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困
鬼子吃了亏,以后再也没进来。但是他们在外面却增加了兵力。鬼子集中了一个团,另外有两整团“满军”。他们把松树泊团团围住,一心想把弟兄们饿出来。
半个月过去了,已经来到腊月天了。弟兄们从青沟屯缴来的给养只剩下半袋苞米棒,另外就是连里自己收集的冻蘑。炊事班的赵班长唉声叹气地坐在灶台旁边,低着头不愿意出去见弟兄,好像“给养”是他自己吃光了似的。
张队长下令,剩下的一点苞米棒子给病号吃,连里的冻蘑一天减少到一顿;这样才能够支持五天。
正在这个时候,少先队的锁子病了。
他一大早就晃晃荡荡地走出马架子,靠着一棵老“站杆 ”坐在马架子旁边。赵胖儿正在往一个小铁锅底下填干枝,金奉淑和黑姑两人用树枝在锅里搅和着。不一会,从锅里冒出一团白气,冻蘑发出一股冲鼻子的土腥味。锁子想站起来走,可是他脚一滑又坐下了,跟着就低下头吐起来。他什么也没吐出来,因为肚子里本来就没有可以吐出来的东西;他只吐出一摊黄水,把地皮上的硬雪壳染黄了一块。金奉淑忙着跑过去,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搀起来,慢慢地把他扶到马架子里。她出来的时候回过头去轻声说。
“你别出来,闻着蘑菇味又该吐了!……就给你煮苞米,躺着别动!”
赵胖儿从炊事班给锁子领回来两个白色的苞米棒子,递给黑姑一个,另一个送到马架子里收起来。黑姑用赵胖儿的刺刀,顺着一排排苞米粒割了一道道小口儿,然后把苞米粒搓下来。
金奉淑用雪把小锅刷了一遍,然后装满了干净雪,把小锅放在干枝上烧起来。等锅里的雪一化完,她就再添一捧雪。赵胖儿看锅里的水差不离了,就叫黑姑把苞米粒放进去。他一面烧着火一面对大伙说:
“你们吃冻蘑吧。要不,一会就冻实心儿了!”
金奉淑在秋天用桦树皮做了一个小碗,她就用这个小碗给赵胖儿端去一碗冻蘑。赵胖儿一只手挑着锅底下的干枝,一只手抓起一块蘑菇塞进嘴里,他立刻觉得冲进来一股辣丝丝的土腥味。他没敢多嚼,急忙咽下去。他再也不想吃第二口了。
苞米煮到时候了,黑姑把小锅端到锁子跟前,想叫他趁热吃下去。锁子软软地坐着没动,他慢慢地仰起脸来看着黑姑,笑了,接着有气无力地说:
“我不要……我不饿!”
“两天没吃东西怎么行?趁热吃几口!”
黑姑把锅上的麻袋片揭开,露出一堆煮过的苞米粒。这些苞米粒,正好从刀割的小口儿上翻开,好像一堆白色的苞米花儿。要不用刀割啊,苞米粒里连点水气也不容易进去呀(说起来这还是跟老弟兄学来的办法呢)!
锁子嚼了几口半熟的苞米粒,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情况越来越严重了!大屯出来五百多鬼子领着八百多“满军”,从南往北移动;黄松屯出来四百多鬼子领着一整团“满军”从北往南移动。他们想:不是把抗联挤在林子当间,就是把抗联挤出来。
“杨司令怎么还不来令呢?”
弟兄们都把脸对着东面,就等杨司令来命令。
一天过去了。鬼子在林子边上移动着,可是没进来。这一天里弟兄们水米没搭牙。他们只感觉口渴,隔一会就有人抓起雪来往嘴里塞。
炊事班里又升起火来了,他们正在煮着最后的一点苞米粒。灶坑里吐出来的火光很小,有时候慢慢地露出头来,跟着很快地就缩回去,好像它也知道鬼子要进林子似的。
孩子们站在张队长身后,他们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往东面树空里瞧。忽然吹过一阵风声,他们就使劲睁大了眼睛;等风声过去以后,他们就慢慢地把身子往回缩一缩,又恢复原来的老样子。
头顶上的风声大了,外面又落起雪来。但是大家谁也没理会,谁也不去拍打头顶上和肩头上的雪花。
赵胖儿拿起小铁锅想去打饭,他刚刚把小铁锅从横木上拿下来,忽然从炊事班那里传过来说话的声音。这声音挺特别,不大利索,又有点嘶哑。这声音只是重复着一句话:
“辛苦喽!兄弟们……辛苦喽!”
赵胖儿扔下小铁锅就往东跑,别的孩子们也跟着赵胖儿跑过去。不一会,孩子们拉着一个细高个儿的老爷子走来。这老爷子显着挺高兴,一边走一边对孩子们说:
“辛苦喽!小嘎!”
老李福来了!杨司令来命令了!
老李福从什么时候开始给杨司令当交通员呢?有人说一九三五年“会合”的时候就在杨司令那里见过他;可是又有的老弟兄说,李红光在磐石的时候就有老李福;这可真是老交通员了。
别看老李福老的牙一个也没有了,可真能办大事;不管什么样的卡子,他都能拿着小棍儿走过去。弟兄们一看老李福带来“令”,就准知道没错!
老李福一直走到张队长的马架子里,正好两个连长也在。张队长把自己的木头墩儿让给老李福。老李福用手按着膝盖,好容易才坐下来。他把那根“老鸹眼”的小棍夹在腿当间,用手把胡子上的霜擦了一下才说:
“老张啊,杨司令说了,坐着不动是等死,走出去是活路!……杨司令叫你们化——整——为——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