那恁还不赶快和徐班主行跪拜结交大礼?”
“我也早有此意,只是师父您坐在这里,我哪敢说这话啊。”回了师父一句话,马尚德走到徐耀才面前,庄重地说道,“徐班主愿意认此小弟,就请受俺一拜。”
马尚德抱拳深深地向徐耀才三鞠躬。
徐耀才朗声大笑,声如洪钟地说:“好,那今天咱们就义结金兰了。”说着,他拉着马尚德的手,来到神位面前,各自手擎三炷香,跪拜神灵,“皇天在上,后土在下,今天在此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有贰意,乱箭穿心。”
马尚德和徐耀才结为了生死弟兄。
和马尚德拜完神位,徐耀才精神焕发,兴致大涨,令手下快快张罗酒肉,一直念叨着“不醉不快,一醉方休”的豪言壮语。酒菜摆好,众人落座,大家推杯换盏,几轮下来,清醒者已经不多。徐耀才被手下扶到后房休息,马尚德三人起身向门外走去。一路上马尚德扶着微醉的师父,高一脚低一脚地走着。李士芳则拎着徐耀才回赠的礼品,在后面晃晃悠悠地跟着。
等把师父安置到自己家里休息后,二人痛痛快快地各饮了一大瓢井水,让头脑清醒过来。
刚上路,马尚德对老朋友说:“士芳,今天下午没啥事,我们绕点路,往南走走。”
“有啥事吗?”
“现在不说,到时你自会知道是什么事。”
“好吧。”李士芳不知马尚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好顺从地答应着。
年轻人有的是力气,再加上中午一顿大鱼大肉在肚里撑着,二人健步如飞,昂首阔步走在回确山县城的大路上。
过了陶河不久,远远地看见一个寨门,据说这里驻扎着吴佩孚部队的一个连。寨门前,三个搂枪的士兵聚在一起闲聊。马尚德和李士芳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只当没看见那三个人。快走进寨门时,其中一个瘦个子士兵喊了一声:“大个子,这又到哪儿去啊?这一阵子就看见你在我们门口转悠了几次了,忙些啥呢?”
“噫,又是恁三个,站岗啊!”马尚德面上佯作一惊,也回应了一声,抬脚就朝寨门迈去。
三个当兵的笑盈盈地迎上来,马尚德掏出香烟,每人一支递了过去。瘦子对上火,猛吸了一口,对身边的两人说:“这大个子,人就是不错,每次路过咱这地方,没喝过咱一口水,香烟还没断过。”
“俺俩去古城做了个小买卖,顺道到这儿的宋庄去看一个朋友。”马尚德自己也点了一支香烟。
另外一个当兵的,发了一句牢骚:“我说哥几个,你看人家多自由,人不累还能顺道挣俩钱,再看咱几个,天天守着这个破木门,一点
意思都没有。”
马尚德调侃道:“恁还别这么说,恁站个岗,也不累,月月有饷银拿。俺可不成,一天不出来,家里就得饿着。”说着,他从李士芳手里接过徐耀才回的礼盒,一手托着底,一手解开绳子,再打开两层牛皮纸,一盒茶馃就出现在大家的眼皮底下。茶馃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点心,下面用各色杂粮过油,红糖粘连,上面敷一层紧实的白砂糖,切成方方正正的十六块。马尚德端着盒子递到三人面前,客气地说:“俺也不知道咱们年龄谁大谁小,哥几个反正是见者有份,都尝尝。”
三个人每人捏了一块,急吼吼地恨不得一口吞下去,“甜,甜,真他妈的甜。”
瘦子一边嚼着,一边不好意思地说:“大个子,你看看你这样客气,我们几个也没啥能帮到你的地方,真有点难为情。”
马尚德大手一挥,故作生气地说:“恁看看恁说的啥话,认识就是朋友,只管吃就是了,这有啥客气的。”说完,一把把整个盒子塞到瘦子手里,“都给恁几个了,吃东西就得尽兴。”
“大个子,真爽气!”
马尚德拽了一下李士芳,和三人告别:“恁几个吃吧。今后还有啥好东西再带给恁几个,俺俩还有事,走了。”
歪戴着帽子的胖子摆摆手说道:“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言语一声啊。”
刚走出没多远,李士芳就不解地问:“顺清,恁把茶馃给他们吃,算是啥事呀?”
马尚德挤了一下眼,笑着说:“我看中他们手里的枪啦。”
李士芳猛地拍了一下脑门,嘿嘿笑了起来。
咂摸了一会儿,李士芳又问:“那恁为啥说咱们去宋庄啊,咱们这是去宋庄吗?”
“是啊。我同学张耀昶今天去这个村,他联系了他这个村的高小同学,今天给新发展的自卫队员上课。”马尚德回答说。
李士芳点点头:“噢,原来是这样,恁小子干啥事都事先琢磨好的啊。”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宋庄比李湾大,村子有几百户人家,中间有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庙,那就是张耀昶聚集讲课的地方。此时,张耀昶正在给十几个年轻人认真地宣讲着,大家都齐刷刷地坐在堆积起来的麦秸上。
马尚德和李士芳站在大门外面,等着张耀昶。不大一会儿,张耀昶就走出来,来到二人身边:“你们来多长时间啦?”
马尚德回答:“刚到。耀昶,这是我们村的李士芳。”
张耀昶和李士芳握握手,互相打了声招呼。张耀昶问:“尚德,张广汉那里我去过了。他这几天准备到信阳跑一趟,搞些山货回来卖,估计七八天即可回来。这样,过个十天左右我们就一起去,你看行不行?”
“可以。耀昶,你把给自卫队员授课的教义拿来我看看,我们也要按规范来进行讲课和训练。”马尚德说。
张耀昶把自己手里的本子递给了马尚德。马尚德一页一页快速地翻着,看完之后,他提出了一些建议:“前面的还不错。后面有两个问题:第一呢,对自卫队员的要求有点模糊,因为他们文化不高,有些自由散漫,对他们提出的要求要再详细一些,让他们明白无论干什么事,都要想到一些相应的规矩,这样纪律才会严明;第二呢,对使用的武器不要求完全统一,有的喜欢用长矛,有的喜欢耍大刀,有的喜欢用长棍,武器有点杂,但等到我们把全县的自卫队员组织起来时,使用每样武器的人员自然就多了,到时我们再统一编排,也是可行的。”
张耀昶仔细听着,眼睛盯着马尚德,连连点头,最后说:“你说得很对,这个我倒真没想过。行,我马上就调整。”
“好吧,就这样,等你的音信。我和士芳回家了。”马尚德站起身说道。
“晚上我们到县城吃顿饭呗,反正也不远。”张耀昶提议说。
马尚德摆摆手:“算了,省点钱吧。”
“那你等一下。”张耀昶跑回庙里,再出来时手里拎着一个小布袋,走到马尚德面前,一把塞到他手里,“这是几个队员的一点心意,我留了一点,这些你带给咱婶儿。”
“好吧,那就多谢了。不过下次就不要拿队员的东西了,这年头,大家都不容易。”马尚德接过袋子,和李士芳大步流星地朝村外走去。
顺着大路往北走,还是要路过吴佩孚的那个连队。快到寨门时,马尚德看到三个人换了两个,瘦子还在,瘦子扛着枪又远远地招呼着马尚德:“大个子,回来了?”嘴里说着话,眼睛则直勾勾盯着马尚德手中的布袋。
马尚德笑呵呵走上前去:“事办完了,还得回家赶晚饭呢。”
“你家离这儿不远吧,看你经常从我们这里过。”瘦子套着近乎。
“是啊,在刘家湾,离这儿就几里地。”马尚德拎起小布袋,打开袋口伸向他们跟前,说道,“来,恁仨抓点生花生,香香嘴解解闷。”
“哎呀,你这人,咋这么客气呢。”话音未落,瘦子的手已伸进了布袋,另外两人也各抓了一把。
马尚德没有放下手,客气地说:“哎呀,怎么只抓这么一点点呢?多抓点,把恁的衣服口袋里都塞满喽。”
三个人也不再客气,把自己的衣服口袋塞得满满的,连声不迭地谢着马尚德。
马尚德这才收紧布袋:“几位,忙着,俺俩走了。”
“好,好,慢慢走,谢谢啊。”三个人有的吃,嘴上自然很甜,“以后有啥事,说话啊。”
马尚德和李士芳又有说有笑地继续顺着大路朝北走去。
除了和张家铎定时聚会,其他时间马尚德就根据各村自卫军联络员汇报的情况,走村过镇,宣讲革命道理,指导队员训练,组织武器制造,每天都忙到深更半夜才回家。久而久之,母亲和小莲也适应了这种生活节奏,虽然心里有点担心,但每次看到马尚德进了家门,二人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屋子里也瞬间变得热闹起来。
月底的一天,马尚德吃过早饭,准备到徐耀才那里去。正在这时,张耀昶急匆匆地走进家里,看见马尚德,一把拽住他来到了院里,低声说道:“张广汉回来了,这会儿你要是没事,咱们就去找他吧。”
“好,你等一下,我加件褂子。”马尚德回屋,拎起外衣就随张耀昶向村头走去。
庄户村位于李湾的东北,距离很近,确山县以北最大的红枪会就位于此地,张广汉是这个枪会的首领。据张耀昶介绍,张广汉做过很多营生,打鱼、贩粮、卖牲口,只是时运不济,做啥都有恶人相拦,一气之下,撂下挣钱过日子的活计,结友举旗,专与恶人对着干,先后剪除干净周边的几个恶霸,深得老百姓的尊崇,再加上他为人耿直,仗义疏财,影响力遍及方圆一二十里地。张耀昶父亲和他是一个爷传下来的,按农村老话,还没出五服。年轻时,张耀昶父亲和张广汉这对叔伯兄弟白天并肩做事,夜晚抵足而眠,一起流了不少汗,吃了不少苦。张广汉和恶人相斗时,张耀昶父亲的小生意已渐有起色,每当张广汉遇到难处,张耀昶父亲都会施以钱粮,所以在家族里面,两家走得非常近。
很快就到了村口的寨门外,张耀昶做了自我介绍后,汉子立刻进去禀报。不多会儿,一个五十岁出头、满脸络腮胡子的壮汉走了出来。
“四大。”张耀昶老远就喊了一声。
壮汉一听到张耀昶的喊声,赶紧回应了一声:“哎呀,是虎子呀,不是在开封上学吗,咋回来了呢?”
三人走到一起,张耀昶介绍:“尚德,这是俺四大。四大,这是俺同学马尚德。”
“嗯,好好,虎子,看看恁同学再看看恁,人家是咋长的,乖乖,能高恁一头。”张广汉拍了两下张耀昶的肩膀。
张耀昶嘿嘿笑了两声,然后对张广汉说:“四大,恁别让俺俩光站在这里呀,快找个地方说说话啊。”
张广汉假装生气,指着张耀昶的鼻子说:“恁说恁这孩子说的啥话,到恁四大这儿,还不是随恁祸害嘛。”
三个人齐声笑了起来,张广汉走在前面引路,马尚德和张耀昶两人跟在后面,很快来到一座前后通透的祠堂。三人落座后,张广汉命令手下上茶。进了寨门后,张耀昶就细心地观察了四周的情况,刚坐下,他就问:“四大,外面都传恁这里人多势众,咋没看到多少人哪?”
“恁看看恁读的啥
书,人都傻啦!这都啥时候啦?不都在往庄稼地里拖粪壮苗吗?哪儿都能像恁家不干活照样吃好面馍呀。”张广汉笑着撇撇嘴,接着问道,“虎子,有事吗?”
“四大,”张耀昶回答说,“最近恁听说各个村都在搞农民自卫军的事了吗?”
“听说了,俺知道咱这里也有很多人偷偷摸摸地参加了,听说搞得声势还很大。咋,是恁搞的?”
马尚德和张耀昶一起点了点头,马尚德笑着回答说:“俺是耀昶的同学,俺也应该称呼恁四大吧?四大,俺们搞这个农民自卫军出发点和恁一样,就是要保护咱老百姓不受坏人欺负,但俺是有信仰、有计划、有组织地在搞,而且俺是在上面领导统一指挥下进行的,这个范围现在是在咱整个确山,今后全省,到最后是全国,多点开花,再连成片,到时那就不是几千几万了,是几十万上百万……”
随着话题的深入,马尚德从国共合作,革命军北伐,建立民主国家,人民拥有权利,一一讲述得十分详尽,有事例,有数据,有感情。讲的人,声情并茂;听的人,全神贯注。
马尚德十几分钟的演讲一结束,张广汉就发话了:“徐耀才那里恁俩去过了吧?俺从南方一回来就听说了。恁四大也是走南闯北的人,懂得这个道理,恁干的是大事,俺干的是小事。恁俩看看四大说得对不对?不管什么颜色的枪会,还有恁的自卫军,只要都愿意出来,大家拧成一股绳,推翻这个旧政府、破制度,全天下的老百姓就能过上好日子。”
这句话其实正是马尚德心中所想,听张广汉这么一说,马尚德和张耀昶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此时,两人对视了一眼,他们知道,这事成了!
无须多言,张广汉把自己的枪会介绍了一番,表示愿意听命于马尚德。话一说完,就命令手下:“恁几个,快去把四大金刚喊来,今天是个大日子,一起来开个荤,正好今天杀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只羊,全都炖上,再弄点白菜、豆腐、粉条,好好喝一顿。”
屋外寒气逼人,加上祠堂南北宽大的门窗,穿堂风一过,整个大厅的温度与外面相差无几,但几个人都满面红光,热茶续了一次又一次,众人谈天说地,辈分之分,身份之别,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四大金刚一到,热气腾腾的两个大瓷盆就端了上来。一盆是卸成大块的羊肉,块块油光锃亮,香气袭人;另一盆盛的则是满满的豆腐白菜炖粉条。两坛烈酒放置两边。七个人围坐一圈,张广汉和马尚德坐于上位。
酒在碗中晃悠着,张广汉简单地介绍了一下马尚德和张耀昶,对自己的四个队长说道:“今儿上午,尚德的一席话,让俺心里无比透亮。四位老弟,俺打算把咱们的枪会交给尚德,跟着他闹革命,打土豪,平定天下,俺相信他一定能带咱们走上顺道。几位老弟,意下如何?”
四个队长双手抱拳,一齐回答:“听大哥的,大哥指哪咱打哪。”
张广汉端起酒碗:“干!”
几个人举起碗,“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等两坛酒见了底,天已经黑了下来,在张广汉的盛情挽留下,马尚德和张耀昶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马尚德洗了把脸,正在院里散步,张广汉在远处喊了一声:“尚德,恁来一下。”
马尚德赶紧走了过去,问:“张首领有事吗?”
张广汉递给他一个信封,说:“这是俺写的一封信,给张立山的,估计恁用得着。虽然俺和立山老弟没有结拜,但私交还是不错的。”
没想到张广汉主动帮自己推荐了张立山,马尚德连连道谢。张立山是县城东边最大的红枪会首领,自己早已想到此人。按计划,明天自己要和刘清凡去拜见张立山的。前两天,刘清凡通过自己的舅舅打通了张立山的关系,今天再有张广汉的引荐,自然会更加顺风顺水。
“张首领,我马上要赶回李湾,明天我就带着您的信前去拜见张立山张首领,谢谢您的款待。”马尚德高兴地说。
“不谢。昨天恁的一番话,说得到位。恁的这些道理,只要给立山老弟一说,俺相信他那里肯定没啥问题。他这个人,和俺的秉性差不多。”张广汉回应道。
这时,张耀昶也来到跟前,二人和张广汉握手道别,转身离去。
二人到驻马店镇张家铎那里开了会,汇报了近期的工作,张家铎对马尚德的工作予以肯定。现在只要再争取到城东的张立山,全县的枪会基本上就算全覆盖到了。这一系列鼓舞人心的成绩,让几个年轻人都兴奋不已。
散会后,马尚德回到家开始着手准备新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