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滇西,是个神话的世界。
我们曾经谈到过苍山的云。但苍山,也有万里无云的时候。每当万里无云的时候,望夫云就要出现了,望夫云,只是一朵云,这朵云,据说风鬟云鬓,很像一个美丽的女人。她挺立在苍山十九峰的一个峰、龙泉峰的顶巅上遥望。人们对奇异的望夫云创造了很多神话,这些神话很像我们所熟知的白蛇传。但结局却和白蛇传不一样,她没有给法海镇在雷峰塔下,她化作了望夫云,在苍山顶上向人间倾诉着她的不幸。她的倾诉实际上也是一种警告,警告着在洱海航行的船夫们:大风要来了。洱海的航海家们,是以望夫云的出现作标志,躲避着风暴,或准备和风暴作斗争的。
无论是大理的民家族,还是丽江的纳西族,妇女都是主要的劳动力。我从来没见过有什么地方的妇女,劳动力有这么强的。纳西族的妇女,都在腰上系一张羊皮,她们肩上饰有日月,背上戴着七星。肩挑日月,身背七星,是一种象征,这象征着她们披星戴月地从事劳动。纳西族因为和汉族杂居,早已进入封建社会了。纳西族封建统治阶级对待妇女特别残酷。多少世纪来妇女在这种残酷的、已经形成了习惯力量的封建统治下呻吟着。她们的地位甚至不如家里的牛马。纳西族姑娘大都是指腹为婚的,结婚后,一辈子穿的用的都要仰仗着娘家。在丈夫的家庭里,她们只有劳动的义务,没有享受的权利。她们要用劳动养活自己的男人,养活不起,就得被人指责,被人笑话。她们什么人的气都要受。一个姑娘对我形容说,在从前,她们连天井里的石头,大门的门槛的气都要受。那时候,妇女爱用这样一首短歌形容着自己的生活:“天上有九个太阳,九个月亮;九个太阳,晒的人没处藏;九个月亮,冷的人似筛糠。”买卖的婚姻制度束缚了纳西族青年男女,然而,纳西族的青年男女却是热爱自由的。那时候,青年男女在绝望的时刻,据说,就吹起一种用竹片做的口琴,这种口琴吹得出多色调子。但琴音虽能传达情感,却无力解脱痛苦。等琴音传递了恋慕的消息,吹到彼此心里去的时候,他们往往就爬上美丽雪山,一起去投崖、上吊、吞食鸦片。死前,情侣们一唱一和,宣布着自己的恋慕和理想,幻想着另一个美丽的世界。
鸦片烟是有毒的,
我情愿给鸦片毒死,
让我死后遍地开满了芙蓉花,
尘世那里有这样的美丽?
有时,就这样从傍晚一直对唱到天亮。
但现在,尘世却比他们的幻想更美丽了。当我们要求一个姑娘唱一些这样的短歌时,她笑了。
“现在可以正正经经地谈,也不一定唱了。”她告诉我们说。
但她告诉我们的,并不是真话。现在,纳西族青年仍然热爱着跳舞和唱歌。当然,是一种欢乐的歌,叫做“阿莉莉”。
白天,纳西族青年在田野里扯起了劳动竞赛的红旗,肩挑日月、身背七星的姑娘们洋溢着欢乐。入夜,无处不荡漾着流泉的丽江街头,再没有谁妨碍他们跳舞唱歌了。当流泉在月夜下淙淙跳动的时候,他们往往就跳到深夜。我们在黑龙潭畔,曾遇见一群男女青年,经我们稍作请求,他们立即围成一圈,跳起来了。他们边跳边唱道:
阿莉莉,客人从来没有这么多,
你们拍照,我们跳舞又唱歌。
阿莉莉,解放后纳西人好快活,好快活!
散了以后,有两个纳西姑娘好像并没有尽兴,她们躲到黑龙潭畔的垂柳下,忽然唱起陕北民歌来了。当我们寻声而至时,她们不见了。接着,不知是藏在了什么地方,她们顽皮地吹起了嘹亮的口哨。
今年三月十五日,俗称三月街的节日,在大理的苍山脚下,举行了旷古未有的节日盛会。八个自治区的各族人民都骑着骏马来了。他们到苍山顶上看日出,在苍山脚下赛马、射猎、打弹弓、相互交易。当苍山映入洱海的时候,他们狂热地尽情歌舞着。
美丽的滇西从没有像在我们这个时代这样地美丽过。
金沙江里的金子也不再是神话了,人们在金沙江两岸地区发现了丰富的有色金属的矿苗。过去云南人常常埋怨本省的江河,嫌它们流行得太不规则。人们说,水一流出云南,山势就小了,水就可以通航了。现在,再也听不到这种叹息声。经过初步勘察,人们知道:不只是他们那壮伟的群山里有着无尽宝藏,而且,他们的江河也可以提供最充足的开发这些宝藏的电力。现在,人们这样自豪地说:
“我们有一天,要为东南亚各国提供电力。”
有一天,滇西这个美丽的神话世界,要变得比神话更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