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石头开花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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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快过年了。村街上响着稀稀落落的鞭炮声。
虽然兵荒马乱,但年终究还是要过的。可是村里鞭炮一响,焦裕禄却没了身影,他一连十几天钻在山洞里,带着一帮子年轻后生,拉上村里的一个老石匠,鼓捣石雷去了。
前几天在区里的培训班上,焦裕禄听北蚕场的一个民兵说,眼下民兵队弹药缺乏,要是能用石头做成地雷,就能解决弹药不足的问题。崮山上到处是石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且这石头雷肯定威力强大。焦裕禄就动了心思。
可事实上并不是所有的石头都适合造地雷。焦裕禄他们试了几次,有的石头炸不开,有的石头又一下子炸成了石粉,没有杀伤力。焦裕禄找来村上一个七十多岁的老石匠,老石匠指导后生们选了一种大青石做制造石雷的材料,这种石头纹理是斜生的,粗细得当,敲起来脆生生响,放进去火药,点上捻子一下就能炸开,而且炸出的石砟都带棱带刺。
他们打制好了个头儿不同的几个石雷。试雷那天,叫来了民兵队长焦方开。老石匠把石雷一个个拿到秤上称了分量,问:“禄子,这几个石雷最小的二斤,最大的七斤,装的药都一样。咱们试试哪个好?”
焦裕禄说:“挨个儿试一遍,才好总结经验。”
大家找了个空场,把一个石雷埋下,系好绊线,趴在石砬子后边。焦裕征问:“禄子哥,这玩意儿成吗?”
焦裕禄说:“这是个绊雷,只要蹚上线就炸。来,拉绳子。”
焦裕征一拉绳子,轰的一声,石雷炸了,碎石四处飞溅。大家欢呼起来。
焦裕征说:“好家伙,这石蛋子一开花,碎石子飞出几丈远,你们看,这片树皮都给撸下来了!”
焦方开兴奋了:“真是石头开花啊!禄子!咱崮山青石有的是,让它们遍地开花,看谢老晌的还乡团还敢不敢来捣乱!”
把几个石雷都试了一遍,老石匠说:“试了这几个,心里有底了,石雷最大不能超过五斤。过了五斤就不好使了,六斤的开了一半,七斤的就没开花。”
焦裕征说:“不知这东西真用起来咋样?”
焦方开说:“别忙,咱们真刀真枪地试一回看看。”
从县城通往山里的公路上。焦裕禄隐在路旁树丛里,观察着前方的动静。他把耳朵贴在地上听着,远方传来隆隆的汽车马达声。焦裕禄飞快地在路上埋下了两个石雷。
他隐身在树丛里,看见一辆给八陡镇的还乡团运粮食和布匹的汽车开过来。汽车进入焦裕禄布下的雷区,一阵石破天惊的巨响,汽车被炸翻了。开车的士兵被炸死,押车的两个士兵从车上摔在地上。
焦裕禄从树丛里刚要探出身子,一个押车的士兵举起枪来。他负了伤,满脸是血。枪声响了,子弹没有打中焦裕禄。焦裕禄飞步冲到路上,大喊:“不准动!”举枪的士兵吃了一惊,枪掉在了地上。忽然,他转身扑向焦裕禄。另一个士兵也扑过来,和焦裕禄扭作一团。焦裕禄用膝盖一顶,抱住他的那个伤兵号叫一声滚在地上。另一个士兵是个大块头,他在翻滚中用身体压住了焦裕禄。那个负了伤的士兵爬着去捡枪,这时焦方开带领七八个民兵赶过来,焦方开抡起枪托向压住焦裕禄的士兵砸下去,那家伙不动了。
焦裕征用脚踩住那个捡枪的士兵的胳膊,用枪顶住他:“不准动!”
两个押车的都做了俘虏。焦裕禄说:“方开叔、裕征,你们来得太好了!”
焦裕征说:“禄子哥,你一个人出来,我就知道你是来试验石雷了,你咋不喊上我?”
焦裕禄说:“我急着想试试这石雷能不能真派上用场,想不到歪打正着,把这汽车炸了。”
焦方开说:“这石雷太管用了。咱缴获了从博山给八陡还乡团运送的这车粮食、布匹。大伙儿快卸车,把咱们的战利品运到区里去。”
2
那个年,崮山的老百姓过得十分热闹。
谢老晌的还乡团趁过年到崮山来袭扰了几回,都吃了石雷的大亏。
吃了亏,他们也学乖了,行军就赶着牛羊在前头蹚雷,这几天不知又用了啥招数,把民兵们布下的雷给弄走了不少。
此时,在八陡的还乡团团部里,谢老晌和几个小头目正围着几个石雷反复地端详。一个小头目说:“大哥,你说北崮山民兵摆弄的这些石头蛋子,咋这么厉害?几天工夫,可把咱害苦了。现时只要一往崮山那道上走,腿肚子就抽筋。”另一个小头目说:“是哩,一到那地方,头皮就发麻,眼也花了,看哪块石头都像是土八路的石雷。”
谢老晌笑了:“你们知道一句老话不: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土八路的石雷再厉害,现在不全都白瞎了。我告诉你们,我已经知道土八路的雷是从哪儿造出来的了,今儿个咱给他来个一锅端!”
山洞“兵工厂”里,民兵们在打造石雷。他们这回造出的石雷,从外观上看全是未经打磨的石头蛋子。焦裕征不解地问焦裕禄:“禄子哥,咋这雷也不弄弄平整啊,一个个全是三角八棱的?”焦裕禄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焦裕禄找了块大块的石头,用木炭画了一个人的漫画像,在下面写上:“炸死谢老晌!炸死还乡团!”
几个民兵称赞着:“这不是谢老晌吗?画得真像!”
焦裕征更困惑了,问:“禄子哥,还乡团把咱埋下的雷挖出来了呢,你把谢老晌画上,不是明告诉他这是地雷吗?”
焦裕禄说:“这谢老晌啊,他可是个明白人。咱不能让人家稀里糊涂把命花了,对不对?”
焦裕征摇摇头:“不明白。”
谢老晌带领还乡团袭击北崮山“兵工厂”,怕蹚上地雷,他们选了一条荆棘丛生、四面是深谷的险道。他们拨开荆棘,在那条险路上小心地行进着。
得到情报的民兵队早有行动,焦方开带领民兵埋伏在山头上,他们不知道谢老晌已选了一条险路。焦裕征问:“谢老晌不是说来偷袭咱的兵工厂吗?咋不见人影了?”
险峻的山路上,行进的还乡团队伍停了下来。他们看见路上摆着一些石块。一个小头目喊:“大哥,你看,这些石头,没准儿是八路的石雷吧?”
谢老晌瞅了瞅:“胆小鬼,看见几块石头就石雷啦?你吓破胆了吧?”他冷笑一声,命令那小头目,“今儿个你练练胆儿,在前头走!”
那个小头目脸上汗都下来了:“大、大、大哥,我、我……”
谢老晌骂道:“知道你他娘的就是个包软蛋。”他又命令另一小头目:“你在前头走!”那小子当即给谢老晌跪下了:“大哥,俺、俺、俺……”谢老晌一脚把那个差点尿了裤子的家伙踹倒了,他掏出大肚匣子,往那些石头上打了一梭子。
那些石头没有任何动静。谢老晌自己走过去,在那些石块上踢着,又搬起石块往山根上摔。
谢老晌开心地笑着:“咋样?我说不是雷,你们谁也不信。”
还乡团的队伍从石阵上过去了。
民兵阵地上,大家听到了传来的枪声。
焦裕征说:“听,哪儿打枪?是谢老晌来了吧?”
焦裕禄辨听着枪响的方向:“谢老晌暴露目标了,他走的是从后山迂回的路。”
焦方开命令:“快,到山后截住他。”
谢老晌的队伍刚过了那片石阵,头顶上枪声响了。谢老晌的队伍立刻大乱,直往路边荆棘里钻。
枪声响了几声就停了。一个小头目说:“大哥,别是土八路给咱设了埋伏吧?”
谢老晌说:“土八路不会想到咱往这里走,刚才不该打枪,把咱自个儿暴露了。快,往老路上绕,别让土八路把咱后路断了。”
他们开始往山一侧迂回。匆忙中,他们又看见挡路的几块石头,一个团丁嚷起来:“看那石头上还画着画呢!”
旁边的人说:“这不是画的咱队长吗?看那大板牙!”
一个小头目凑过来看了看:“那上面还有字呢!”
谢老晌问:“写的啥?”
那个小头目小声说:“写着‘炸死谢老晌!炸死还乡团!’”
谢老晌气红了眼,骂道:“去他娘的,又是老把戏,老子不是三岁的孩子,给我搬开。”
团丁们谁也不敢动。谢老晌骂着,亲自去搬石头,没想到这回碰上的,却是真正的石雷。“轰”的一声,石雷爆炸了。
石头开花了!
石头开出了愤怒的花朵。
一块飞起的石头正中谢老晌的眉心,谢老晌倒地,吐了口鲜血,不动了。还乡团队伍乱成了没头的苍蝇,团丁们往路边树棵子里钻,又碰上挂雷、绊雷。爆炸声此起彼伏。这时,犹如神兵天降,风卷残云,民兵队伍从山头上冲了下来。
3
已经是桃红柳绿的春天了。
这年春上,焦裕禄从崮山民兵队调到了区武装部,他入了党,当了干事,负责全区民兵的组织工作。焦裕禄很高兴,因为又可以经常和张老师在一起了。
那天,焦裕禄回来,已是傍晚时分,天上雷声隐隐,在酝酿着一场大风雨。他身上背的挎包还没放下,张区长就带着几个穿军装的同志来了。
张区长问:“裕禄,上哪村了,才回?”
焦裕禄说:“张老师,我去了趟盆泉,他们村的民兵队也搞石雷呢。”
张区长向他介绍几个同志:“裕禄呀,这是咱们九纵队的王参谋,这是侦察连的张连长,这是侦察员小李同志。他们找你来,有个任务需要你配合一下。”
焦裕禄问:“张老师您说,啥任务?”
张区长说:“还是让王参谋说吧。”
王参谋说:“焦干事,事情是这样的:国民党第七十四师,准备向崮山解放区发动大规模进攻。为了摸清敌人兵力部署和进攻日期,需要地方党组织的配合,有一位熟悉周边情况又有战斗经验的地方同志,配合野战军侦察部队,完成侦察任务。你们区党委说你在北崮山村民兵队的时候,曾经几次出色地完成过侦察任务,就推荐了你。先来征求一下你本人的意见。”
焦裕禄说:“没问题。首长尽管下命令。”
王参谋说:“军情紧急啊,这回是直接到老虎嘴里拔牙,我们需要了解博山保安队的情况,你和我们侦察员小李还得往县城走一遭。”
焦裕禄问:“啥时去?”
王参谋说:“明天一早。”
4
正是灵泉庙会期间,博山县城里,颜文姜祠前异常热闹。各种买卖摊子挨挨挤挤,小贩们吆喝着:
“锅饼!锅饼!”
“好香的火烧!”
“油粉啦!油粉!”
卖瓷器、琉璃器具的摊子五光十色,打铁的铺子里锤声铿锵,到颜文姜祠里烧香的善男信女成群结队。
焦裕禄和侦察员小李化装成卖油的小贩,推着装了两只油篓的独轮车走在人群里。
家里开油坊时,焦裕禄经常推着小车到县城里卖油,干这个活儿他是熟门熟路。
保安大队就在颜祠附近的街面上,门口站着岗哨。推着油车的焦裕禄和小李转到保安大队门口,焦裕禄十分在行地吆喝着:“好豆油咧,又清又亮的好豆油咧……”
站岗的呵斥着:“到别处卖去,不长眼啊,这是啥地方,让你扯嗓子吆喝?”
焦裕禄说:“老总啊,咱这油车子挤不进街面里去。你这大街门豁亮,俺就当在这儿歇歇,不吆喝了行不?”
站岗的说:“你们再离开几步,吆喝得怪好听的。”
焦裕禄把车子往外推了几步,吆喝着:“好——豆——油咧!又清又亮的好豆油咧……”
一个穿军装、戴眼镜的人走了出来。他三十多岁,白白净净,一副文绉绉的样子。站岗的和他打着招呼:“周文书,干啥去?”
那个被称作周文书的说:“刚才听见有人吆喝卖好豆油?”
站岗的一指:“那不是,堵着咱大门口吆喝,让我轰一边去了。”
周文书说:“家里正好没油了,买点油去。”说着他走过来,“你们这油多少钱一斤?”
焦裕禄说:“老总你要买俺的油,算是抬举俺,哪敢多要钱?四块一斤吧。”
周文书问:“你这一篓多少斤?”
焦裕禄回答:“一篓四十斤。”
周文书说:“我多买点,送我家行不?”
焦裕禄说:“行。老总你让我们送哪儿我们送哪儿。”
周文书说:“那你们跟我走。”
周文书背着手,带着焦裕禄和小李穿过两条小胡同,进了一座有葡萄架的小院。周文书开了锁。焦裕禄四下看看说:“府上好清静呀。”周文书说:“太太带上孩子回娘家了,晚半晌就回来了。”
说着话,焦裕禄和小李把两篓油都从车上卸下来了。周文书拦着:“要不了那么多,我买十斤,十斤就行。”
焦裕禄说:“老总你看看这油,清得透底,黄亮黄亮,像把金条给化了一样。你难得碰上,就这两篓,你全要了吧。”
周文书说:“说实话,我一个穷文书,哪里买得下一篓油?十斤就咬牙了。”
焦裕禄笑了:“老总,就冲你这句话,看出你是个实在人。这两篓油俺们送你了。”
周文书说:“玩笑话,玩笑话,岂有这样的事?”
焦裕禄说:“真的,老总,俺把油送你,你送俺一件东西就成!”
周文书问:“啥东西?你看俺这个家,清汤寡水的,啥值钱的都没有!”
焦裕禄指着自己的脑袋:“俺们不要你家里的东西,只要你这里的东西。”
周文书一惊:“你……你说啥?”
焦裕禄说:“你把保安队的情况告诉俺们就成了!”
周文书吓了一跳:“你……你们到……到底是谁?”
小李掏出枪来抵在他胸前:“俺们是九纵的!”
周文书汗都下来了:“啊,九……九……九纵的?”
小李脸一黑:“别啰唆,快说,你们保安队现在有多少人?最近有什么行动?”
焦裕禄拍拍周文书的肩:“你不要怕,只要你说出保安队的情况,就不会难为你。”
周文书说:“我说,我说,现时保安队有七……七百多人。”
小李一瞪眼:“你胡说!一个博山保安队,能有七百多人?”
周文书说:“从打七十四师过来了,保安队集中了博山、淄川、章丘三个县的兵力,还有三个县的‘复员工作队’,所以有七百多人了。”
小李问:“什么是‘复员工作队’?”
周文书回答:“贵军把他们叫‘还乡团’。”
焦裕禄问:“集中三个县的保安队和还乡团干什么?”
周文书说:“我一个当文书的,哪会知……知道那么多?”
小李把枪往他下巴上一顶:“别装腔作势了,你说还是不说?”
周文书说:“我说,我说。上峰指令,配合国军七十四师一部,准备近几天血洗崮山。”
焦裕禄说:“说说你们的详细计划。”
周文书说着,焦裕禄仔细做了笔录。最后,焦裕禄又核实了一遍,给他写了一纸便条:“如果你提供的情况是真实的,你就算立了功,县城解放以后,可以凭这个证明,获得人民政府的宽大处理。”
周文书说:“谢谢!谢谢!我天天害怕有一天贵军打下县城,我一家性命不保。今日有幸立功,全是祖宗有德,是两位恩公赐我的福分。”
焦裕禄说:“我们这两篓豆油就算对你的酬谢了。”
周文书说:“不敢!不敢!我一定付钱。”
焦裕禄说:“我们说话算话。”
周文书还在发抖:“两位恩公大恩大德,周某永世不忘。”
焦裕禄说:“只好先委屈你一下了。”
他们把周文书捆起来反锁到房里,然后混在人群里出了城。
5
区委紧急会议,气氛十分紧张。
张区长在讲话:“同志们,最近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焦裕禄同志协同九纵侦察连几次深入敌后侦察,获得了敌七十四师和保安队的重要情报。我主力部队为完成上级部署的作战任务,已离开崮山地区。由于我们地方武装兵力太弱,不可能战胜数倍于我们的敌人,县委命令我们做好安排崮山区百姓撤离和坚壁清野工作……”
参加会议的干部们情绪低沉,大家抽着烟,闷闷无言。张区长也吐了一口烟:“是啊!同志们,我理解大家的心情。我们好不容易才建立了这块处于强敌包围之中的根据地,可是我们却要放弃它了。国民党和地主武装卷土重来,将给这块土地带来深重的灾难。一旦敌人攻入崮山,再好的转移,再快的撤离,也难免有走不脱的百姓,所以我们要尽最大努力,做好乡亲们的工作。”
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深深埋下头去。屋外起风了,接着就是隆隆的雷声。
6
直到夜深了,焦裕禄才回了家。母亲给儿子端上饭菜:“禄子,你又是十几天没进家了,娘摊了煎饼,你就吃些吧。”
焦裕禄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娘见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爱怜地摸摸他的头:“我儿累坏了,好好歇几天。先把饭吃了,来,喝点粥。”
焦裕禄端起粥碗愣神,筷子夹了菜,忘了往嘴里送。
娘问:“禄子,咋了?”
焦裕禄说:“娘,没咋。”
娘儿俩正说着,焦方开、焦裕征、王西月来了。
焦方开问:“禄子,听说县委要咱们撤出根据地,是真的吗?”
焦裕禄点点头。焦方开又问:“七十四师真的要来?”
焦裕禄点点头。
焦方开说:“今儿下午区里传达了县委指示,让坚壁清野,不给敌人留下一粒粮食、一尺布。俺想不通,咱拼了命打下的根据地,凭啥说丢就丢下?”
焦裕征说:“咱们要有诸葛亮退司马懿的大兵的本事就好了,摇着鹅毛扇往城楼上一坐,就把国民党的大兵吓退了。”
焦裕禄一下乐了:“对对对,有了,有了。”他一推饭碗就要往外走。
焦裕征愣了:“有啥了,禄子哥?”
焦裕禄一边穿鞋一边说:“有了退敌兵的办法了!”
焦方开问:“啥办法?”
焦裕禄拉上他的袖子说:“方开叔,咱们快去找张区长。”说完拽上焦方开等人就出了门。娘在后边追着喊:“禄子!禄子!”
焦裕禄决定要再设一次“空城计”。
他带着会写字的人在崮山区内外几十个村庄的房子上,全用石灰水写上了“十七团二营驻”“独立营七连驻”“山东纵队四支队驻”“岳庄民兵连驻”“七家裕民兵连驻”“乐疃区民兵驻”等大字。
有人问:“焦干事,号这么多房子,要来大部队啊?”
焦裕禄朗声回答:“可不是嘛,九纵、四纵全上来了,连徐化鲁司令的部队都打回来了,还有独立营的,房子少了住不下啊!”
又有人说:“我看见咱们区几十个村的房子全号了,这事还从来没见过。”
一个劁猪匠担着挂红缨的挑子,吆喝着“劁猪好——”走了过来,他悄悄地放下担子听人们说话,也不吆喝了。
有人接着问:“焦干事,咱们这儿是不是要打大仗啊?”
焦裕禄说:“是啊!国民党要进攻解放区,咱们得保卫胜利果实啊!我们部队已经部署要在岳阳山一带打一场大阻击战,这下国民党七十四师要吃大苦头了。”
拿红缨枪的小守忠和一个民兵围住了偷听的劁猪匠:“不准动,你是干什么的?”
劁猪匠指了指放在旁边的挑子:“劁猪的。”
民兵上去扭住劁猪匠:“别胡说八道了,你分明在偷听,走!”押上他要走。焦裕禄过来了,问:“怎么回事?”
民兵说:“报告焦干事,他偷听你们说话。”
小守忠用红缨枪顶劁猪匠的腰眼:“叔,我们跟着他半天了,他是个奸细。”
焦裕禄打量着那人,问:“你是干什么的?”
劁猪匠做出一个苦脸:“俺是劁猪的。”
扭住他的民兵说:“劁啥猪?我跟了你半条街了,你钻巷穿街,专盯着号的房子看,还胡乱打听哪儿来的队伍,有多少人。你见了猪圈瞅都不瞅一眼,算啥劁猪的?俺弄头猪来,你劁给俺看看!”
劁猪匠又是弯腰又是打躬:“俺只觉得新鲜,问了人家几句,哪有别的意思。”
焦裕禄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这忙号房子哩,大部队说来就来,哪有空管这闲事。不就一个劁猪的吗?快把他放了,干咱正事。”
民兵说:“什么?放了?这家伙没准儿真是个奸细!”
焦裕禄连连摇头:“一个劁猪的,啥奸细?你看他那长相……”
民兵说:“那奸细脑门儿上又没写着‘奸细’这俩字儿。”
焦裕禄说:“快放了他,咱没空跟他磨牙。”
民兵只好松开了手。那劁猪的担子也顾不上,匆匆跑了。
刚放了劁猪匠不一会儿,两个执勤的民兵从后街又押来一个打莲花落的叫花子,交给焦裕禄发落:“焦干事,我们抓了个探子!”
焦裕禄问:“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打莲花落的说:“俺是打莲花落要饭的。”他敲敲手里拿的一对牛胯骨,“不信,俺打一段。”
押他来的民兵呵斥道:“别装疯卖傻了,你说你是打牛胯骨唱莲花落的,可咋看也不像。衣裳是破的,可你长得肥头大耳,白白胖胖,天底下哪有这么富态的叫花子?”
叫花子说:“爷呀,俺是刚败了家的。”
执勤的民兵问:“你要饭怎么还直打听来了哪个部队呢?俺盯住你了,你要来的干粮,转身就喂狗了。”
焦裕禄眉头拧成个疙瘩:“这里都忙得脚不沾地了,哪有空管他要饭不要饭的事?放了他,把他赶出去,不该打听的别让他胡打听!”
执勤民兵说:“焦干事,先关他两天,审完了再放吧。”
焦裕禄说:“大部队马上就要到了,各项准备还理不出头绪呢,没空审他。放了!”
民兵只好放了他。叫花子千恩万谢,夹着牛胯骨跑了。
7
区公安队的监守所里,还关押着三四个被俘的还乡团小头目。
半夜里,监房外人声鼎沸,一片忙乱,监舍里几个人小声嘀咕着。
一个大胡子悄声说:“哎,我说几位,可能要出大事了,你看这里的人都忙乱成一锅粥了。”
一个秃头说:“刚才听见他们有人说啥要打大仗、要转移。”
一个瘦子说:“不知把咱往哪儿转移,怕是要把咱们枪毙了吧?”
大胡子说:“奶奶的,趁他们乱着,弟兄们想法跑出去,别傻呆呆地等死。”
这时外边有人大声说话,听话音是张区长:“咱们大部队上来了,马上要做打大仗的准备。你们这里要尽快安排好,及时把在押的反革命转移出去。”
监守所所长大声说:“请区长放心,我们这就检查一下各号的情况。”
几个看守打开房门进来,给在押者打开了镣铐:“一会儿要给你们换个地方,现在谁也不要动!”
大胡子问:“深更半夜的,换啥地方?”
瘦子问:“是不是你们要打仗了,先枪毙俺们?”
看守喝道:“不准说话,老实待着。”
门外脚步纷乱,响起了哨子声。只听见有人嚷:“一中队集合!”看守慌乱中跑了出去,竟忘记了拔牢门钥匙。
脚步声远了。大胡子轻手轻脚地摸到门边,见一串钥匙还插在大铁锁上,急忙拔了下来,兴奋地说:“弟兄们!弟兄们!天赐良机,他们把钥匙都忘拔出来啦!”
秃头也乐颠了:“那咱快跑吧!”
瘦子问:“共产党追上来咋办?”
大胡子说:“放风时我早就留心了,东墙头比较矮,还有个豁口。出了墙头就是大野地,谁也追不上。”
秃头催促着:“事不宜迟,快走!晚了就变成共产党的枪粪啦!”
他们用钥匙捅开锁孔,贴着墙溜出监舍。警卫抱着枪在打瞌睡,他们没费什么劲就溜了出去。
几个人刚爬上了墙头,就听见后边有人嚷:“三号的人跑啦!”有人叫着:“快到外边追!”砰砰啪啪的枪声划破夜空。几个人翻过墙头,消失在暗夜中。
区委会里,张区长拍着焦裕禄的肩膀:“裕禄,你这出戏唱得好。等不到天亮,这些‘盗书’的‘蒋干’就会把咱们制造的情报传到保安队了。”
焦裕禄说:“为了邀功请赏,他们还得添油加醋。”
两人相视大笑。
8
那出戏果然在保安队里开场了。
队长陈乐天在听几个探子的情报。那个劁猪的说:“陈队长,我看得千真万确,从岳庄到岱庄、北崮山、南崮山、东崮山、天井湾、刘家峪、石马庄、邀兔崖、北蚕场、西沙井、盆泉这十几个村子的房子都号下了,写的有四纵队的,有九纵队的,有独立营的,还有各庄民兵也号了房子驻扎了。我听一个当官的说连徐化鲁的部队都来了。”
陈乐天拍着脑门儿:“这么大的阵势?”
那个打牛胯骨的说:“阵势确实不小。都说是要在岳阳山打个大仗,人们忙得炸窝一样。还有几十挂大车,听说是给大部队拉的炮弹。俺正打听着,让人抓了,俺编了套谎话蒙过了他们,才跑回来。”
正说着,大胡子等三个还乡团的小头目进来了。他们衣衫褴褛,有的鞋子都跑丢了。大胡子说:“陈大哥,俺们弟兄跑回来啦。”
陈乐天问:“咋跑回来的?”
大胡子说:“共产党要打大仗了,说要转移俺们。这转移还不就是枪毙呀?弟兄们豁出一条命也要拼个鱼死网破,趁他们乱着,俺们打死了几个看守,就跑出来啦。”
陈乐天问:“他们那边有啥情况?”
秃头说:“从来也没见他们这么乱哄过,好像是有什么大队伍要开进来。”
陈乐天说:“我他妈早料到共产党不会轻易丢掉崮山。”
9
接下来出现的情况就让人困惑了。转眼间到了七月尾,七十四师和保安队仍在按兵不动,不打,也不撤。
侦察员来报告,博山城里,那些有钱的商人大车小辆地往外搬运东西,保安队也在修筑防御工事,城里纷纷传说:青纱帐起来了,八路要攻城了。这局势,真中了一句山东老俗话:“麻秆打狼,两头害怕。”双方都吃不透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过对于我方来说,赢得的这段时间正好来做转移和坚壁清野工作,区队和民兵也做好了迎敌的准备。
南崮山村有座形同地堡的砖瓦窑,正对着大路。焦裕禄、张区长、焦方开等人到窑里勘察,要把它改造成防御工事。
焦裕禄对张区长说:“张老师,这土窑正好把住路口,位置绝佳,就是个把关的铁将军。”他敲着窑壁,“你听,都烧炼成琉璃了,好像太上老君的八卦炉啊,天然的一个大防御工事。”
焦方开也说:“是啊,这窑壁足有六尺厚,把中间掏空了,是个再合适不过的藏兵洞。把弹药、干粮和水运进去,坚守上几天都不成问题。”
看完了大窑,焦裕禄和张区长等人走出砖窑,走进大野地里。焦方开问:“张区长,你说这七十四师也真沉得住气啊!都到七月底了,还按兵不动,也不知打的啥主意。”
张区长说:“咱们侦察员说,博山县城这半个多月里,那些富家巨商也是人心惶惶。天天有消息说八路要攻城了,正在部署重炮阵地啦,把陈乐天的三县保安队和还乡团闹得军心大乱。他们怕咱攻城,天天忙着修工事呢。”
焦裕禄说:“张老师,现在是箭在弦上了,还真等得有些心焦呢。”
回到区委,来开会的各村干部都到了。张区长问:“各村的转移工作怎么样了?”
焦方开说:“北崮山的乡亲们全部转移到后方去了。”
南崮山的民兵队长汇报:“南崮山也完成了转移。”
天井湾民兵队长说:“天井湾没问题。一条板凳也不会给还乡团留下!”
石马庄、刘家峪等村的民兵队长也都通报了情况。
正开着会,通信员进来报告:“博山的敌人出动了!”
张区长问:“哪一部分?”
通信员说:“先头部队是三县保安队和还乡团,后边还有七十四师混成旅。”
张区长命令:“散会。各民兵队准备战斗!”
敌人终于明白又一次中了“土八路”的“空城计”,疯狂扑向崮山。
焦裕禄带领民兵守在大窑里,这里是拒敌的第一道防线。打先锋的是三县保安队和还乡团,他们被砖窑里的火力压在路边上不能前进。机枪子弹在窑壁上爆起一朵朵土花。敌人用大炮轰击砖窑,窑顶的硬土大片坍塌。保安队和还乡团在炮火的掩护下又一次冲上来。焦裕禄带领民兵们咬牙坚持,向逼近之敌射出一排密集的子弹。
大窑外,崮山、岳阳山的民兵也早抢占了有利地形,与窑上的火力构成密集的火力网,把敌军逼迫在地上爬行。敌人把大窑作为进攻的主目标,炮火越来越猛。
窑顶就要塌了,焦裕禄喊一声:“快进工事!”民兵们刚躲进壁洞里,窑顶就在炮火里塌落下来。
敌人冲上来,大窑里的枪声停息了,他们没有得到还击。看到塌顶的土窑已空无一人,他们兴高采烈,大喊大叫:“土八路都压在窑顶下边了!”
隐在窑壁里的民兵打起一阵排子枪,丢下一颗颗手榴弹。敌人遭到突袭,被打蒙了头,互相冲撞、践踏,丢下一片死尸,败退下去。敌人再次对我阵地发起炮击,非常猛烈。硝烟未散,又发起集团冲锋。
保安队长陈乐天挥着手枪督阵:“收拾土八路就在今天啦,弟兄们快冲啊!”
大窑里,焦裕禄喊一声:“撤!”命令民兵扔出一排手榴弹,趁着硝烟的掩护边打边撤离。他们会合南崮山村里坚持拒敌的民兵,退向崮山。
穷追的敌人进村后,才发现这已是一个空村。一伙儿敌人闯进一家院子,他们翻箱倒柜找东西,箱柜全是空的。他们气急地把空空的箱柜用枪托捣在地上。他们扑到厢屋,一进门就踏上了绊雷。石雷爆炸,敌人倒下一片。村子里的草垛边、围墙下、门框上到处都是地雷,蹚上就是一片爆响。
又一次的石头开花。
在逃出村的时候,他们又蹚上了连环雷,死伤惨重。陈乐天也受了伤,满脸是血。他大叫:“他妈的,老子又上当了!土八路根本就不在村里。”
副官说:“他们都撤到山上去了。看他们火力情况,山上也只有这一带的土八路,兵力薄弱,根本就没什么正规军。”
陈乐天喊着:“冲上去!”
村外,大队敌兵重新组织了冲锋,仗着人多势众,漫山遍野攻向大山。紧接着,国民党七十四师混成旅也在军号声、哨子声中扑向山冈。
民兵们倚仗山头险势,拼力抵抗。焦裕征对焦方开说:“方开叔,狗日的全疯了,蝗虫蚂蚱似的往上拥,咱的子弹不多了!”
焦方开命令:“节约子弹,等狗日的近了甩手榴弹!”
焦裕禄枪法很准,一枪撂倒一个,一边的王西月直向他竖大拇指。焦裕禄再次扣动扳机时,却打了空枪。焦裕禄焦急地喊:“西月,我没子弹了!”
王西月摘下自己的子弹袋抛过去,焦裕禄也只找出了四五发子弹。王西月又给他拿来两个手榴弹:“禄子,咱们子弹、手榴弹都没了。”
焦裕禄发狠地说:“没子弹、手榴弹了,就用石头砸,决不把阵地让给敌人!”
枪声稀疏下来。陈乐天声嘶力竭地喊着:“弟兄们,土八路没子弹了,冲啊!”
大群敌兵又号叫着冲上来。从山上砸下雨点般的石块又一次阻挡了他们的进攻!陈乐天挥着手枪大声斥骂着退下来的保安队:“他娘的,土八路没子弹了,你们怕个屌!上!谁往回退老子毙了谁!”
敌兵又一窝蜂往上冲。王西月、焦裕征等民兵合力推下一块碾盘大的滚石。躲闪不及的保安队和还乡团被滚石冲碾得七零八落,但是,他们很快又以更猛的火力发动了新的一轮冲锋。双方都打红了眼。
眼看敌人越来越近,焦裕禄甩出了最后两颗手榴弹。手榴弹在敌群中爆炸,保安队和还乡团倒下一片,剩下的敌人退了下去。
陈乐天骂道:“他娘的,土八路不是没弹药了吗?”
副官说:“土八路一向诡计多端,不可轻敌。”
陈乐天说:“估计打了这半天,他们弹药也该绝了。再也不能上他们的当了,冲!”
在他的威逼下,敌兵又向山上阵地冲来。
焦方开摘下肩上背的大刀片,准备和敌人短兵相接。突然间,崮山、岳阳山密林中响起冲锋号声。民兵们一惊:“谁吹军号?”焦方开大声喊:“同志们,是咱们九纵来啦!”
军号声让民兵们精神大振,阵地上一片欢呼声!穿灰布军装的九纵战士如猛虎下山,从山林里直冲出来,一阵密集的枪声,把冲上半山的敌兵打得连滚带爬地退了下去。
王参谋看见了焦裕禄,他飞跑过来,喊着:“焦干事!”
焦裕禄也喊着:“王参谋!”两个人在阵地上拥抱在一起。
突降的天兵把敌人打蒙了头。七十四师混成旅旅长问陈乐天:“怎么回事,你不说土八路用的是空城计吗?怎么这山林里埋伏着共军的大部队?”
陈乐天直抓头皮:“不对呀,土八路明明是弹尽粮绝了,他们连石头都用上了,哪儿来的正规军呀?从天上掉下来的?”
混成旅旅长命令:“快往县城撤,小心共军乘机抄我们后路,再攻县城。”
九纵战士们和民兵如猛虎下山,追击残敌。焦方开一看:“敌人是往博山撤退呢。”
王参谋笑道:“我们的两个团早就把他们的后路断了。”
焦裕禄问:“山头镇那边七十四师会不会来打增援?”
王参谋说:“焦裕禄同志,上回你们取得的情报,这回可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山头镇的七十四师一部已经解决掉了,这等于掐掉了敌人的后援。部队现在正在攻城呢,博山很快就要回到人民手中了!”
望着七十四师混成旅向淄川龙凤山方向撤离,陈乐天大骂:“姓张的,我日你八辈祖宗!”
溃不成军的三县保安队和还乡团残部被包围在岱庄大野里,没死的都做了俘虏。
陈乐天钻进一条水沟里,也被民兵们活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