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庭鹭影
天越来越蓝,经过水雾涛声的洗涤,呼吸芦苇荡里夏天的气息,我们的眼睛越来越明亮,是沿途的青葱将我们变成湿地上的一只只小动物,没有翅膀,只有张扬的肉身在顺流而下。
船载着我们缓缓地在洞庭湖上航行,沿着湖岸,我们看到两岸生长着密不透风的黑杨林。这是一片没有被水淹没的林子。黑杨林是洞庭湖生命力极强的一种树,每年它们被水淹没的时间有近一个月,大水退落,它们仍然活着,手牵手、肩并肩,站立在湖水中,枝叶间漏下点点阳光。
在这片黑土地上,我们的欢笑声惊动了林子里成千上万只白鹭,它们大雪一样飞起,沿着湖堤成群地飞舞盘旋。我们禁不住用掌声呼应了它们的飞翔。鹭鸟自船后落下,安静地停在树林里。前方另一群又在飞起,依水舞动,盘旋落下,仿佛大雪飘起落向树林。
经历流光回雪的一段航行后,树林渐渐稀落,但大大小小的洲际不时出现,洲上青草满地,一群黑色水牛在绿洲上悠闲地漫步,这里的世界从来都是它们的。天光晴好,青草丰美,牛背上、草丛里、大湖边,站着一群群灰黑色的水鸟——牛背鹭,这是专为牛群而活着的鸟,喜食牛蚤,也是洞庭湖唯一不以鱼类为食的鸟。它们相伴牛群,过着与世隔绝的快乐生活。
天气炎热,河风清凉,船在日头下航行,不时有跃出水面的鱼儿和滑翔湖面的水鸟。沿途我们遇见一些渔船,最多的是鸬鹚船,一排羽毛灰黑的大鸟站在长长的竹竿上,守船的渔夫安闲地等待收获。也有一些小木船,牵着一张张渔网逶迤而行。
我知道,在洞庭湖的水底有另一个世界,就是数不清的鱼类王国。湖水中有100多种鱼类,青鲫鲤鳊,最奇特的——有细如银针的银鱼,有额上一点红的状元鲫,有灿若晚霞的胭脂鱼,有猛如冒雨顶雾飞离水面的乌鳢,有静如处子的沙鳢,有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中华鲟、白鲟等。
我们进入西洞庭湖的万亩芦苇荡,除了过船的水道,便身陷于芦苇的海洋了。芦苇们站在水中,湖水退却,苇秆上留下退水后的一节节白色泥泞,像穿着白裙子的姑娘。湖上到处都是青翠的枝、青翠的叶、青翠的表情、青翠的笑声,一切都是青翠的。芦苇们遮住我们的脸,挡住我们的船,阻住我们的欢笑戏语。慢慢地,我们也变成了一枝青翠的芦苇,融入浩渺的湖水之中。
洞庭湖分为东洞庭、南洞庭和西洞庭。东洞庭在岳阳,范仲淹的《岳阳楼记》曾书写其“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的场景。人们想到洞庭湖常常只想到岳阳,其实洞庭湖包含着更多的内容。西洞庭的湿地养育着无数的植物、鱼群和水鸟,单水鸟就分夏候鸟和冬候鸟,夏候鸟夏天飞来度夏,冬候鸟冬天飞来越冬。炎夏我们看到最多的夏候鸟就是白鹭、苍鹭和鸬鹚,它们不时翻水而过,在湖上留下优美的倒影。这里是芦苇的天堂,也是鹭鸟的天堂。
西洞庭湖的柳林咀是澧水和沅水合流的地方。沅水清澈,澧水混浊,两水合流处形成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我们的船经过合流分界线,在杨幺水寨停留片刻。杨幺为钟相所领农民起义的首领之一,据说兵败后退隐洞庭湖洲。水寨推出的渔家餐饮,风味十分独特,而且南宋的装饰格调,蕴含着浓厚的兵寨文化底蕴。我们略作停留后,驶往“洞庭烟云”。“洞庭烟云”是西洞庭湖最宽阔的地方,只见万顷波涛一直延伸到天际,水天之间,风起云舒,湿润的湖风吹来水雾,飘洒在我们的脸上。
顺着万里烟波行走,如果顺水而下可以到达南洞庭湖和东洞庭湖,若是溯水而上则可去往沅水、澧水。大湖在我们面前显得宽阔无际,信任万事万物,流淌得自在和美。
当我顺着沅水行走,经过岩汪湖,到达西洞庭的目平湖、洋淘湖,我觉得内心世界也越走越强大,是河流影响了我,使我不再局限于自我的小情绪,而是在自然中,从最细小的支流到越走越宽阔、越流越深厚的水域,直至汇聚而成汪洋大海般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