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庆祝会在市区北郊跑马场举行。一早，风雪已经停了。昨夜的雪，下得不久，几乎没留什么痕迹。天气虽然冷点，可是出了太阳。场子四周的枯枝上滴着水，是融雪呢！十点钟前后，工、农、学生、市民的队伍又喊又唱，吹吹打打，一批批地开进了会场。一时，满场子上人山人海，红旗招展，歌声响彻云霄。据说，今天有十五万人在这儿集会。汉口的群众大会，从来也没这么热闹过。
兴华厂的队伍因为路远，而且又要经过一段因风雪之后而泥烂难行的路，就迟到了些。他们被安置在离临时搭就的主席台很远的地方。
文英黑早起来，摸摸姨妈，额头高热退了，高兴得很。早饭后，她请求左邻姜成嫂子，右邻陈大婶帮助照顾姨妈，自己就来赶队伍。昨天工会的通知，说开会时间很长，叫各人带干粮。她出门后，先买了些馍馍用手绢包着，赶到了兴华厂门前。因为睡觉不够，跟着队伍刚出发时，有些晕头晕脑，直打呵欠。可是她因终能赶上队伍，心情特别快活。加上队伍里姐妹们嘻嘻哈哈，有说有笑，沿途又看见一批批的队伍唱歌、喊口号，个个精神抖擞，她也就忘记了疲劳，跟着大家起劲地喊着口号，唱着歌词没弄清楚的革命歌曲。跟在兴华厂队伍后边的是大同纺织厂的女工们。那位穿蓝布棉袄的领队，是她们工厂管理委员会的主席高玉同志，个子大，领着喊口号时声音也洪亮。她在队旁走来走去，很引起兴华厂女工的注意。她们低低谈论着这位做了管委会主席的女工：“是我们女工中的出色人物啊！”
宣布开会以前，场子里，鼓乐声、歌唱声、拍掌声、嘻笑声，震得人们耳朵发聋。主席台上出现了一些人，下面的群众们指认着，这个是某某，那个是某某。
一会儿，两个个儿高高，身材瘦瘦的，穿蓝布中山服的男子，出现在主席台上。一会又有几个男的和一个女工模样的同志上了主席台。工人们使劲鼓掌，欢呼起来：
“啊……啊……啊……”
“全国总工会万岁！”
“海员工会万岁！”
“中国纺织工会万岁！”
“中国铁路工会万岁！”
“啊……啊……啊……”
欢呼声盖过了场子里一切其它声音，群众欢腾得跳起好高，广场上简直是天摇地动，仿佛空中的云彩都要跳舞了。
庆祝会结束后，就开始游行。一长列全新服装的乐队领头走出会场，接着就是欢天喜地的工农、学生、市民的浩浩荡荡的队伍。
路是泥泞的，不大好走。每个人的脚都走得泥浆浆的，常常溅起一些污泥落在自己和别人的身上，可是，谁也不计较那些。大家越走越有精神，一边走，一边跳起脚，举起手臂，提高嗓子喊口号。唱起歌来的时候，青年们特别起劲，在满是泥浆的麻石上，合拍地踏着泥脚，好象昨晚这场风雪是有意把马路弄出泥泞来，好给今天的游行队伍助兴似的。
在兴华厂童子团的队伍里走着的甘明，背上挂着个干粮包，鼓鼓囊囊的，挺可笑。他腿长，劲头足，双脚踏起来的泥浆，有时溅到了王艾和别的孩子的脸上……“你轻点啊！”有个孩子笑着在甘明的长腿上踢了一脚……
王艾因为不断地指挥大家唱歌，也没顾得及把脸上的泥点揩掉。“来，同志们，再唱一个！”他从队伍里跳了出来，面向着不断地朝前走去的群众，把两臂一张，指挥着唱道：“‘同志们，向太阳，向自由，向着那光明的路’……唱！”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孩子们拍手顿脚，淘气地笑着。
“笑什么，不好好唱，没秩序！……”他气得想发脾气了。
在队伍里走着的孩子们，越是指着他大笑起来。有个孩子喊道：“小孙猴，你变成个大花脸了啦！”
甘明赶忙吐了一口唾沫在手掌上，走过来给王艾揩去脸上的泥点，一边嚷道：
“别笑啦，咱们秩序不好，叫人笑话！前面就是租界边边了，咱们要向帝国主义示威……”
“打倒帝国主义！”前面轰隆一声喊起来……
“打倒列强，打倒列强……”象长蛇，象巨龙一样的队伍，从头到尾，发出响雷似的声音唱了起来：“除军阀，除军阀！国民革命成功……齐欢唱！齐欢唱！”
游行队伍，长得看不见尽头，雄壮的歌声象从一个巨人口里吼出来的一样。举在人们手里的大大小小的红旗，被使劲地摇晃得哗啦哗啦响。原先队伍里还有嘻嘻哈哈的笑嚷，现在，谁也不说笑了，个个都想到是在对帝国主义示威，都把全身的力量使在摇晃的旗子上和激昂的歌声中……
“这是什么地方？好长一条街哟！”文英朝前后看看，低声问和她同队的银弟。
“这原叫后城马路。”正在文英队旁站着的高玉同志插嘴说，“新政府昨天把它改叫中山马路了，纪念孙中山哩……别说话啦！要走过租界边边了！”
“啊……怪得大家口号叫得这么带劲罗！”
“别说话了，咱们正向帝国主义示威！”另有人喊。
于是她们跟着大家同喊：“打倒帝国主义！……”
“英国巡捕挡着我们游行的路。”后面队伍中传说着。
“打倒英帝国主义！”群众激愤地喊着。
“啪！啪！啪啪……”人们忽然听到连声巨响，文英以为天公响雷了，不觉抬头一望，阳光从高空撒出灿烂的光辉，并没有下雨阴天的迹象。
“砰砰……嘣嘣！嘣……”又爆发了几声巨响，象炸裂了什么，又象是放大爆竹。走在文英和银弟前面的长长的队伍，象一条遇到了袭击的巨龙，把身子摇晃了几下，又拚出全力往前面奔去。文英她们也拚命追上去。
“冲啊，冲啊！打倒帝国主义！”前面的口号声里夹带着愤怒的吼叫。
文英一边奔着，一边想：“前面出了什么事呢？”
忽然前面的人群，象开得过猛的火车头一样，在煞车时，猛然倒退了几下，终于停住了。
“前面怎么不走啦？”后边嚷起来。
“走啊，冲啊！冲向前去！”前面怒吼着。看来，前面的队伍被什么堵住了。
“混蛋，帝国主义开枪啦！咱们拼上去罢！”前面喊。
“上去，打倒帝国主义！”
一会儿，前面有好几个大话筒向兴华厂队伍这头传达：“游行群众停一下！让工人纠察队第五队和第六队开上来！”
兴华厂的大话筒也照样向后边传达：“游行群众停一下，工人纠察队第五队和第六队开上去！”
“听，这是老九的声音啊！咱们的甘老九！”
一会儿，兴华厂的工友们看见黑大个子黄顺生领着纠察队，从后面开上来，经过群众队伍旁，飞奔向前……
“这是咱们的，咱们的黄顺生同志。咱们的黄队长！”兴华厂工人拍手欢嚷。
“加油啊，黄队长，跟帝国主义斗争到底啊！”
黄顺生涨红了脸，一本正经地领着队伍跑着。听到兴华厂工友们对他欢叫，他边跑边笑起来，激动地向工友队伍点了点头。记得当厂警的时候，工人们总是斜着白眼看他的啊……
一会儿，又有一队围着红袖章的救护队员，也从兴华厂队伍旁驰过，飞奔向前去了。
“前面出了什么事啊？”后面的群众喊。
“打死人啦！英国兵开枪啦！”群众中传说着。
“开枪打死人啦？真有这种事吗？”文英、银弟、彩霞几个半信半疑地议论着。纠察队、救护队开上去的紧张状况，证实了传说的可靠性。她们愤怒地跟着大家吼起来了。
“不许帝国主义开枪，打死人要偿命！”
“跟帝国主义拼命哟！前面的人冲呀！”后面群众喊着。
“凭什么在我们国家开枪呀？外国强盗！”
“冲啊！赶走帝国主义啊！！！”群众挥起拳头，跳起脚，愤怒地吼叫着……
好些商店的店员们，抬出桌子来，请捧着大话筒传话的人，站在桌上传话……
队伍的最前面，一个捧着大话筒的人，站在一张桌子上，从话筒里传出了洪亮而激愤的声音：“同志们，游行的同志们……肃静点，听我讲，听我讲：准备战斗罢……是这样的，我们前面，码头工会的队伍从英租界旁走过，我们喊口号，英国强盗就对我们开枪啦！”
这一头，兴华厂队伍旁，甘老九用他那响炮样的大嗓门，从话筒里把这些话重述了一遍。话没说完，群众跳起脚，摩拳擦掌怒吼起来，象地球在震动，象山在崩裂，象大海掀起了狂澜……
“冲啊，咱们跟英帝国主义拼命去！”
“马上赶走英帝国主义啊！为什么不叫我们冲上去？”
“冲啊！冲进租界去！我们不要租界，这是我们中国地方呀！”
“打倒英帝国主义！今天先收回英租界！”
“坚决收复英租界！”
武汉三镇，被革命民众的怒吼震荡得天旋地转。
“同志们，同声们，请听，请安静点……”大话筒里好几次传出了巨人般的吼声。过了好一阵，群众才逐渐安静下来。大话筒里吼得嘶哑了的声音继续激愤地说：“同志们，我们的码头工友李幼生牺牲啦！还有受伤的！同志们，我们的工人纠察队已经冲上去了，他们要跟英国巡捕干起来！尖锐的斗争开始了！你们完全说得对，我们今天要坚决收回英租界！先收回英租界！不许英国兵在咱们土地上行凶！今天牺牲了的同志，不能白牺牲！我们今天要作一场拼命的战斗！”
甘老九和后面的话筒也对群众重复着这些话。
“今天不收回租界，咱们的队伍就不回去！”愤怒的群众扬起臂，拼着嗓子喊叫起来：“李幼生精神不死！”“李幼生同志不能白牺牲！”“马上赶走英帝国主义，收复英租界！”
无穷无尽的群众队伍，象人的海洋，翻起了波涛汹涌的巨浪。许多青年人高举手臂，挥着旗，吼着震天的口号，给在前锋战斗的纠察队助威。队伍中有几个小伙子干脆脱去了棉袄，卷起汗衫袖子，挥着筋骨粗壮的胳膊，高声喊着说：“同志们，准备着吧，准备补充上去和帝国主义肉搏哟！”于是队伍中马上又有许多人挥拳掳袖，高声应和着：“准备了呀！”“跟帝国主义肉搏呀！”“不收回英租界不退兵！”连文英等一班女工都跳起身，呼着口号，热得一个个松开棉衣纽扣，一头汗水，满脸怒气。
一个钟头、两个钟头过去了，照耀在武汉上空的冬天的太阳，已经偏到西边。西边云层中，辉映出耀眼的红霞，象在鼓舞示威的群众。大话筒又传出话来，请求群众安静一下，然后，有一个粗壮而沉重的声音说起话来：
“同志们，全体示威的同志们！”
“小胖，是你爸爸的声音呢！”彩霞喊小胖说。小胖也听出是父亲的声音，对彩霞微笑着，点了点头。
“同志们，报告你们一个好消息。”文英也听出来了，这果真是小胖的父亲在说话。“中国共产党，听见了么？是中国共产党呀，还有全国总工会，刚才，临时召集了一个会，今天参加游行的各人民团体的紧急会议。我现在代表紧急会议通知大家。我们议决了：要坚决执行示威群众要求，立即用武装工人纠察队和示威人民的力量，收复英租界，解除英国巡捕的武装！听清了吗？收复英租界，解除英国军队的武装呀！”
“拥护紧急会议决议！收复英租界！”
“拥护紧急会议的革命决议！今天一定收复英租界！”群众发出排山倒海的声音，欢呼着，跳跃着，挥动着拳头。
“今天不收复英租界决不退兵！”
“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革命万岁！”无边无垠的群众，又是欢喜又是愤怒地狂呼着。
“我们游行队伍是工人纠察队的后备队，准备补充上去，今天誓死收回租界！”那些挥动着铁臂的青年高呼着。
“同志们，请听啊！”齐舜生又吼着说，“紧急会议上，已经组织了临时总指挥部。请大家维持秩序不要乱冲。一切行动要听总指挥部传出来的命令，要严守纪律。我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革命民众。我们要齐心合力对付帝国主义！现在，前面是纠察队在战斗。后面的队伍，切不要混乱！需用你们补充的时候，就会告诉你们。准备着吧！”
“我们准备啦！”群众响应着说。
马上，各团体的领队都出来整理自己队伍的秩序。群众不断欢呼着，唱着，喊着口号，队伍越来越整齐，越有秩序了。
一个钟头后，总指挥部用大话筒报告说：“现在，在前面，我们的工人纠察队正在缴英租界巡捕和英国陆军和水兵的枪械……”
“啊，打倒英帝国主义！”
“啊！工人纠察队万岁！”群众严肃地高呼着，发出雄壮的声音。
“同志们，请听，英国水兵想带着武器往他们兵舰上逃，我们的纠察队正堵住他们，解除他们的武装！再呢，总工会的救护队，在救护伤亡的同志。”
“缴械，缴强盗们的械！”“不许外国强盗在中国领土上带武器！”
从群众口中庄严地、愤怒地吼叫出来的口号，象山崩，象地裂，震撼着人心。
有时候，群众又唱起歌来：“打倒列强，打倒列强……”
黄昏前，大话筒对群众报告说：“现在，我们的工人纠察队已经全部缴完了英国兵的武器！……”
群众中立刻爆发出欢呼声：
“啊……啊……啊！”
“工人纠察队万岁！万岁……万万岁！”
“请听，我们有一部分游行示威群众，现在正停在新国民政府前面，他们的任务，是向政府请愿。大会总指挥部公推了工会委员长和大会主席团作我们全体人民的代表，向革命政府交涉，请新的革命政府立刻收回英租界，叫汉口英国使馆向群众道歉，抚恤死伤！……”
“啊……啊……啊！”
“中国革命万岁，打倒帝国主义！”
“同志们，请安静点，我的话还没完呢。现在，全部英租界已经在我们工人纠察队的掌握下，请停在中山马路示威的群众，分五路开进租界去，全部占据租界。请同志们严格听从五路指挥的命令行动。年纪大的、有病的、身体不好的，可以退出队伍，先回去休息！”
“不退，不退，有病就不会来！”群众高声说。
马上，各工厂、各学校机关都有负责人出来劝导一些老弱者退出队伍，可是没有人听。
“同志们，可能会有好几天交涉办！身体差的，吃不消啊！”
“几天工夫算什么？不收回英租界，咱们跟英帝国主义把命都要出来……”
“银弟，你刚才不说头痛死了吗，先回去罢！”小胖走过来说。
“现在不痛了……就是帝国主义把人气的心痛。”银弟嘻嘻笑着说。
“文英姐，你回去，大姨妈病了，要人服侍。”小胖又劝文英说。
“我都交代别人了，陈大婶、姜成嫂子会服侍她的。”
“你不惦记她么？”
“惦记？……我要是回去了，惦记这儿又么样呢？姨妈要知道这儿的事，她都会赶来的。”
“唉呀，别婆婆妈妈的！”彩霞反对小胖说，“现在是国家大事摆在面前，管不着家里芝麻大的事了。”
小胖跑来跑去问了半天，没人肯退出。高玉从胖妹身边走过，笑着说：“一样，一样……我们厂里也没人肯出来。”
约经过一刻钟整队时间，游行队伍，各路听着各路指挥的口令，唱着雄伟的歌，秩序井然地分途向英租界进发……。这时，长江的波涛，汹涌澎湃，应和着歌声、口号声，一阵紧一阵地呼啸、翻腾……
伟大的中国人民怒吼起来了！伟大的长江怒吼起来了！
文英她们的队伍进了英租界后还走了好半天，后来被指定在英国使馆后面停下来。一看见使馆，大家又激怒得拼命地喊口号：“打倒英帝国主义！”“不许强盗行凶！”
英国使馆重重的门窗紧紧关闭着，一向悬在高楼顶上的英国国旗也收起来了。租界上许多人家都关门闭户，但是有些人家却敞开了大门，给示威群众抬茶水出来，邀请大家喝。租界附近的一些商店、机关、学校，给示威群众挑来馍馍、烧饼、开水，请大家充饥。
一会儿，全市的电灯都亮了。英租界的路灯今晚显得特别明亮。江岸上，两边望不到头的钻石样发亮的灯光，照耀着示威群众。可是整个英国使馆却黑沉沉的，好象是座空屋子，没人住似的。从四面包围着它的群众，又好气，又好笑，越发提高嗓子唱着，喊着口号，要英国使馆的人出来，跟我们中国人民较量较量。从前，这儿是英国巡捕对中国人耀武扬威的地方。就在几个钟头前，英国巡捕还在这附近打死了中国工人。现在，在中国人民盛怒之下，帝国主义者们，躲得象耗子一样，不敢出面了……
江面上，一切外国的大小船只，都静悄悄的，没人敢伸出脑袋来瞧瞧。有几只洋船上，勉强有两点灯光，半明不灭，好象里面的人都死绝了……。江上的晚涛，越来越高地翻腾着，象要把那些洋船吞没……
群众一阵高似一阵地怒吼着：“不收回英租界誓不退兵！”江风象助威似的呼啸着，掀起了波涛，把哗啦哗啦的巨响传到远方……
夜深了，在往日，这正是人们好梦正酣的时辰，而现在，这儿的示威群众的精神，却越来越充沛。他们不知道冷，不知道困倦，大家只有一个念头：“立即收复英租界！”队伍中，个个情绪高昂地唱着，呼着口号，挥举着铁臂，准备和帝国主义决战。
半夜里，好些话筒向群众传出了快报：“同志们，请听！武汉革命政府召开了紧急会议，完全接受了群众意见，为英巡捕对我游行示威群众开枪事，通电伦敦，向英政府提出严重抗议，并要求立刻收复英租界！……”群众顿时跳跃欢呼起来。从江汉关到甘露寺一带，示威人群的雄壮的歌声，“打倒帝国主义！……”“中国革命万岁！……”等口号声，响彻江岸。
三镇一带宽阔的长江上，晨风呼呼地刮着，波涛汹涌，急浪滚滚。浪涛声，一阵紧似一阵，和喧腾的人声应和着，组成了一支雄伟的进军乐，向世界宣告东方睡狮的觉醒和它那不可阻挡的脚步和威力。
长江怒吼起来了……
中国人民怒吼起来了……
朝霞升起之前，话筒又向群众宣布：“同志们，同志们，叶挺将军的卫戍司令部，接到上级命令，立即接管英租界，马上要派大批军警开进英租界来，捍卫这块土地！不啊，这儿不是英租界了，我们收复了！是我们中国人民自己的国土了！在这块土地上，再不许帝国主义横行了！”
群众又是一片欢腾……
“同志们，请静一静！还有话说呢……”话筒喊了好半天，大家才安静下来。
“同志们，卫戍司令部的弟兄要从江汉关沿江岸往北走，开进英租界来，请你们让出一条道，让他们开进来。……请在英租界的示威群众，按原路向后城马路撤退。按刚才进租界来的路线撤退。让卫戍司令部的弟兄们开进来。请大家严守秩序！听各路指挥的号令！”
“啊，我们收复英租界啦！”
“把这块地上的帝国主义赶走啦！”
又是一阵狂欢、跳跃、鼓掌之后，各队听到自己本路指挥的命令：“整队，请各单位负责人清点自己队伍的人数……”于是，充满凯旋喜悦的队伍，唱着雄壮的歌，迈开有力的步伐，按原路回到中山路。
红球似的暖融融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刚从租界出来的示威群众，好象一夜休息得很好似的，在东方的红曦下欢唱着，有的围成一个大圈圈，演出各样游艺节目。
一月四日正午，大话筒又向群众传达捷报：“同志们，同志们，我们卫戍司令部的兄弟，已经占领了英国巡捕房，包围了英国使馆，已经和工人纠察队的同志，全部占据了昨天的英租界，昨天的英租界！我们的这块被强迫租去的土地，今天用我们中国人民的力量，工人纠察队的武装力量，革命军队的力量，收回来了！收回来了！同志们，这是我们的伟大的胜利！”
“啊……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国革命万岁！工人纠察队万岁！革命军队万岁！”人们欢腾着，快活地唱着，叫着各样口号。
“同志们！请安静点。刚才总指挥部又开过临时会议，会议决定：我们已经取得初步的胜利，请示威群众撤退回家休息。暂时由卫戍司令部的军警和工人纠察队捍卫今天收回的这块土地——昨天的英租界。现在我们的政府在催英方马上来办最后交还租界的手续。你们这一天一夜，太累了，请回去歇歇，休息一下，静待好消息。当然还要随时警惕着，必要的时候，由总指挥再召集大家来继续示威，继续战斗！”
“我们要等英帝国主义办完了手续再撤退！”许多群众喊叫着不肯撤退。
“同志们，你们相信中国共产党吗？”
“相信！”全体一致，象一个巨人一样，轰隆一声回答。
“相信总工会，相信工人纠察队吗？”
“相信！”
“相信总指挥部吗？”
“相信！”
“那么，就请你们暂时安歇一下。把最后的一点任务，交我们办。你们回去静听捷报。有必要的时候，再请你们来！”
“整队！整队！”各路指挥发出了口令。“兴华厂的工友们整队……”“店员工会的同志……归队，归队！”
不一会儿，队伍上空回荡着雄壮有力的歌声：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的罪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
作一次最后的斗……争！
……
……
旧世界打个落花流水……
……
欢唱着向四面八方走上归途的群众们，忽然又听到后面的大话筒向大家传出另一个捷报：
“同志们，再向大家报告一个好消息，向你们报告一个好消息，刚才接到了快电：九江的人民，九江的工农商学兵，继我们武汉人民之后，正在举行大规模的示威游行，现在冲进了九江的英租界！继我们之后，要求立刻收复九江的英租界！我们总指挥部已经通电九江，祝他们坚持斗争，取得最后胜利！”
“啊……啊……九江革命人民一定会取得彻底胜利！”
“啊……啊……最后胜利是我们的！”
“打倒帝国主义，一切帝国主义都会打倒的！”
“全中国人民团结起来！”
归途的群众更加欢腾了。
又过了一天，一九二七年一月五日中午，在武汉三镇的大街小巷，卖报的孩子快活地叫着：“快报！快报！”满街的人争着买快报看。快报很简单，只有一个消息：
“我武汉革命政府，接受武汉人民的请求，为英巡捕击毙我码头工人李幼生事，向英国政府提出严重抗议，并逼使英方交还汉口租界。在示威人民威力下，英方已向我道歉，并同意交还租界。双方已于今早九点，举行了收复汉口英租界签字仪式。计汉口英租界自一八六一年为英帝国主义强迫租去，历时六十六年，至今日始完全归还中国人民。这是中国人民对帝国主义斗争的一大胜利……”
再过了一天，一九二七年一月六日傍晚，武汉三镇上又传出了九江人民获得同样胜利的捷报。
全中国人民，不管是在军阀统治下的或在革命政权下生活的，都欢腾起来，从四面八方拍来电报，向武汉革命人民致敬、祝贺！……
全世界人民欢欣地传说着这只东方睡狮的苏醒，欢迎着她的第一声惊人的怒吼……
全世界的帝国主义慌恐不安起来……
全世界殖民地、半殖民地的革命运动，全世界殖民地半殖民地人民的反帝斗争，从此掀开了崭新的、划时代的一页。
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用自己的威力，使帝国主义屈服、发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