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会黄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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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营区委书记田长林和焦裕禄坐在马车上,赶车的是区交通员小任,一个十八九岁的很机灵的小伙子。一路上,小任不停地哼着歌。
田长林问:“小任,咋这么高兴?”
小任说:“田书记,你不也说今儿个最高兴吗?接咱们焦区长呗。”
田长林说:“小任啊,焦区长到咱们大营来工作,以后你这交通员的任务,就是专跟焦区长。”
小任答应着:“太好了。”他甩了个响鞭,马跑得更欢快了。
焦裕禄说:“田书记,县委把我调大营区来工作,我可是两眼一抹黑,对这里不熟悉,你得点拨我啊!”
田长林说:“老焦啊,县委让你担任大营区委副书记兼区长,是因为这里比彭店的局势更复杂,也更需要你啊!大营的土改,剿匪是重点。这里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土匪窝,老乡们说:‘大营九岗十八洼,洼洼里头有响马。’咱们区七十多个村子,村村有土匪,大土匪头目就有一百多个。老乡们让土匪祸害苦了。大营这村子,因为有个大土匪黄老三,受害也最重。”
“黄老三?”
“这家伙挺复杂,他曾经是伪县长的把兄弟,也当过大营镇的伪镇长。霸占了几百亩好地,有几百号人的一支土匪武装,横行一方,为非作歹。虽然解放军把他的队伍打垮过,可他一直躲在暗处搞暗杀,反攻倒算,还伺机袭击区部,闹得大营鸡飞狗跳,一年不到,大营换了几任区长,谁也不敢在这里久留。黄老三还有个在解放军里当营长的儿子,凭着这一点,他把区政权不放在眼里,认为共产党不敢把他怎么样。老伙计,大营的情况,我一点没瞒你,在这里工作,你怕不怕?”
焦裕禄说:“有党,有县委,有老兄你,还有大营的群众,我没什么可怕的。”
田长林说:“伙计,你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县委安排我去开封受训一段时间,大营的工作全靠你了,你可得多加小心。毕竟,咱在明处,土匪在暗处。”
焦裕禄说:“老兄放心。我这人哪,是铁砧子命,硬着呢。”
2
就在焦裕禄刚到大营的这天晚上,在大营区黄家庄,静谧的夜被一片犬吠声惊醒了。
一队穿黑色夜行衣的人进了村子,他们悄悄包围了一户人家的房子,有的上到房顶上,有的从院墙翻过去。为首一人,穿黑色对襟袄,光头,一脸横肉,五十多岁年纪,腰里别着两支德国大镜面匣子枪,他是大匪首黄老三。
屋里一片乱腾,大人哭、孩子叫,男主人被五花大绑推出来。黄老三头一歪:“徐六,你他娘的好大胆子,敢当农会主任!敢让人分我的东西!”
农会主任徐六吐了口唾沫:“黄老三,你能啥?”
黄老三冷笑一声:“你知不知道,在大营,我黄老三就是皇上他二大爷?晚上惹了我,让你活不到天明;早上惹了我,让你活不到天黑!”
徐六翻了他一眼:“你还能奓几天?”
黄老三气得腮帮子鼓起来:“奓一天我也要把惹了我的人笤帚疙瘩剁三截!”
匪徒们把徐六推到大街口。狗吠声响成一片。另外几伙人分别来到街口,他们又抓来几个农会干部。一个土匪来报告:“三爷,把保田队长、妇女主任都抓来了。咋个处置?”黄老三下令:“拉到南洼,统统活埋了。”把几个人押走时,黄老三又说:“埋时把他们的脑袋露出来,牵上牲口套上耙,把他头耙烂了!”
3
第二天早晨,黄家庄惨案的消息报到大营区委,区委书记田长林、区长焦裕禄带领土改工作队火速赶到黄家庄南洼。
眼前的情景让他们一时惊呆了,五个牺牲的农会干部刚从被埋的坑里扒出来,盖在席子下,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一个保田队员说:“是黄老三和他那帮子‘五狼七猴’干的。太惨了,人是埋在坑里,又让耙给耙死的,脑袋全烂了。俺们当保田队的门上也全插了刀子。黄老三放出话来,谁再干保田队,就是这个样子。”另一个土改工作队员说:“黄老三这个混账东西,在大营欠下的血债数不清了。他扒过人的皮,抽过人的筋,谁惹了他,别想落个囫囵尸首。”
田长林对焦裕禄说:“群众都要求除掉黄老三,只要这小子活着,咱大营的百姓就没法儿过一天安稳日子!”
焦裕禄捏紧了拳头:“擒贼先擒王,一定要打掉黄老三这个贼头!”
4
小任背杆鸟枪,跟着焦裕禄去调查匪情。焦裕禄到了大营这几天,天天在各乡各村里转,小任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为了保护焦区长,他把家里的一杆鸟铳背上了,这鸟铳枪管有一寸粗细,能装一斤砂子四两火药,到时比汉阳造还顶用。
路上,焦裕禄问小任:“小任啊,你说,大营最恨黄老三的是谁?”
小任说:“焦区长,说起来,咱大营的老百姓,没一个不恨黄老三的,他看见谁家的闺女俊,三天送不到,就要全家遭殃。看中谁家田地,说个‘不’字,就杀光全家。他手上有八十多条人命哩,他要杀人了,压根儿用不着找啥理由,骑马走在街上,看见谁不顺他眼,抬手就是一枪。他不高兴的时候,就要杀人找个乐子;他高兴了,也要杀人凑个乐子。最恨黄老三的要算李明了。黄老三把他糟害得最苦了,家破人亡啊!”
焦裕禄说:“那咱就去找李明。”
小任说:“找李明?那可找不到。”
焦裕禄问:“为啥?”
小任说:“黄老三专要剥李明的皮,他不知躲到哪儿去了。”
焦裕禄问:“到外地去了?”
小任说:“没,他还惦记着要杀黄老三报仇哩。可咱大营的九岗十八洼,藏了那么多土匪绺子,找他们都难。李明只有一个人,就更难找了。黄老三找了他两年都没找到他。”
焦裕禄说:“小任,你认识李明吗?”
小任说:“咋不认识,当年他当过民兵,还是积极分子。”
焦裕禄说:“那就好办了。这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咱们一定要找到李明。”
说起李明恨黄老三,真是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李明是大营村的本分百姓,家里有二十亩地,他爹除了种地,还在大营十字街上摆了一个馍篓,卖蒸馍,日子过得还算不错。可黄老三偏偏就不能看见别人日子好过,他天天差人到李明家要馍,一文钱也不给。快过年时,黄老三又来要馍,李明他娘就打定主意向黄老三求情,让他还馍钱。
那一天是大营的集日,黄老三骑着大白马,带着一群喽啰,从大营街上经过。这伙人在买卖摊子上见什么拿什么,一个集日被他们闹得鸡飞狗跳。
他们来到李明爹的馍篓前,黄老三吩咐:“快过年了,李家馍篓的馍,别让他们卖了,都拉我家去!”
喽啰们不容分说,拿出腰上缠的布袋就装馍。李明老娘拦住黄老三的马头,苦苦求情:“黄三爷,你家在俺馍篓上拿了一年馍了,快过年了,也该给俺个面钱、柴火钱,这小本小利的。”
黄老三问:“这是谁呀?”
一个喽啰说:“是李明他娘。”
黄老三问:“她要干啥?”
喽啰说:“要馍钱。”
黄老三哈哈大笑:“要馍钱?咱吃她几个馍,是对她多大抬举?不孝敬咱,还要什么馍钱?告诉她,吃下的馍早变大粪了,她要,让她到我家粪池里掏去。”
喽啰推了一下李明他娘:“听见了没有?三爷让你上他家粪池掏大粪去,顶你馍钱啦。”
李明娘被推倒了,她爬起来抓住黄老三的马头:“黄三爷,你不能不讲理呀!”
黄老三笑说:“讲理?在大营,你家顶着谁的天哩,踩着谁的地哩,啥叫理?我黄老三就是理!镰把儿,给我狠狠打这个歪老婆子!”
一个名叫镰把儿的土匪,上去把李明老娘一脚踹倒,拳打脚踢,李明娘昏死过去。黄老三一阵狂笑。
李明得到消息赶来,见母亲不省人事,扑上去揪住黄老三的马缰绳:“黄老三,老子和你拼了!”
镰把儿和喽啰们把李明紧紧按住。李明大骂:“黄老三,你还有人心吗?”
镰把儿要打李明,黄老三笑笑:“算了,三爷我今天高兴,且不和你计较。咱是常穿袍子——没会不上的亲家。小子,你记牢了,在大营,三爷我就是阎王!我让你三更死,谁敢留你到四更!走!”说罢带上一干人马,扬长而去。
李明没想到,黄老三当时没动手,是记着账呢。他在筹划着一个更大的阴谋。那个阴谋,到了李明妹子出嫁那天开始实施了。
那天,一顶花轿抬进李家,新郎官骑在一头骡子上,胸前戴一朵大红花,唢呐吹得欢天喜地。李明家门前围拢了很多乡亲。他们互相询问着:“新女婿是哪村的?”“梁庄的,听说是个烧窑的小把式。”“看这小后生长得多精神,又有手艺,小两口儿以后过好日子。”
李明的妹妹头上顶着红盖头,让伴娘搀扶着从屋里走出来。门口两挂大鞭炮响了。正在这时,另一支迎亲的队伍也来到了。迎亲队伍前是一个庞大的鼓乐班子,吹打得十分热闹,鼓乐班子后边是一顶八人抬的大花轿。
乡亲们诧异:“咋又来了一拨儿迎亲的?”“看那花轿,八人抬的!”“俺娘哎,那不是黄老三嘛!”“这太岁来了!”
花轿后,黄老三骑着一匹大红马,戴着大红花,匪众们簇拥在他周围。他们把迎亲的人团团围住。黄老三用马鞭子一指新郎官:“你来干啥?”
新郎官吓得脸都黄了:“娶、娶亲……”
黄老三冷笑:“娶亲,你他娘的好大胆,敢娶我黄老三的女人!给我打!”
几个土匪扑上去,从骡子上拉下新郎官就打。镰把儿和几个土匪连拉带拽地把李明的妹妹从小花轿里拖出来。李明的妹妹挣扎着。几个喽啰把她往大花轿上推搡。
李明抡着锄把冲了出来:“黄老三,你有没有天良!光天化日抢男霸女,干这伤天害理的事!”
土匪们拦住李明,李明抡起锄把,打倒了几个土匪。
黄老三喝令:“这小子真还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给我捆了!”
因寡不敌众,李明很快被按倒在地。土匪们闯进李家院内,一通乱砸之后,把李明捆起来吊在庑梁上。
黄老三命令:“动动家法!”
镰把儿上来,用燃着的两束大香烧灼他的腋窝,烫得李明号哭不止。李明的老爹老娘跪在黄老三面前:“三爷,求求你放了我闺女和儿子吧,俺李家的宅田全归三爷,没一句怨言。”
黄老三剔着牙:“三爷看上你闺女是她的福气,到我家,穿的是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比嫁个臭窑花子强百倍,别他娘的不识抬举!你们家的那点薄地我还真不稀罕,今天我就要李明这条命。小的们,给我往死里打。”
李明被吊打了一个时辰,打得皮开肉绽,几个小喽啰眼见李明没了气,这才簇拥着黄老三走了。
半夜里,李明从停尸的门板上醒过来。他揉揉眼睛,看看四周,灵床前放着烧纸钱的瓦盆,点着引魂灯,风吹得引魂灯忽明忽暗。他挣扎着下了灵床,艰难地推开房门:“爹、娘……”
李明的爹娘吓了一跳。李明娘哭倒了:“孩子,你死得冤屈呀。到了阴间,别忘了找姓黄的报仇呀!”
李明说:“娘,俺活过来了。”
李明的娘摸摸儿子的脸:“儿呀,你真活过来了?不!不是!”
李明抓住娘的胳膊:“真的,娘,俺没死。你看俺还有影子哩。”
李明爹说:“他娘,这是真的,明儿没死。你看真的有影子。”
李明娘叫了声“我的儿呀”,抱住李明大哭起来。
李明爹说:“孩子活过来了,哭啥哩?他娘,快给孩子弄点吃的。”
李明的妹妹被抢到黄家就撞墙自杀了。他爹怕黄老三知道李明没死,还来抓捕,连夜让他跑了。第二天黄老三知道李明又活过来了,就又到李家来要人,逼着李明爹把二十亩地写了文书,全给了黄老三,他爹说了句不情愿的话,让黄老三活活打死了,黄老三还声言要李明的性命。
八路军解放了大营,李明才回了家,当上了民兵,一心要报仇,想亲手宰了黄老三这个王八蛋。八路军大部队一走,黄老三又冒出来,轰炸区部,区长都怕在大营工作了,一年换了好几茬人。黄老三发誓要扒李明的皮,李明不敢再当民兵了,一天到晚东躲西藏。
了解了李明的家史,焦裕禄更加坚定了要找到李明的信心。可是,他和小任在洼里转了七八天,把李明可能藏身的地方都找遍了,却连影子也不见一个。
小任泄气了:“这李明,难道土遁了?焦区长,我看咱们别找了。”
焦裕禄说:“再找找看,也许,李明知道有人在找他了。真要那样,他会出来和我们见面的。”
5
大草洼深处,一个衣衫褴褛的大汉正在靠坡挖的一个土灶前烧火。土灶上吊着一只瓦罐当锅,汉子趴在地上吹火,柴火太湿,吹不着,浓烟呛得他直流眼泪。突然,汉子听见身后有人叫:“是李明大哥吗?”
汉子吓了一跳,猛地站起身子。他看见身后站着两个人,想跑。
小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李明大哥,你别走,你看看,我是区上的小任呀。这是咱们区新来的焦区长。”
李明愣了下神,小任说:“李明大哥,焦区长为了找你,在大草洼里转了七八天了。”
李明问:“找我?找我干啥?”
焦裕禄说:“想和你拜个兄弟!”
李明摇摇头:“您是区长,想跟俺拜兄弟,为啥?”
焦裕禄说:“为了和你一块儿抓黄老三,为大营的百姓除害。”
李明眼睛一亮:“这是真的?”
焦裕禄庄重地点点头。李明说:“中!中!”
焦裕禄探身朝瓦罐里一看,煮的全是野菜。
焦裕禄说:“走吧,兄弟!跟我回大营!”
李明回到家,焦裕禄也把铺盖卷搬到他的炕上,和他住在一块儿。李明这一回来,很多青年人都报名参加民兵队,大家摩拳擦掌要同黄老三斗。李明当了民兵队长,他有了一支汉阳造步枪。
这天半夜,焦裕禄开会回来,见李明还没睡,拿一颗子弹在鞋底上翻来覆去摩擦着。
焦裕禄问:“干啥呢?”
李明举起那颗在鞋底上磨得锃亮的子弹:“大哥,咱听人说这子弹在鞋底子上一磨就成了‘炸子儿’,这颗子弹是给黄老三留的,一枪打进去让他脑袋开花。”
焦裕禄说:“兄弟,那可不中。黄老三咱们可是要活的,得交给人民审判!”
李明问:“大哥,咱啥时去抓黄老三?”
焦裕禄在鞋上磕了下烟灰:“咋了,着急了?”
李明说:“都急死了。恨不得立马把这狗日的生擒活拿,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光是我急,那些让黄老三糟害得家破人亡的乡亲,哪一个不急啊?”
焦裕禄拍拍他的肩膀:“兄弟啊,大营的斗争形势很复杂,黄老三已经在我们的掌控之中,可啥时抓他,要看准火候。”
李明搓着手心:“俺急得天天手痒啊!”
焦裕禄说:“这些日子要密切注意土匪的动向。记住,急火烧不烂猪头,急水里下不得船桨。你可是民兵队长啊,我们不但要和土匪斗勇,更要和他们斗智,要讲究斗争策略。”
6
离大营西南十几里路远,有一座寺院叫山川寺。
这座寺院不大,却十分热闹。僧人们进进出出,有的在大殿上续香,有的在打扫院落。
一个五十多岁、秃顶的矮胖子数着一串念珠从院里甬道上走过。他就是大匪首黄老三。
一个人从角门进来,他有四十多岁,大块头,一脸横肉。他是黄老三手下的一个土匪头子,名叫李新堂。李新堂着便装,戴青呢礼帽,腰里一左一右掖着两把大肚匣子。见了黄老三,他抱抱拳,叫了声:“三哥!”
黄老三抬起眼:“新堂来了。”
李新堂看了看四周:“三哥,你倒是找了个清净地方。共产党满坡满洼地搜寻你,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他们要抓的黄老三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黄老三笑道:“这叫大隐隐于朝。新堂,你说说这些日子有啥情况,你上回说大营区那边新来的那个区长叫个啥?”
李新堂回答:“叫焦裕禄。从彭店那边来的。这小子是个辣菜根子,刚一来就把民兵又拉起来啦。你到处找的那个李明,现时当了民兵队长。”
黄老三狠狠把念珠在手上一摔:“新堂,你说这大营是谁的天,谁的地?”
李新堂说:“当然是三哥的天,三哥的地!”
黄老三说:“新堂,你说得对。咱爷儿们的天底下、地上头,不能让别人来扑腾。这几天,你得闹出点动静来,给那个姓焦的来点颜色。能把这小子除了,当然更省去很多麻烦。”
李新堂拍拍腰里的大肚匣子:“三哥你放心。今晚我就把李新营、刘三他们几个召上,就到山川寺这儿来议事,半夜就动手。”
黄老三说:“行。今儿个我有事上一趟鄢陵,晚上不回来了,你们一定要小心。”
李新堂竖竖拇指:“三哥你就温好酒等着好消息吧,有我李新堂,他焦裕禄就不会稳稳当当地待在大营。”
7
傍晚,大营小学校里,焦裕禄正在教学生们唱歌,李明进来了,冲焦裕禄打个“出来说话”的手势。焦裕禄走到门口。李明拉他到院子里:“大哥,有个紧急情况。”
焦裕禄问:“啥情况?”
李明说:“跟黄老三一伙的一个土匪头子李新堂,召集了几个土匪到山川寺开了会,说要谋一件大事。”
焦裕禄问:“李新堂是谁?”
李明说:“这小子外号花脚太岁,是黄老三的一只手,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焦裕禄问:“他们谋什么大事?”
李明说:“今天半夜,他们要到大营来偷袭。”
焦裕禄问:“情报准确吗?”
李明说:“李新堂的一个堂弟,叫李新营,今天找他的一个把兄弟刘三,让他去串通几个当土匪头子的人。我打听到了,一直盯着刘三。没错!”
焦裕禄说:“好,你回去悄悄召集民兵,我就来。”
静谧的夜色里,一队土匪包围了大营村。匪首李新堂双手持两把匣子枪,他身边是他的堂弟李新营。
李新堂问:“新营,你们看清爽了没有,那个姓焦的区长就住在李明家?”
李新营说:“没错。他刚一来大营时,地里洼里到处钻,一夜换几个地方,这一段就一直在李明家住着。”
李新堂说:“正好,三哥指名要李明呢。这回把他和那姓焦的区长一勺烩了!”
李新营说:“没㞗事,弄个把土八路,总比砸响窑容易吧。”
李新堂说:“废话,砸得下十个响窑也保不准弄住那个姓焦的。小心为上。记住,把他俩拾掇了就走,尽量别打枪。”
此时,焦裕禄、李明和民兵们借杂物的掩护隐蔽在李明家的屋顶上,周围几栋房子的屋顶上也都隐蔽着民兵。
窗户里透出微弱的光亮。七八个土匪摸近了李明家。
李新营悄声对李新堂说:“大哥你看,有火亮呢。”
李新堂冲他摆摆手。李新营凑到窗户上,用舌尖舔破窗纸往里看了看,又悄声说:“大哥,屋里笼着火盆哪。炕上俩被筒子。”
李新堂说:“火盆有火亮,人刚睡下。”
李新营说:“大哥,压盖子吧!”
“压盖子”是土匪的“切口”(黑话),就是上房顶的意思。
李新堂说:“你还真以为是砸响窑呢?上了房顶子,闹出动静就有麻烦了。”
他冲土匪们挥下手,土匪贴靠墙根站住。他示意两个土匪守门,带其他人踢门闯入。土匪掀开被子,被筒是空的。土匪翻箱倒柜,三间屋子空空荡荡。
李新营说:“这他娘的日怪,人呢?土遁了?”
“娘的,一准是走水了!撤!”李新堂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忙下令撤伙儿。
门外,从墙根溜过几个民兵,把土匪的岗哨掐住了。一个大个子岗哨挣扎着打响了枪。李新堂带众匪冲出屋外。
焦裕禄和民兵们从屋顶跃下。从李明家院里的玉米囤里、磨屋里也冲出了端着枪、举着手榴弹的民兵。民兵们喊着:“不准动,把枪放下!”
土匪想冲回屋内,屋门早被民兵守住。李新堂举枪欲发,他的胳膊马上被几个人死死按住,枪被下了!
土匪们也被下了枪。李明看了一下:“嚯,来得不少,李新堂、李新营、张二疤、刘三,黄老三的五狼七猴送上门来四个!”
焦裕禄命令:“把他们带走!”
李新堂仗着一身好武功,一拧身跃上墙头,跳墙跑了。焦裕禄和李明跳过墙追去。
李新堂跑进一条胡同里,焦裕禄和李明尾追过去!李明喊着:“李新堂,你跑不了啦!”
李新堂隐在一条胡同里,他从靴筒里又摸出一把匣子枪。焦裕禄二人追过来,李新堂抬手一枪,子弹从焦裕禄耳边划过。焦裕禄拽了李明一把,二人隐在一堵矮墙下。他们同李新堂对射,枪声稍停,李新堂蹿出胡同,向村外跑去,焦裕禄和李明紧追不舍。李新堂一边还击,一边向村边撤退。又有七八个民兵追了过来,堵住了李新堂的逃路。李新堂举枪还击,却已没有了子弹。
村边有个大水塘,水塘对岸是一片大苇荡。情急之下,李新堂跳进了水塘。焦裕禄命令民兵:“围住苇子坑,别让他钻那里去!”
李新堂泅过水塘,一上岸,民兵刚好赶到。李新堂抱住一个扑过来的民兵,欲夺枪,那个民兵身子一闪,李新堂伸出腿,把他绊倒了。
更多的民兵向这里围过来,李明喊:“别开枪!李新堂这小子跑不了啦!”
突然一声枪响,李新堂应声栽倒。
大家围上去,李新堂已被打死了。民兵们称赞:“好枪法,正中天灵盖。”
李明问:“谁打的枪?”
一个人在塘边树上应声:“我!”
他跳下树来。此人一身夜行衣,五短身材,手里提把驳壳枪。
李明问:“你是谁?”
来人说:“我是梁庄的,叫梁绕来。”
李明问:“大半夜的,你跑这里待在树上干啥?”
梁绕来说:“我趁晚上到大营来投奔区部的。”
李明问:“你是干什么的?”
梁绕来说:“我以前在山东那边打铁,让人抓了兵,节前找个冷子跑了回来。土匪知道我回来了,就拉我入伙,我东躲西藏,总怕他们来抓我,听说大营这边咱穷人掌着天下,也有自己的队伍,我就想来投奔。听见打枪,怕是追来抓我的,就躲在树上了。最后才知道是你们抓土匪,就打了一枪。”
李明说:“你的枪法挺准的。”
梁绕来说:“我打枪没问题,三八枪、汉阳造、手枪,都会打。”
李明说:“那好,你就参加我们保田队吧。”
为了加强对剿匪反霸的领导,大营区分了六个乡,这六个乡分别是大营乡、寨黄乡、椅圈马乡、玉陈乡、门楼任乡、石槽王乡。李明当上了大营乡乡长兼农会主席。
这场胜利非同小可,经县里批准,枪毙了在大营村擒拿的黄老三的“三大将”,取得了第一次镇匪反霸的胜利。大营区群情激昂,民兵队伍又得到了扩大。九岗十八洼的土匪惶惶不可终日,有的逃到外地去了,有的觉得自己罪恶不算大,就到区里来自首。黄老三吓了个愣怔,当然也不敢再在山川寺待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