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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池龙想不到九红已经失贞了。
陈池龙和九红新婚的这天晚上,当前来参加婚礼的客人才刚刚散尽,老于世故的陈觉苍把一方洁白的羊肚汗巾交给了儿子。那时儿子正要闭门吹灯,正迫不及待地要把那只美丽的小天鹅一口吞了。当父亲把那方汗巾交给儿子时,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给了儿子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他不愿意把那句话说出来实在有他的道理。第一,儿子已经长大成人了,如果儿子不痴不傻,一个眼神就足够了,他完全可以领会自己眼神的全部含义。第二,那种事确实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讲出来就显得太无聊、太下流了。特别是从一个父亲的角度,说出那种话就更不合适了。陈觉苍当然更不可能向儿子说出当年他爷爷就是给了自己同样一方白布,让自己和他的母亲度过了那个销魂荡魄的一夜。
陈池龙毕竟是个聪明人,他完全理解了父亲的苦衷。他像是在接受一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一样,把父亲给他的白色羊肚汗巾接了过来,极其认真地把它铺展在新娘九红的身下。陈池龙实在是等急了,他急切盼望那极其炫目的一刻的到来。欲火如焚的陈池龙几乎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只他早已垂涎三尺的美丽小天鹅给生吞活剥了。之后,陈池龙便发现了那个后来让他沮丧了一辈子、痛恨了一辈子、伤心了一辈子的事实。在九红的身上,陈池龙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没有失贞的女人所必须具备的鲜红标志,那个让他为之炫目,让他的整个身心为之战栗、为之歌、为之狂的时刻并没有到来。
实际上,在那之前,陈池龙没有过任何性经验可言,他纯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童男子。但毕竟没有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也听过同村男人在谈论关于吃猪肉的事。像初夜见红那类的话题,他在同村男人那里已经无数次听到。同村男人把初夜见红描绘得玄妙得无法再玄妙,他们把初夜见红当成了男人这一辈子追求女人的终极目标和最高境界。陈池龙于是心驰神往了,他要循着那片诱人的红光奔去。别的男人很在乎、很看重的事,他同样放在心上。但问题是,陈池龙并没有看到那片诱人的红光,他就像是在店铺里买到了假货,他冲九红怒目而视,那目光简直要把九红给杀了!
九红肯定是被他给吓蒙了,很长时间她都没做出任何反应,然而陈池龙不管那么多,他不依不饶,像刚出膛的炮弹一样的诘问一连串射向九红。他要她无论如何都要对这件事做出解释,那种逼迫就连陈池龙自己也觉得有点儿过分。
在陈池龙一阵近乎疯狂的轰炸下,九红完全崩溃了。她满脸羞色,无地自容。陈池龙的诘问重新唤起了埋藏在她心底的羞辱和痛苦。九红并不想欺骗陈池龙,她平静地告诉陈池龙自己确实已经失贞了。她的贞洁之身早在半年前一次上山砍柴的路上,就被村里一个恶少霸占了。
九红告诉陈池龙,在她的家乡梅岭村,有一个恶少叫王世吾,大凡本村的未婚女人,谁都无法逃过他的魔掌。他甚至公开扬言,村里所有的女人必须让他享受她们的第一夜。她还告诉陈池龙,当她被王世吾强奸后,她曾经几次产生过想走绝路的念头,可几次都被她母亲发现了。母亲以死相要挟,所有的轻生念头都在母亲肝肠欲断的哭声中化为泡影。
九红告诉陈池龙这一切,只不过想表明她在这件事中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然而陈池龙却不这么认为。在陈池龙看来,九红事实上跟那些从窑子里赎出来的婊子没有什么两样。陈池龙万念俱灰。他在婚前对九红所有的美好印象都因此被无情的现实击得支离破碎,留给他的只有痛苦的回忆和一个男人的自尊被伤害得无比恼怒。陈池龙似乎没有更多的犹豫,他轻轻一推,就把九红从自己的怀里厌恶地推了出去。陈池龙大发雷霆:“你为什么不去死呢?你应该去死!”
九红号啕大哭起来,她恨不得跑出去大喊自己的无辜和冤枉,可是她没有那样做。她知道,事已至此,一切叫屈和解释都是徒劳的。
陈池龙的新婚之夜除了伤心和屈辱,没有任何快乐可言。新婚之夜发生的事情使他一夜之间变得非常的世故和成熟。在接下去很长的日子里,陈池龙几乎整日萎靡不振,打不起精神来,他内心对九红的懊丧和厌恶已经到了极点。在他眼里,九红简直就是一个荡妇、淫妇!而且九红实在是太无耻了,对他隐瞒了事情的真相。他实在无法容忍一个已经失去童贞的女人跟自己生活一辈子。
为了不让母亲伤心,陈池龙表面上装作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但实际上,自新婚之夜过后,他就在房间里睡地板,再也不愿跟九红睡在一个床上。
陈觉苍最早发现了这对新人的异常表现。在吃早饭时,他发现陈池龙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可以看出他在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愤怒和悲哀;九红则脸色苍白而伤感,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一双眼睛肿得有点儿过分。从头到尾,他们始终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都不敢抬眼正视父母一眼。陈池龙的母亲李氏虽然也看出儿子、儿媳的表现有点儿不可思议,但她并没有往深里去想,更没有考虑到那背后所潜藏的一场巨大危机。
与李氏不同,从儿子、儿媳的表情上,陈觉苍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陈池龙离席后,陈觉苍马上撂下碗筷,随陈池龙进了房间。陈觉苍一连问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陈池龙双唇紧闭,牙齿咬得“咯咯”乱响,他并不打算把那件让他耻辱不堪的事情说出来。陈觉苍不肯罢休,坚决要儿子给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陈池龙终于拗不过父亲,转身把那块塞在枕头底下的羊肚毛巾气势汹汹地扔给了父亲。陈觉苍一看到它,就什么都明白了。他几乎不待儿子把事情的过程陈述一遍,就窝着一肚子火打算找李氏发去。
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陈觉苍觉得唯一可以发火的对象就只有李氏了。虽然说这桩婚事当初他自己多少也做了一些主张,但在陈家,李氏却是九红唯一的娘家人。这火不找她发还找谁发去?陈觉苍甚至已经想好要跟李氏把话挑明,他决定让陈池龙休了九红,把九红赶回娘家。在陈觉苍看来,儿子娶了一个被人强暴的媳妇,那跟娶了一个操皮肉生意的女人几乎没什么两样。
李氏被陈觉苍的话吓了一跳,眼泪“吧嗒吧嗒”也跟着下来了。她哭着苦苦哀求陈觉苍,她说她相信自己的娘家侄女是无辜的,她希望陈觉苍不要把事情看得那样严重,更不要对她以及对九红过分严厉的指责,而应该给九红一个解释的机会,多听听她的话。就算是九红一时做错了什么事,也要给她一个改正和重新做人的机会,而不是做得那样绝,要把人家赶回去。陈家娶的毕竟是一个媳妇,而不是向人家借一样东西,说还就随随便便还给人家了,那样叫人家还如何做人?更何况,这种事传出去,无论对谁都不是一件光彩的事。
李氏的那些话,陈觉苍当然一句也听不进去,他越听心里越烦,越听越失去耐性,让一个已经失去贞操的女人成为他家的儿媳妇,无论如何,从感情上、面子上他都无法接受。陈觉苍最后的表态是,这事由儿子自己去定,儿子要是愿意留下九红,他当然没有理由反对。
李氏的眼泪没法儿感动陈觉苍,却感动了儿子。在儿子面前,李氏哭得很伤心。她说如果真的把九红休掉,那她只好不想活了,那样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接着就一个劲儿地哭,哭得陈池龙泪也下来了。陈池龙是一个大孝子,不忍心看到母亲为自己的事痛不欲生。他劝母亲不要太伤心,说听她的话就是了。
母亲破涕为笑。她反过来劝慰儿子不要太为这件事情而难过,作为母亲,她不可能故意设下陷阱来坑害自己的儿子,他相信她的话不会有错。她说九红本身也是一个受害者,如果不是那种情况,就是儿子自己不提出来,做母亲的也会动员儿子休了这样不要脸的媳妇。她还答应儿子,她一定会把九红调教成一个非常贤惠本分的好媳妇。
陈池龙在口头上虽然已经答应了母亲,但从内心来说,仍然无法接受这个铁一般的事实。他就像是吞进了一只苍蝇,恶心得想吐出来,尤其是当他一个人面对九红的时候。他发现,他越是对九红厌恶和冷淡,越是勾起了他对这出不幸婚姻的制造者王世吾的极端仇视和愤怒。他终于稀里糊涂地觉得自己应该勇敢地去做些什么。新婚之夜,当他听九红跟他提起王世吾把她强暴了时,没办法形容他当时的愤怒,他的第一个冲动就是要一刀宰了王世吾那个浑蛋。他实在无法容忍王世吾把残羹剩饭留给自己,他要的是一个完完整整的、没有一点儿瑕疵的九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