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电的问题堵在那里,水又出了事。就在得福去县里找供电局疏通时,金滩村的村民因为用水跟机井站的工作人员发生了冲突,领头的正是李大有。
计划中这一片移民安置点,都将从黄河引水灌溉,金滩村的扬水站还没有修,生活用水和生产用水就要一直从机井站打,还得付钱。这一次李大有和五蹲拉着架子车去打水,结果机井站那边水价提了,由过去的一计量桶一毛提到了一毛五,李大有当然不服,说是漫天要价,坐地涨钱,就开始闹。机井站那边的工作人员也不怵,说价又不是他定的,都是公家说了算,双方从斗嘴发展到动手。幸好马喊水也拉着架子车来机井站打水,见状赶紧上前,拉住李大有和五蹲。
马喊水简单问了下情况,先示意李大有闭嘴,然后从兜里掏出烟来给工作人员递上,说他是金滩村的村主任,这事能不能商量一下。
机井站工作人员根本无视递烟的举动,生硬地回答说没啥可商量的,电价涨了水费就得跟着涨。
马喊水解释说:“同志,这不是我们金滩村的水渠还没挖好,没有灌溉水嘛,要不怎么舍得用这机井站的水浇玉米呢。这水贵,我们人都舍不得喝,全留着浇地,不就是为了收几嘴粮食嘛,这一涨价心里确实是过不去。”
他的诚恳态度总算打动了机井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的脸上多少有了通融的意思,但还是坚持说:“这机井又不是我家打的,这钱也不是交给我,你们这来了动不动就骂人动手。”
“是,是,他们不对。”马喊水赶紧说着再次递上烟,被挡回,看看四周,更加诚恳地说:“同志,你看他们带的钱也不够,接不满水,回去又得挨媳妇骂,这一次能不能先按以前的价给我们,下回再按这个价,我保证下回他们来不敢骂人了,再骂我撕烂他们的嘴。”
机井站工作人员终于点点头。这次冲突总算化解。
得福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金滩村,来找他大。
他也不是希望马喊水给他一个解决问题的锦囊妙计,只是一时间灰心丧气,想找个人说说话或者陪着坐坐也行。
马喊水正提着个桶,用瓢舀着水,仔细地往杨树根上浇。
眼睁睁看着旱地贪婪吸水,浇完一瓢,甩了甩瓢,一滴也舍不得浪费,然后才用瓢背上的水沾沾干裂的嘴唇。
他瞥见儿子来了,心事重重地坐在田埂上,也不回头,边浇边说:“这一排的树,都是水旺他爷一个人栽的,说是听你的,栽上树,长大了就是一道遮风挡沙的屏障,就能护住人和庄稼。唉,六十多的人,天天栽树,栽了这大一片,人累垮了,只能回去养病。”
得福关心地问:“你上回回涌泉村,没看他的病咋样了?”
马喊水说:“别的都还好,就是他那腰落下病根了。他还念叨这些树呢,问我长多高咧,有没有旱死的?我说没有,只要我在,说啥都会想办法弄水来浇,死不了。”
得福起身,接过父亲的瓢,帮忙浇着树根说:“今年天旱,费水……”
马喊水直起酸痛的腰,打断道:“水渠断水,人家机井上的水还趁机涨价,比原来贵了一半。今天你没在,你大有叔和五蹲叔他们为拉水浇玉米苗,和管水的差点儿打起来。幸亏我也去拉水碰上咧,才把人拉开。要不,都操着家伙憋着劲儿,还不知道出多大的事。”
得福愣了一下,又默默地弯腰浇树。
一个因为用电,一个因为用水,都遇上定了规定就不能通融的困难,一瞬间,父子俩心里都闪过办事真难的念头。
马喊水抹了把汗,声音涩涩地说:“大为了你,也来这儿好几年了,看你和张主任,还有建设办来了走了的那些人,都没少出力,可吊庄这事,叫大说,是真的难。”
得福浇着水道:“大,你想说啥嘛?”
马喊水一声长叹道:“大的意思,这回这电要是还通不上,你大有叔他们谁要走,大不能再替你拦着了。他们话也听了,苦也下了,几年都扛过来了,大不忍心看他们留这儿继续遭罪,看不着哪一天才能熬出头……大要再替你拦他们,大的心,也实在是太硬了……”
得福低着头浇水,两滴眼泪掉在土里,瞬间没了痕迹。
马喊水望着一排排杨树又长叹一声道:“唉,真要是走了,就可惜了这些树苗苗……”心里也是一声长叹:这片苦难的土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