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学成了再做事吗

当我在一个学校里,很小孩似的参加着同学中,把他们那三年沉寂的校友会重新鼓起、重新组织成功的时候,一个被选干事——再三辞职不脱——的同学对我说:“我并不是不肯为公众效力,只是自觉才力不足,须得等到有了相当的知识时,然后庶几不致偾事。”这个青年,我知道他是很好的;他的同学举他,似乎是经过了意识的衡量的。然而他却存了这个“做事须待学足”的谬误观念。我想现在青年中,实在有很多是和这位青年的见解相同的。所以我要把这话说一说。
中国有两句腐败话,说:“待有余而济人,必无济人之时;待有暇而读书,必无读书之日。”我们设若把这两句话的公式,代入我们现在所说的“做事”,那便是“等学成而做事,必无做事之时”。要晓得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那些教科书,都只是在我以前的人时时刻刻所做的“事”的记录。我们只要问一问“科学究竟是什么呢”,我们便可以明白了!科学是什么——它是已往的人类生活之经验的誊清账。这些本一科一科、一类一类的誊清账,都是从另一本日常生活的不断的错误试验,与不断更正的流水账中,拔萃而成的。埃及人因为要马上实行那应付尼罗河大水的动作,才发生了几何学。无论什么科学,没有一种不是起于我们的生活之实际要求,也没有一种不可以说是从我们的“做”中生长起来。化学是梦想发财的人“做”出来的;医学是无数医生向着病人“做”出来的。“你做的时候,便是学习的时候。”你的学习,根本上是为什么而学习的呢?岂不是为了“做”而学习的吗?一边学习,一边做;一边做,一边学习——你的那学习的意义,才算完全;你所学习的,才是实在的,才是有用的,才是足以应付你的未来生活的。把预备与实行看成两个决然划分的时期,说必须上一时期满了,然后下一时期才能开始的——那是天下再没有比得上的愚人。一个人如果他没有一时可以离开社会生活,那便是他一生没有一时可以不学习。人永远是要学习的,死的时候,才是毕业的时候。待到学好了再去做,那么,所有的世界,只好托之于“鬼”了!故在教育学上说,人生只是一个学习的过程;我们的人生观,应当把自己看成是一个永无止息的宇宙的学生。预备与实行,分开来看,是不通的。
固然,我们的做的能力,在一定的时间里的一定的事件上,是有个限度的。譬如我现在要叫一个方在中学的青年去做总统,那是做不到的。然而做总统的预备,却应当在现在就开始去实行——那是无可疑的。一个学生虽然现在不能做总统,然而他个学生却并不是不能做现在学校校友会中的干事——因而去学习那公的政治生活,以为将来能做总统之预备。
方今中国学校,也就不可谓不多了!受教育的——以满足一定的学习时期为学问的人们,也不少了!然而有几个真正能干得一件事下地,应付得一个问题到底?读书自读书,英算国文一天闹到晚,一点也不与生活相关联!人人心中都想着:“我现在是读书的时候,将来才是做事的时候。”哪知“将来”的那天到了,却只落得个乡下人吃汤圆,不知从哪里下嘴。最可杀的是一般猪狗教职员,也一口一声地说:“你们现在是学生,宜静心用功。”他就不晓得他的母亲抚育他这个头胎子长大时,伊并没有在事前去“静心用功”,而他之长大只是由于伊一面替他洗尿屎地实行“做”,一面又从而实行“学”。
(载《中国青年》第29期,署名:楚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