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一课
冬天住在林子里可有“好日子”过,树顶上是雪,树底下也是雪,雪把马架子埋上了,也把山里的小动物的食粮埋上了。松枝上面跳跃着灰鼠,它的大尾巴带下来一片片的雪饼。……唉,讲灰鼠干么呢,只有打猎的才理这个小家伙呢!孩子们根本不去看它;他们关心的是好吃的——松鸦!
不管下多大雪,松鸦也饿不着,相反的,它倒肥胖起来了。往年孩子们打松鸦本来费不了多少事,可是在一九三八年这年冬天可就有了“难题”了!
打松鸦得用干粮往下引逗,没有干粮可就别想吃松鸦。这年冬天和往年不同,每个人的干粮都有数,用了打松鸦自己就得饿着肚子。孩子们干打转想不出好招儿来。
有一天,孩子们围着一棵老松树,仰着脸讲起来:
“你看,那个傻松鸦多肥!”
“哎,眼看它把一个大松子吞下去了!”
“哪来的事!”
“不信?……你看,又吞下去一个!”
“这家伙多肥!”
“肥也干瞪眼!……”
大家都不吱声了,可是眼光总不肯从树枝上收回来。
黑姑一直没讲话,她在旁边站着,冷丁地一眨巴大眼睛,急忙走到赵胖儿身旁,对着他的耳朵说了几句话。赵胖儿一拍巴掌说:“对!”然后转身就走,一直奔炊事班。
炊事班在东面,离队部的马架子不远。赵胖儿到了炊事班,找着赵班长说:
“赵班长!咱们的黑姑病了,给一份干粮吧!……”
“啊?病了吃干粮干么?……做点苞米渣子粥吧!”
赵胖儿忙着说:
“不!不要粥……她想吃干粮!”
“得有你们队长的话!……”
“金奉淑不在队部,上一连了!”
赵班长给了他一个窝头,还告诉他说:
“黑姑不吃就拿回来,再想法给她做稀饭吃!”
“行!她管保能吃!”
赵胖儿拿着窝头往回跑;这一天里少先队的小伙子们可真是美极了。
傍晚,金奉淑才从一连回来。黑姑给她留了半个烧熟的松鸦,等她吃干粮的时候才拿出来。金奉淑一看有松鸦,心里就有点奇怪,她问黑姑说:
“哪儿弄来的干粮打松鸦?”
黑姑光嗯嗯没答出来。赵胖儿在一边说:
“锁子剩的!……还没用了呢!”
金奉淑知道锁子饭量小,没再多问就吃起干粮来。第二天晌午,队上没事,大伙一商量,就溜到一个漫冈后边,用头一天剩下的半个窝头打起松鸦来。
碰巧,这天炊事班赵班长上一连,回来的时候路过这个漫冈。离老远就听见队里的小嘎们唧哇乱叫,不一会儿又没声了。他慢慢地走上冈顶,从一个树空探出脑袋一看,只见有几个小嘎在一个树空里站了半个圆圈,手里举着树枝和梢条,像上操似的一动不动,瞪着眼盯住面前一块没有雪的地方;那块没有雪的地皮上撒了一层烧焦了的干粮渣。不一会儿,从树枝上慢慢地飞下来一只松鸦,傻忽忽地用嘴啄着地上的干粮渣;它把站在旁边不动的人还当是什么老树桩子呢。这时候孩子们一齐动手,一甩手里的树条子,立刻打住了这只傻松鸦。跟着树后面跳出一群孩子,唧唧哇哇地把松鸦拿了回去。
赵班长一看就全明白了,因为他小时候也没少干这个把戏。往回走的时候正好路过张队长的马架子,他一直走到张队长面前,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都告诉了他。
下晌,孩子们回来了,一个个嘴巴上漆黑,原来是吃烧松鸦弄黑的。他们刚想往自己的马架子里钻,忽然背后有人说:
“回来了?”
孩子们抬头一看,原来是张队长站在马架子门口,他和往常一样,头上扣着那顶圆毡帽,迈着大步走来走去:
“趁着现在还没到吃饭的时候,咱们上一课吧!”
孩子们喜欢和大胡子叔叔说话。他们转过身来走到张队长的马架子前边,仰着脸听张队长“上课”。张队长站在那里,用眼睛看了大伙一眼,然后说:
“谁知道,少先队员的头一条纪律是什么?”
“听命令!”这是赵胖儿说的。他不论什么时候都是打头炮先答腔。这是老规矩了。
“第二条呢?”
“爱民!”是瘦锁子的细嗓门。
张队长站着没动,脸上显得那么郑重:
“对,是爱民!……那么大家想想,用乡亲们送来的干粮打松鸦算犯了哪一条呢?”
孩子们知道“事”犯了;他们像一群小牛,紧紧地往一处挤,没有一个人能答出话来。黑姑偷偷地看了金奉淑一眼;金奉淑的眼睛里滚动着泪珠,红着脸,低着头。当然了,赵胖儿和其余那些黑嘴巴的小伙子们也都低下了头;有的看着地皮,有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张队长没再发问,他知道孩子们都是好样的,他也知道孩子们这时候的心思。他停了一会说:
“孩子们!在往年,一个窝头本来不算什么,当老辈的还要领着你们玩呢!……可是现在不行啊!……鬼子杀了咱们亲人,毁了咱们的家……大家想想,一个窝头里有多少老百姓的血啊?……”
孩子们不再低头了。他们抬起头来,互相看看,又看看站在面前的张队长,一个个的眼睛里涌出汪汪的泪水。
他们想起死去的亲人,想起温暖的家。……
站在前面的一个孩子抽抽咽咽地问张队长说:
“队长!……咱们什么时候出去揍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