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 创作儿童文学的阶段
接下来命运好像变得顺畅起来。1978年,虽然政府没有说外地的知识青年可以返回自己的城市,但政策开始松动,知识青年有很多回城的途径,例如说身体不好,或者父母有一方退休等等,都可以回城,我也在1978年调回上海。
1978年是一个百废待兴的年代,关闭了十年的文化单位陆续开放,很多报纸、杂志都筹备复刊了,我幸运地进了《儿童时代》杂志社。上海有《小朋友》《儿童时代》及《少年文艺》三本杂志,创刊于50年代初期,分别面向幼儿、小学、初中三个年龄阶段,三本刊物同时在“文革”中停刊。此时,杂志社一方面邀请老编辑回来——那时老编辑已分散各地,有的到学校教书,有的做普通职员,亦有的到外地工作,同时也吸纳年轻人。因为我曾有作品发表过,在当时来说是很难得的,算是有了一点成绩,所以得以加入《儿童时代》杂志社。来到杂志社后,需联络小学,于是我接触到许多的小学生,就开始写儿童生活的小说。
中国的儿童文学在我们那个年代,也许直到今天,很大程度上受到苏联的校园小说影响。比如说加入少年先锋队是我们的理想初级阶段,为更高理想——做共产主义接班人做准备,我们要留意品行、公德、操守,同学之间要有高尚的人际关系,这些题材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都是从苏联的校园小说过来的。
写儿童小说给我带来好运气,一出手就似乎有回报了——我的一篇小说《谁是未来的中队长》获得全国儿童文学奖——在这些杂志复刊的同时,许多文学奖项也恢复了。这是一个以70年代末期为背景的校园故事,但情节的核心则来自我小时候的经历。60年代的小学,每一个儿童都有一个目标,就是要戴上红领巾,成为少先队员。加入少先队是很重要和光荣的事,不加入就好像被逐出孩子的小社会似的,很羞耻。少先队有着和成人组织相同的组织结构,按各人学习成绩、行为表现、社交能力的优异,形成梯级式的管理层,包括小队长、小队副,中队长、中队副和大队长、大队副。二年级加入少先队,就要在班级建立少先中队,进行小干部的选举。我在中队长的选举中得到全票,但是老师——此时还担任少先中队的辅导员——心仪的是另一个女孩子。那位女同学长得很漂亮,除了成绩不怎么样,她真的很优秀,既活泼又热情,积极协助老师的班务工作。总之,她确实合乎中队长的标准,但可能因为老师对她的喜爱太过明显,多少出于嫉妒心,同学一致不愿意投票给她。于是,她得了零票,而得不到老师欢心的我,得到全票。这个老师虽然不喜欢我,但我很喜欢她,她是一个快活的老师,很平等地对待我们。她居然有能力把所有的票数挽回,从我这里搬给了那位同学。这件小事情在我心里也造成了一点小伤害。多年以后,我写小说时,就把这不满和委屈的情绪发泄出来。
我把《谁是未来的中队长》这个故事设定在70年代末期这个环境里,题目定在怎样才是一个好孩子,好孩子的人格应该是怎样的。我赋予我不愉快的童年经验一个新的价值判断,就是我们要给孩子一个什么样的个性,一个什么样的社会生活。写作的人某种程度上都是生活的弱者,他们可能在很多地方未能实现自己的妄想,所以要在写作里想象自己是一个强者。想不到小说发表在《少年文艺》上引起极大的回响,在读者座谈会上非常受欢迎。这篇小说似乎很能反映受到打压的小孩的心情,于是就得到全国优秀少年文学的二等奖,由于一等奖空缺,所以是一个很好的成绩。在这样的鼓励下,我继续写了一些儿童小说,但心里却感到不满足。我经常在想:为什么我不满足于写儿童小说?回想起那个年代,其实现在也一样,很多作者都是从写儿童文学开始文学创作的,我觉得我们多少有一点把儿童文学看成幼稚化的文学,觉得它的门槛比较低,容易入门,进去以后才正式开始文学创作。到目前为止,中国大陆的儿童文学还是带有幼稚化的文学色彩,所以我感到不满足。到80年代,我开始写真正文学意义上的小说。很多评论家也好,记者也好,他们很希望我表述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走上文学道路的。我总是感到很困惑,我应该从那篇没有发表的散文算起,还是从儿童小说写作算起,或者,从80年代发表所谓成人小说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