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老林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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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落山的时候,老张背着小谢,已经爬进山顶上的大林子了。
老张名江,是一团团部的炊事员,年纪已经四十二岁了,只有一只胳膊。从一九三三年参加革命到一九四三年,十年了。他当过交通员,当过侦察员,当过“大夫”,当过班长,当过炊事员,没有一种工作他不满意,没有一种工作他不出色地完成任务。别看他才一只胳膊,可是他能用树根刻出笑着的、哭着的、站着的、坐着的……小木头人。有一回,他还刻过一套“抗联血战日本鬼”的小木头人,刻的日本军官像真的一样,还有两撇八字胡。后来在保安屯战斗中丢了,他还为这有好几天不高兴哩。
这回团长叫他留下侍候小谢,他也满意。他和小谢是老乡,住在一条沟里,和小谢的爸爸也见过面。自从小谢参加部队以后,常在团部进进出出的,两人也很熟,又加小谢是冲锋队员,老张更敬重这孩子三分了。
“行啊!留下就留下!可总有点舍不得和大伙分开,惯了,人熟为宝啊!……”
“小谢也是宝啊!”
“那我明白!这孩子不错,有出息!”
“咱们说定了,老张,我信着你了,到时候你得带回活孩子送给我!”
“错不了!就是我死了也得把小谢给团长送回去,别看我不是共产党员,这个理我明白!”
“受的伤呢?”
“有办法。我有膏药,专治红伤。”
风把老赤松吹得嗡嗡响着,刚刚和大部队分手半天,老张和小谢两个人像失去亲人似的,感到山林空虚得吓人。小谢两眼出神地望着西天的红霞,从沉思中抬起头来,问:
“张叔,你说队伍走得挺远吗?”
“不!不远!”老张说着,扭头看看躺在身旁的苍白的瘦弱的孩子,心里一阵发酸。他想,小谢比自己的女儿大两岁。若是日本鬼不来呢,女儿该念四年书了吧?小谢也许骑在牛背上唱着小调呢。现在,一个穿着破麻袋坐在妈妈身旁吃着灰菜
,一个背着拖到膝盖的子弹袋跟日本鬼拼命……想着想着,老张眼角上的皱纹更深了。他想找点好话安慰一下小谢,但是他又知道小谢已经不是小娃娃,那些哄孩子话对他是没用的。
“小谢,古语说得好,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啊!他们说这叫迷信,我看不然。你要惦记一件事,什么时候也忘不了。你要不想它,一眨巴眼就忘了。有缘是不是就是想它?”
“不是!有缘哪,就是两人相中了……”
“对眼啦!”
“哎!”
“哈哈哈!”老张笑得半截胳膊在空袖子里直跳,“你比我明白!你说咱们和队伍是不是对眼了?”
“鬼子一来我就看中咱们抗联了,可他们嫌我小,不要我,不然我能早参加两年多,不也是老战士了?”
“干吗盼老啊?看我,头发都发白了!”
“张叔,我要像你那么大岁数多好啊,什么事都见过,什么事都明白,什么也难不倒!……”停了一停,又说:“张叔,你说东三省的人都知道咱们吗?”
“东三省?全中国都知道!你想想,咱们打了多少仗,收拾了多少鬼子?真是震动全球了!……谁知道啊,等我死那天,儿孙后代说不定要给我立个碑,上写:抗联警备旅一团张江……这个之位!”
“我呢,张叔?”
“你?你那个时候也许当上团长了,谢二锁谢团长!”
忽然,小谢鼻孔掀动了几下,对老张说:
“奇怪!张叔,哪来的焦臭味?”
“等等!”老张这时候也闻到焦臭味了。“让我去瞧瞧!”
张江绕过几棵老树,从一丛灌木中往山下张望,只见在山脚下有许多暗绿色的小点子在移动,刺刀在夕阳下一闪一闪地发着寒光。山坡上的马架子冒着浓烟,从山杏花上面飘过来一阵阵的焦臭味。
原来,鬼子来搜山啦。鬼子们没有碰到抗联的部队,见到他们留的马架子,就把它烧了。
“鬼子啊!鬼子,可惜你来晚了一步啦!哈哈!”老张用一只独手使劲地拍了一下光秃的头顶,高兴地说着,就回到小谢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