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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英和李小珠,乔装成老百姓,由十分区党委打发熟悉这一带地理的王小龙、唐黑虎便衣护送。黑夜,偷过了宋匪军的封锁区,来到一条宽阔的清水河边。
这条河,从北平城西流来,自北而南,弯弯曲曲地流过十分区的西部,到白洋淀附近拐弯向东,又曲曲弯弯向渤海流去。
这一条平静而美丽的河流,上游叫小清河,下游叫大清河。当时同志们在口头上,在自己画的地图上,都整个地称它为大清河。
半夜了,杨英他们来到大清河东岸。只见夜雾茫茫,笼罩着幽暗的河面,河边芦苇很密,连一只小船也没有。依照预定的计划,王小龙和黑虎儿又领着她俩,沿堤根往北走了一阵,来到东渡口。黑虎儿爬到堤上警戒。王小龙掖了枪,向黑乎乎的对岸打了三声呼哨;等了几分钟,却听不见对岸有什么动静。
“恐怕不行吧?”李小珠低声说。
“别着急,”王小龙温柔地小声说,“焦老冲的耳朵、眼睛都灵着呢。他准能听见;嗨,他还能看得清这里站着几个人呢。”
果然,不一会儿,那边传来了轻轻的打桨声。渐渐地从夜雾里出现了一只小船儿的黑影,在微微发亮的水面上,依稀望得见两个桨儿像翅膀似的轻轻扑打着。
“瞧,焦老冲准是望见人少,就来了一只小划子。”王小龙低声说。
小划子飞快地来到岸边,停下了。船尾上的人影儿却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模样,脑袋两边垂着两条小辫子。她仰着脸儿在望他们,那大黑眼睛在黑暗里发亮,像暗夜的两颗星星。
“呀,是五妮!”小龙轻轻地叫道。
“怎么你们回来了?”五妮也放低了声音,惊奇地问。
“嗯……”王小龙含糊地回答。
一伙人上了船。小船灵巧地掉过头来,向对岸悄没声地、飞快地蹿去。杨英——杨小梅虽然也是划船的能手,却不由得暗暗地佩服这位姑娘划船的本领。只听见黑虎儿小声问五妮:
“老冲怎么没有来?”
“爹给打伤了。”
“谁打的?”
“还不是老狐狸手下那帮人!”五妮的声音里透着气愤。
杨英他们都知道,“老狐狸”就是宋占魁的绰号。
到了西渡口,这儿离宋占魁占领的城市就只有十几里路了。在杨英的吩咐下,王小龙先跑到堤上去,探身到那独立小屋里看了看,跟焦老冲接了个头。然后,黑虎儿爬到屋旁那棵大树上放哨;五妮在门外凉棚下从灶旁的水瓮里给他们舀水喝了;王小龙就留在外面警戒;杨英和李小珠悄悄钻进小屋去。
黑暗里,听得见炕上焦老冲那低沉的声音在兴奋地招呼着。杨英预先已经了解:这位焦老冲,摆渡一辈子了。由于贫穷和疾病这两个相连的原因,孩子们和老伴陆续去世,只剩下五妮和他靠着两条旧船孤苦地生活。老人家脾气很刚,见了坏人从不理睬,谁要惹了他,他就抢上去跟人打架;可是对革命同志倒很亲热、很忠实。以前的区委张健曾把他当作培养和发展党员的对象,后来环境变化,才搁下了。此刻焦老冲已经坐了起来,一面在黑暗里看他们,一面打火吸烟。烟斗的一亮一亮的火光,照见他乱蓬蓬的胡须和酱红的脸。
“大伯,听说你挨打了?”杨英关心地问,站在门里,一面机警地倾听着外边的动静。
“可不!是城里的杨花脸,带队伍过河,上船的时候,他的马不小心,后蹄落到水里,马一惊,胡踢乱跳,把船板踩坏了。狗日的杨花脸,还指着我狠狠地骂,说我船头太高,把他的马儿毁了。我说,你别耍军阀,老子不怕你!就打起架来。他叫几个兵,把我吊起,就吊在外面这棵大树上,打了个半死!”
老头儿吸着烟,仇恨地沉默了。靠门框站着的五妮,小声地插嘴说:
“第二天,宋占魁一伙人从龙虎岗过来,要到河东去,龙虎岗的联保主任毛二送他过河。看见我一个人使大船,宋占魁就问:‘老人家哪儿去了?’我哼了一声,没睬他。毛二把缘由说了。哼,那老狐狸倒挺会装佯哩,狠狠地骂杨花脸,还说自己没工夫上老人家那儿道歉,请毛二爷回头给老人家送上一斗米,也算是道歉的意思。后晌,米真送来了,我爹可没有收,只一推,差点儿把米全撒在地上了。”说到这里,五妮天真地笑了。
“干得好!”李小珠轻轻一拍手说。
“哼,”杨英冷笑道,“总有一天,把这帮家伙全拾掇了!”
她又安慰老人家几句,说以后有困难一定想办法帮助,叫他安心静养。然后,杨英问起这一带敌人活动的情况。父女俩在渡口消息灵通,把知道的一一说了。
“你们这次来了,还走不走?”焦老冲忽然问。
“不走了!”杨英肯定地、坚决地回答。
“我们都不走了,就跟你们在一块儿,看他们又能把咱们怎么的!”李小珠愤愤地说。
“这就好啦!”五妮松心地笑了。
焦老冲也放下心,舒了一口气。
“环境是不易,”他沉思地在炕沿上敲着烟灰,“可是日本鬼子咱们怎么打的?”
从老人家的话里,可以听出斗争的决心和胜利的信心。
杨英抓紧时间,简单扼要地嘱咐父女俩:主要搜集哪几种情报,以及怎样记住重要的数字。最后,研究了秘密联系的方法,她们就告辞走了。
在堤上,杨英不知不觉地望了望西边:呵,宋占魁占领的城市就在那儿;此刻这城市被吞没在黑暗里,可不知牛刚——牛大水他俩到了那儿没有。
四个人下了堤,王小龙在前,杨英和李小珠跟着,黑虎儿在后,都提了手枪,悄悄地沿着田间小路,朝西北方向,往龙虎岗急匆匆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