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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黑老蔡在龙虎岗,突然闯进了自卫团的团部。
团部里,二十来人围着一张八仙桌,有的坐,有的站,有的还爬得很高,正在兴高采烈地耍一种最下流的赌博——押“红黑杠”。
坐庄的是他们的团长,宋小乱。他原名文耀,是“活阎王”宋占鳌的独生子,外号又叫“小尖头”,一个最地道的少爷流氓。他穿着漂亮的绸裤褂,梳着小分头,嘴里叼着烟卷儿,耸起了眉尖留神看大家下注。那八字式的眉眼里透露出狡猾、贪婪的神色,而嘴角上却佯装着满不在乎的微笑。
坐在他对面的团副阮黑心,最后下注:他瞅准了目标,骂了声“他妈的”,连手掌带钞票使劲一拍,把桌子上的灯火都震得吃惊地一跳。
宋小乱捻亮了灯芯,嘴里唱着:“哎——开啦——”正要揭盖,忽听得一个洪钟似的声音猛地喊道:
“慢着!我也来一份!”
大家一看,原来是个络腮胡的黑脸汉子,挤到前面来。包头手巾下面,一对闪亮的眼睛对宋小乱顽皮地望着,正伸手往怀里掏摸。
“你是哪里来的?”宋小乱厌烦地问。
“天上掉下来,地下蹦出来。——瞧,我押这个!”他把一个小小的红纸包,轻轻放到宋小乱面前。
“开他娘的什么玩笑!”宋小乱把纸包一推,生气地骂道,“快给我滚!”
“滚?慢点滚!这里面是一张最值钱的东西,你这位少爷怎么有眼无珠呀!”那黑汉振振有词地说,洪亮的声音里带着无限的欢乐和轻微的嘲笑。他双手把红纸包儿又轻轻地放到他的面前。
团员们都被那老乡的大胆和诙谐所吸引,嘻开嘴巴望着他笑,但不敢笑出声来。大家大多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情,看宋小乱对这无礼的怪人怎样发落。
这小尖头瞅着红纸包,心里很疑惑。他本想拆开来看看,但刚刚发过脾气,还受了嘲弄,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不由得尴尬地搔搔后脑,带着怒气说道;
“这是什么玩意儿?你这家伙活得不耐烦了吗?梁兴,快给我打开来瞧瞧!他要真敢开咱的玩笑,老子马上拾掇了他,把他这大胡子脑袋当蔓菁种到地里去!”说着威吓地掏出手枪,啪的一声放到桌面上。
不料那黑汉毫不在乎,神色自若地用一只大手摸着毛茬茬的胡子。看见他动枪,反而扬起脑袋,连瞧也不瞧他。
大家对这奇怪的人和奇怪的纸包发生了莫大的兴趣。只见梁兴拆开纸包,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打开念道:
自卫团,自卫团,
快快放得老实点!
再敢欺压老百姓,
送尔去到鬼门关!
大家听了,觉得不对头,有些人脸色都变了。宋小乱挺起眉尖,狠狠地瞪着老乡,要想发作。然而老乡那若无其事的神情,含有深意的笑容,却消除了许多人的怀疑。那团副阮黑心,竟还以为他是特地来报信的,反而和气地问道:
“你是在哪儿拿到的?”
“往下念吧,一会儿就明白了!”
那叫作梁兴的文书果真又往下念道:
宋小乱,宋小乱,
你尖头还能晃几天?……
“混蛋!别念了!”小尖头恼怒地喊叫,“你是谁?”他伸手就要抓枪。
“我就是老共!”黑老蔡早已把桌上的枪抢到手里,这么愉快地回答着。他同时使劲一张开胳膊,两边的人纷纷倒退,他一个箭步跳出圈子,两手两支枪逼住了所有的人,沉雷般一声吆喝:“不许动!”
大家措手不及,许多人都吓呆了。宋小乱更吓得脸色煞白,浑身颤抖,竟对黑老蔡傻着眼儿直发愣。
“瞧,我马上就枪毙你!”老蔡故意吓唬他,不料小尖头竟吓得真就软瘫下去,还尿了一裤子。
黑老蔡一声咳嗽,立刻冲进来几个拿驳壳枪的队员,把自卫团的枪支、子弹都收了,退到门口。
黑老蔡指着宋小乱,忍不住轻蔑地笑道:
“啊哈!凭你这样的
包,还想跟共产党斗吗?”又严厉地环视众人,“告诉你们:共产党是回来了!这次回来,就在这里生了根,牢牢地生了根。你们休想再欺负老百姓!你们有些人本来就是地主富农,有些人却是做了地主富农的狗腿。你们在村里烧杀抢掠够了,今后不许你们再做坏事儿!谁敢再动老百姓一根汗毛,瞧,我们手里的家伙决不依你!”
正说到这里,不料宋小乱忽然匍匐着向里屋窜去,像兔子一样快,也不知他是什么居心。黑老蔡眼明手快,兜屁股一枪打去,他就在房门口趴下,不动了。
“谁要不老实,就跟他一样!”黑老蔡给大家教训了一顿,才命令队员把他们捆起来,嘴里都塞了棉花,连同最先捉住的两个门岗,一齐关在屋里,锁上了,然后走出大门。
外面,小队长宋辰,已经按照预先的布置,封锁了各街口。
一会儿,在村子中心,十字街口南边的鼓楼上,大喇叭筒广播发出了一个姑娘的声音:“老乡亲们!……”她每广播一句,两头的高房上和东头的土坯房上,立刻都有一个小伙子的声音照样地广播着,就像山谷里的回声一样。
这姑娘的声音,听起来兴奋、热情,充满着斗争的欢乐、胜利的夸耀。她广播的内容(华北解放军的捷报、龙虎岗今晚的新闻,等等),吓坏了地主富农,大大地鼓舞了穷苦的农民。
而那两个小伙子的声音,大家听起来却又那么耳熟。
“这不是小龙的声音吗?”刚刚睡下的金梅阁,带着惊疑的、诧异的、又有几分兴奋的复杂情绪,猛然从床上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