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水网
沅水流域遍布着大大小小的支流水系,它们流动、欢腾、低语、融汇,从不同的地方注入更大的河湖,在湘楚大地上织成了一张绝色的大网。
说起水乡泽国,古有“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的意趣,今有荷花盛开、鱼米飘香的田园之乐。夏天到了,荷花在沅水开放。那些欲绽的蓓蕾,那些盛开的花,或亭亭玉立,或张狂饱满,在碧玉盘中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粉红、艳红,路边的水泽、沟渠、湖泊、河流上漫延着美……
当我伴着沅水的一条小支流——苏家吉河向东行走,正是涨水季节,这块土地到处盈满潮湿,树、花、草、菜叶、房子、小路、天空,甚至人的眼里都是盈盈水汽。草尖和树叶开始爬满了蜗牛,老人家说,如果蜗牛开始往树上爬,那就表示要涨水了,路边不时能看见被水淹至台阶的乡村老房子。
沅水关闭了一些支流的入水口,比如苏家吉河段的马家吉放下了闸口,苏家吉河开始倒灌,清澈的河水变得浊黄,从前较窄的河面陡然变宽。虽然这是沅水极小的一条支流,小到纸上并没有记载,但此时却浩浩荡荡,在水网间横冲直撞,无所顾忌。
苏家吉河与我家颇有渊源。1974年大兴围湖造田,在石公桥镇围了一个大湖。湖叫冲天湖,大概是为了描绘当年筑堤的冲天斗志而命此名。那年我的姑父和姑姑都是20多岁,他们尚未相识。因为修建围湖堤,每镇每户都有出工任务,就这样,他们一个是周家店的种棉好手,一个是牛鼻滩船屋的渔家姑娘,在堤坝边相识并暗生情愫。姑姑在冲天湖教会姑父游泳,而我的姑父,荷花开时就去采粉红的花送给姑姑。荷花落时,他到湖里去摘鲜嫩的水菱角和莲藕。冲天湖修了三年,第二年姑父去当兵了。姑姑回到牛鼻滩的船屋等待她的恋人,冲天湖修成那年她嫁给了我的姑父。
濠口河与苏家吉河是沅水极小的支流,两水汇合后注入沅江。从牛鼻滩到周家店没有公路,只能经由濠口河走水路。他们结婚那天天气晴好,母亲家一大早发亲,装了满满一船的嫁妆,从濠口河逆水而上到周家店,渔家姑娘在船上给亲戚做了一顿鱼宴,木船走了整整一天。黄昏,焦急的姑父在码头迎接到了他的新娘。不几天,姑父回到部队,留下能干的姑姑操持家里的20亩棉田。一晃20多年了,我的姑姑至今还在周家店,屋后是濠口河,屋前面对千亩棉田。姑姑很少出门,甚至没再去过冲天湖,对于他们来说,濠口河和苏家吉河都是普普通通的河,流向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一直依靠河流生活。他们对于河流的感情是天生自在的,是相互依存和不能割舍的。
我们来到冲天湖时,湖里的荷叶和水菱角都消失了。偌大的湖因为涨水而变得四野茫茫,湖上停泊着几艘捕鱼的小船。乡亲说,冲天湖已经由政府出面承包给了一个姓丁的老板,湖里在吊养珍珠蚌,另外还饲养了很多的鸭子。依靠着河流,村民们都在致富。在吊养珍珠蚌的湖上,丢了很多袋鸡粪。鸡粪给珍珠蚌带来丰富的有机养分,但鸡粪却使冲天湖渐渐变成一座不能饮用的臭水湖。
沿着苏家吉河向东流去的河流有许多早已被遗忘的乡野往事,姑姑有一天问我,苏家吉河最后流到了哪里?我说,先是沅水,然后是洞庭湖,再就是长江,最后流向了大海,她有那么遥远的路程要走。
两岸稻禾青翠,荷花开放,风把清香撒进了滔滔不绝的沅水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