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第二天一早,得福就来到变电所。又被告知所长不在。
得福也不理论也不激动,就在老赵的办公桌前坐下,如老僧入定,跟老赵隔桌相望,说他要等陈所长。
老赵扛不过这种“耍赖”的办法,无奈只得开口说所长真不在,让他回去。
得福慢条斯理地问,陈所长是不是被免职了,老赵叫他不要胡说,得福就说没免陈所长就得上班,他就等。
老赵笑说:“陈所长在县局开会,得好几天,你等得起么?”
得福也笑,说:“金滩村通电的事,就是我的工作。我天天来等,就算我上班,就能给我发工资,我有啥等不起?”
老赵一时无语。
得福施施然站起身,抓起桌上的电壶,给自己杯子里续水,又施施然地坐下,继续老僧入定,直到下班才离去。
第三天得福继续到变电所“上班”。可是他一进门,老赵就告诉他,说他这样做妨碍工作。
得福还是保持那种谦和温顺的态度,不理论,不激动,说好,然后退出变电所办公室,站在门口。站在那个门垛子上刻着“春风杨柳万千条,六亿神州尽舜尧”的对联的门口。依然是掐着点上班,掐着点下班。
依然如此。
还是照旧。
没有变化。
这一天得福又准时来到变电所“上班”,一边望着玉泉营变电所进出的人,一边来回踱步。
“别晃咧,走,跟我进去。”老赵黑着脸走出道,说完领着得福上了二楼,陈所长在他的办公室等着得福。
实际上,陈所长一直都在,只是不想见他。“赶”他出办公室,也是陈所长交代的。他以为得福就是一时心血来潮,可是他低估了得福的韧劲,见得福不进办公室,却跑到门口当门神,他心里由厌烦转为欣赏。
得福坐下,陈所长坐在办公桌后面盯着得福看,神色有些无奈。
得福坐在对面也盯着陈所长看。
老赵端来一杯水放得福面前。得福客气地冲老赵道:“谢谢。”
陈所长开口道:“马组长……”
得福连忙打断道:“不敢,不敢……叫我小马、得福,都行。”
陈所长一叹道:“都说你西海固人心眼比石头实,脾气比驴犟,从你和你们张主任身上,我算见识到咧。整整五天,你把我心脏都快堵出毛病了,知道的人,晓得你是无理取闹,不知道的,还当是变电所欠人账了,被堵了门讨债呢。”
得福抱歉道:“陈所长,我知道我这种做法不对,但我也是急呀。金滩村这些坚持了好几年的老户不容易。你知道的,吊庄移民把房子盖起来以后,好多人家是留一个人,边打工边守着房子,就是占个地点,也有人盖个土房以后,一年都不上来看一眼。不通水,不通电,生活条件上不去就留不住人,这其实就成了阻碍吊庄安置村发展的死循环咧。再通不上电,这些刚来的就可能待不住,要往回跑。他们一跑,那些好不容易坚持到现在的老户也难撑下去,这个安置村,就可能跑没人了……”
陈所长不悦打断道:“这道理你别给我讲,你先说,你们安置点那几个通了电的村,是不是我给你们办的?”
得福真诚道:“当然是,这张主任和我心里都有数。”
陈所长冷笑:“这话我给张主任也说过,我也是农家出身,咋能不理解那些吊庄户的苦处?我们已经申请给降了户数了,但也必须得满六十户才行啊,这是死规定。如果户数不够就通电,开了这个口子,以后我这事还咋干?十户八户的都要求通电,我供不供?供了耗费巨大,是违背国家有关通电的规章制度,我就是在犯错。不供,像你这样的来上十个闹事,我还活得成吗?”
得福表情更加诚恳:“陈所长,我真不是像你说的想来闹事,我是心里过不去,但凡多差几户,我也就没脸来了,五十九户!就差了一户,整个村子就通不上电,既然都从八十降到六十了,是不是这一户就……”
陈所长打断道:“国家规定我60岁退休,我59岁想办手续,你看国家给我办吗?”
得福争道:“这两个事不一样……”
陈所长又打断道:“规定就是规定,有啥不一样?”
得福梗着脖子:“你这规定谁定的?”
陈所长说:“县供电局发的文件,你要看,我让老赵给你拿。”
得福怔了一下说:“能不能给局长说一下,特事特办,把这规定改一下?金滩村真的是太难咧……”
陈所长慢慢摇头说:“想改规定?你本事大你去,我不行,我就是个区区变电所所长,我的职责,就是执行局里的规定。”
得福还要再说,陈所长打断道:“行了,你坐一下,我要去忙了。”
得福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