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傩流水
沅水流域的巫傩文化就像沅水一样,陪伴、滋养、影响着两岸的人民。不同的是,沅水日夜流淌,而巫傩文化却越流越轻了。
沅水最早的巫文化可上溯到新石器时代的原始社会图腾崇拜。巫,作为原始宗教的共生现象而存在,早期文字《周礼》就有记载。范文澜的《中国通史》中记载:“楚国的传统文化是巫官文化,民间盛行巫风,祭祀鬼神必用巫歌。”虽自汉以后,巫觋的名声每况愈下,巫教从此一蹶不振,逐渐湮灭无闻,但在伏羲之后、秦汉之前,这个长达5000至10000年的浪漫神话时代,却是巫文化的黄金时代,当时沅水流域的巫风炽烈。在古巫文化的范畴中,以驱疫歌舞为特征的另一类文化现象——傩,正好对巫起到了承上启下的作用,当巫被视为邪物逐出历史舞台后,傩保留了楚巫文化的传统,容纳了风土民情,深深扎根于民间。嘉靖《常德府志》记载:“岁除,岁将尽数日,乡村多用巫师,朱裳鬼面,锣鼓喧舞竟夜,名曰还傩。”在古今典籍中,记载着黄河流域是史官文化的中心地区,长江流域则是巫傩文化的天下。巫傩文化的发源地在沅湘,傩源于楚巫,渊薮于荆楚,辐射于巴蜀吴越秦,世代繁衍,绵延至今。被列入第一批非遗名录的傩戏正是发源于沅水流域。
可以说,沅水的各个流域,从沅陵至桃源、武陵、汉寿,最后注入洞庭湖,到处都有巫傩文化的踪影;沅水流经的各个朝代,上至新石器、先秦战国,下至南北朝、唐宋,甚至21世纪,很多角落都有它不曾抹去的印迹。沅水巫傩文化的领域,覆盖宗教神话、文学艺术、天文地理、医学术数、生产军事以及先民生活的各个方面。巫傩文化也在沅水流域涂抹了苗、汉、土、侗、瑶多民族的色彩。
巫傩文化,实为祭祀文化,带有浓厚的宗教色彩,亦称巫教文化。春秋战国以前的沅水流域民间巫傩活动史料匮乏,这是一个十分遗憾的断层,值得庆幸的是,尚有屈原的《九歌》直接为后人传递民间祭祀的种种情况。《九歌》一文出自《楚辞》,是战国时期楚人屈原根据民间祭神乐歌改作或加工而成。据宋代朱熹考证:“《九歌》者,屈原之所作也。昔楚南鄙之邑。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祀,其祀必使巫觋作乐,歌舞以娱神。荆蛮陋俗,词即鄙俚……屈原既放逐,见而感之,故颇为更其词……”可见,其源甚早。屈原采风沅湘间作《九歌》,正是汲取了民间祀神乐歌的形式,创作出极富表现力的新诗体裁,对后代诗歌的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后汉王逸所著《楚辞章句》是现存楚辞注本中时间最早、影响最大的一部,他写道:“沅湘之间,其俗信鬼而好祠,其祠必作歌乐鼓舞以乐诸神。屈原放逐,窜伏其域。……见其词鄙陋,因为作《九歌》之曲,上陈事神之敬,下以见己之冤。”《九歌》是经屈原修改的沅湘流域的巫歌,楚风即巫风,巫风即祭祀,从《九歌》的结构看,分为“布坛迎神——降神——酬神——送神”,这是沅水流域傩祭的“四段式”体制。
沅水巫傩历来为文人所重视,继屈原后,又有中唐的刘禹锡被贬为朗州司马,他和沅水巫傩多有接触,因而受其影响也深。刘禹锡素仰屈原,他在《竹枝词引》中说:“故余亦作《竹枝词》九篇,俾善歌者飏之,附于末。后之聆巴歈,知变风之自焉。”刘禹锡在朗州10年,唯以文章吟咏,陶冶情性。蛮俗好巫,每淫祠鼓舞,必歌俚辞。他在朗州西北阳山庙,见到为纪念南征的刘梁松而举办的赛神会,便作《阳山庙观赛神》对当时傩祭山神活动人山人海的盛大场面进行了描述,除了口中念念有词“脉脉传神语”的“荆巫”之外,还有众多的参与者,包括“野老娑娑启醉颜”,他们“娑娑”起舞,配合让人“愁绝”的洞箫声。刘禹锡描述的这个场面中,有歌唱、舞蹈、说词,配合有音乐。据载,他曾效仿屈原,为巫觋更定陋词,供巫觋传唱。
巫傩文化得以在沅水流传至今,是因为其特定的表达方式,如傩戏。傩戏是巫傩文化中一种特定的歌舞方式,傩戏源于既娱神又娱人的巫歌傩舞。明末清初,各种地方戏曲蓬勃兴起,傩舞汲取戏曲形式,发展成为傩堂戏、端公戏。傩戏于康熙年间在湘西形成后,由沅水进入长江,在各地迅速发展,形成了不同的流派和艺术风格。傩戏节目,如《桃源洞神》,多次提到“桃源洞”,赞颂并酬谢了桃源仙洞诸神灵,求其保佑家道安宁,禳灾祛病。《上洞桃源科》有诗云:“别下闲言且休唱,且唱桃源洞里神。太保高皇登龙位,立州立县立人民。四百郡州七千县,鼎州仙县在中心。鼎州上有桃源洞,神仙洞里镇乾坤。”“桃源洞”这一地名在中国不下三处,而“鼎州”则只隶属于湖南常德府,所以巫书中“鼎州仙县在中心,鼎州上有桃源洞”此二句表明最早的傩祭行坛源起于常德武陵的特定环境中。
巫傩结合,它驱瘟逐疫的主旨,曾经迎合了沅水民众的心理,巫傩文化之风在此吹拂了几千年,人们对它有着深厚的眷念之情。现在,在沅水民间仍能见到它们的影子。风景名胜区桃花源就设有傩坛,每年不定期进行傩戏表演,桃源三阳港镇被誉为傩戏之乡,一些民间的老艺人会唱傩歌、还傩愿。逢丧嫁娶会表演傩戏,一些地方还设有傩王庙。桃源的傩腔门类繁多,曲调丰富,如常用曲调有《姜女调》《范郎调》《梅香调》等20多种。常德的汉剧、花渔鼓、丝弦、民歌都受到傩戏的影响,但真正的傩戏表演却越来越少见,沅水再也看不到从前繁盛的祭祀活动,老一辈的傩戏表演者鲜有继承人。
在巫傩文化流经的沅水历史中,它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只是作为艺术形式被呼吁要保存。傩戏是历史、宗教与艺术的积演,演者巫觋,观者民众。时至今日,其作为信仰的价值日渐消失,但它仍然是沅水文化不可或缺的部分,它的艺术价值值得更多人去挖掘和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