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鹤沅水
每年4月,沿着沅水河边的村庄行走,河流澄澈,稻禾青翠,几乎让人眼里都流出盈盈绿意。在成片绿色中,不时点缀着翅翼洁白的大鸟,它们有的伸长脖颈向远方鸣叫,有的低头于水波中照见自己婀娜多姿的影子,有的冲天一飞,在蔚蓝的天空留下倩影。这些白色水鸟是白鹤,也有人叫它们白鹭或是灰鹭。
永贞元年(805年),沅水武陵江畔一只排云而上的白鹤打动了一名谪居的诗人,在万里晴空下,他大笔一挥写道:“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转眼1200多年过去了,这首家传户诵的诗已镂刻在常德的诗国之墙。江边还修建了一座排云阁,从楼阁上可以望到悠悠流水,望见鹤从唐朝飞来,飞过朗州、武陵、辰阳,飞过宋元明清,飞向了不可知的时间和未来。
望鹤之人就是曾在沅水朗州(现常德城)谪居9年的诗人刘禹锡。他是第一个面对沅水居住的大诗人,写过很多歌咏沅澧的诗歌。公元805年,刘禹锡参与“永贞革新”,与王叔文、王伾、柳宗元同为政治革新的核心人物,被称为“二王刘柳”。革新失败后,王叔文被赐死,刘禹锡初贬为连州刺史,行至江陵,再贬到朗州为司马。同时被贬的共8人,史称“八司马”。11月底,刘禹锡抵达朗州,唐时朗州属荆南道,辖武陵(常德)、龙阳(汉寿)两县,地濒沅水,上连五溪,下临洞庭湖,山明水秀,如刘禹锡所说:“潇湘间无土山,无浊水。”沅江两岸,除汉族外,还居住着苗族、回族、土家族等少数民族。当时人烟稀少,经济文化落后,朗州是个僻远州郡,被视为“蛮夷卑湿”之地。由于州司马是朝廷用来安置被贬官员的闲职,一般不得参与政事,所以他到朗州后不住州衙,而是在武陵城东招屈亭旁筑楼而居,过着“昔日居邻招屈亭,枫林橘树鹧鸪声”的一种生活。
诗人谪居招屈亭,原因之一是想到自身遭遇而感怀屈原,二是这里地势高峻,四垂无蔽,万景坌来。招屈亭一带气候清新,景物宜人。从亭旁木楼推窗北眺,能看到远处绵延起伏的山峦争奇竞秀,北面有一条美丽如带的大河环绕古城。桥北一带是枝叶葱茏的橘树,亭子右侧长着一大片枫林,前临宽阔的堤岸和陡峭的城墙。诗人常常伫立于亭前城垛,眺望群山村坞,俯瞰悠悠沅水。“檐庑之下,大江鸿洞,支流合输,泄入云梦。羲和望舒,出没两涯。”屋檐底下,就是滔滔滚滚的沅江,它吸纳众多支流,奔向漫无边际的洞庭。那里,水天一体,含混莫辨,太阳和月亮从水的一边升起,又从另一边落下,水乡烟波,吞吐日月。刘禹锡是第一个为沅水注入洞庭写诗歌的人。
昔日常德被刘禹锡称为江城,它位于沅水下游,当沅水穿越崇山峻岭,经过2300多公里到达朗州城边,进入地势低缓的一段,也接近了洞庭湖口,一旦洞庭湖水往上涨,而沅江上游水来,便江水猛涨,水患狰狞。刘禹锡来朗州的那年七月,沅水大水,他虽没有亲见,但却是第一个描写沅水暴涨的诗人:“生者力音,殪者弛形,蔽流而东,若木柹然”,这是他写沅水较早的一篇文字,沅水给刘禹锡的第一印象是金刚怒目、狰狞暴烈。此后,他感受了“百雉俯清沅”“惊湍激箭奔”的壮美。而后,他更多的是发现沅水宁静柔顺、妩媚可爱的一面。“江远烟波静,军回气色雄”,“浮杯明月去,相望水悠悠”,“沅水清悠悠,连山郁岑寂”。在月光下,刘禹锡看着沅水,这时的沅水清幽绵长,寒烟四起,他不禁吟诵:“屈平祠下沅江水,月照寒波白烟起。”住在朗州城的刘禹锡,夜晚听水入眠,白天涉江而歌。
刘禹锡在朗州沅水边所写的诗文,现存多篇。《旧唐书•刘禹锡传》中说:“禹锡在朗州10年,唯以文章吟咏,陶冶性情。蛮俗好巫,每淫祠鼓舞,必歌俚辞,禹锡或从事于其间,乃依骚人之作,为新辞以教巫祝,故武陵溪洞间夷歌,率多禹锡之辞也。”刘禹锡长期遭贬谪,他的诗歌创作因此得以吸取民歌的营养而取得显著成就,他也把沅水直接推向了诗歌的流域之中。
江流婉转,帆影孤单,桨声急促,归舟悠远。诗人笔下的沅水时而恬静美丽,时而端庄妩媚,时而湍急猛烈。他写水的平静、水的清澈、水的甘甜、水的波纹,写浪花、急流、浊流,写河桥、兰芷、沙岸、帆影、桅杆……写他亲眼所见、亲耳所听、亲身感受的湘楚文化和民间生活。
他写下一只排云而上的鹤鸟,这只鹤鸟其实就是在沅水之滨生活的刘禹锡。晴空万里,当他满怀诗情飞向云端,看到天地之间水流琤琮。看到河流第三岸,那是他用众多沅水诗词织成的河岸——那条河岸一直连接着历史、过去和今天的沅水诗歌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