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人与海 [精读]

这是一个激动人心但带有悲剧性的冒险故事。一个沮丧的老渔夫,在职业自豪感的支持下,远航到墨西哥湾流,并在那里钓到了一条这片水域中从未见过的最大的马林鱼。但就在他孤军奋战为了叉住这条大鱼而耗尽力气之后,却又不得不投入到另一场搏斗之中——和一群海盗似的鲨鱼。最后,那些鲨鱼只给他留下了一具鱼的骨架……
献给查尔斯·斯克里布纳和麦克斯·珀金斯
他是个老人,常年独自在湾流
中的一条小船上钓鱼。已经过去八十四天了,他一条鱼也没钓到。
1
前四十天里,有个男孩儿一直跟他在一起。可是,四十天没捉到一条鱼,孩子的父母说,老人准是倒霉到了极点。于是孩子听从父母的吩咐,上了另外一条船,第一个星期就捕到了三条好鱼。孩子见老人每天回来时船总是空的,心里很难受,于是他总是走下岸,去帮老人拿卷起来的钓索,或者鱼钩和鱼叉,还有缠在桅杆上的帆。帆上的补丁是用面粉袋打上的,仿佛一面宣告失败的旗子。
老人看起来消瘦且憔悴,脖颈上有些很深的皱纹。腮帮上有些褐斑,那是太阳在热带海面上的反光所造成的良性皮肤病变。褐斑从他的脸颊两侧一直蔓延下去。由于常用绳索拉大鱼,他的双手布满了很深的伤疤,如今像是无鱼可打的沙漠中被侵蚀的地方一样古老。
他身上的一切也都显得古老,除了那双眼睛,它们蓝得像海水,愉悦而不服输。
2
“圣地亚哥,”从小船停泊的地方爬上岸时,孩子对老人说,“我又能陪你出海了。我家有了点积蓄。”
老人教会了孩子捕鱼,孩子也很爱他。
“不,”老人说,“你终于遇上了一条走运的船。跟他们待下去吧。”
“不过你该记得,有一回,你连续八十七天钓不到一条鱼,可在接下来的三个星期里,我们每天都不空手。”
“我记得,”老人说,“我知道你不是因为没把握才离开我的。”
“是爸爸叫我走的。我是他的孩子,不能不听他的。”
“我明白,”老人说,“这在理。”
3
“他没多大的信心。”
“是啊,”老人说,“可是我们有,对吗?”
4
“对,”孩子说,“我请你到露台饭店
去喝杯啤酒吧,然后把打鱼的家什带回来。”
“那当然好,”老人说,“都是打鱼人嘛。”
他们坐在饭店的露台上,有很多渔夫拿老人开玩笑,老人并不生气。一些上了年纪的渔夫望着他,心里很难受。不过他们并没流露,只是斯文地谈起海流,谈起他们把钓索送到海面以下多么深、持续的好天气,还谈起所见所闻。
5
当天有收获的渔夫都回来了,他们把大马林鱼剖开,整片横排在两块木板上,木板的两端分别由两个人抬着,踉跄着送到收鱼站去,等待着冷藏车来,把它们运往哈瓦那的市场。捕到鲨鱼的人则把猎物送到海湾对面的鲨鱼加工厂,那里的工人会把鲨鱼吊起来,掏出肝脏,割掉鳍,剥去外皮,把鱼肉切成长条,用盐腌好。
刮东风的时候,鲨鱼加工厂的腥味儿就会从海湾对面飘过来;今天却几乎闻不到,因为风转向了北方,并渐渐减弱。因此饭店露台上阳光明媚、空气怡人。
“圣地亚哥。”孩子说。
“哦。”老人应着。他正端着酒杯,想着好多年前的事。
“要我去弄点沙丁鱼来,好给你明天用吗?”
“不用了。你打棒球去吧。我能划船,罗赫略会帮我撒网的。”
“可是我很想去。即使不能陪你打鱼,我也很想为你做点什么。”
“你请我喝了杯啤酒呀,”老人说,“你已经是个大人啦。”
6
“你第一次带我上船的那年,我是几岁?”
“五岁。那天,我捕到的鱼活蹦乱跳的,太生猛了,差点儿把船撞碎,你也差点儿送了命。记得吗?”
“我记得鱼尾巴砰砰地拍打着座板,都打断了;我还记得你把我往船头推,力气特别大。船头有一卷湿漉漉的钓索,我感到整条船都在剧烈摇晃,听到你用棍子打鱼的声音,啪啪响,就像在砍树一样;我周围都是甜滋滋的血腥味儿。”
“你是真记得,还是后来听我说起过?”
“从我们头一回一起出海起,我就什么事儿都记得清清楚楚。”
老人看着孩子,他那双长年遭受日晒但目光坚定的眼睛里充满了怜爱。
7
“如果你是我的儿子,我一定会带你出去闯荡一番,”他说,“可你是你爸爸妈妈的儿子,你现在又搭上了一条很走运的船。”
“我去弄点沙丁鱼来好吗?我还知道哪儿可以弄到大鱼饵。”
“今天的没用完,我把它们放在匣子里腌上了。”
“我给你弄四条新鲜的来吧。”
“一条吧。”老人说。他的希望和信心从没消失过,此时它们又像微风初起时那么鲜活了。
8
“两条!”孩子说。
“那就两条。”老人同意了,“你不会去偷吧?”
“我倒是想,”孩子说,“这些都是我买来的。”
“谢谢你。”老人说。他的心思很单纯,从来不会去琢磨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心虚。不过,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心虚,也知道不必因此觉得丢脸,所以自尊心并未受到伤害。
“看海流的情况,明天会是个好日子。”他说。
“你打算上哪儿去?”孩子问。
“远方。等风向转了再回来。我估摸着天不亮就会出发。”
“我那条船的主人也要到远海去呢,”孩子说,“这样一来,如果你钓到了大鱼,我们也可以赶去给你帮忙。”
9
“我想他是不喜欢去远海捕鱼的。”
“是啊,”孩子说,“不过我能看见一些他看不见的东西,比如天上飞来飞去的鸟儿,我就会劝他出海去抓鲯鳅。”
“他的眼睛这么差劲吗?”
“简直跟瞎子差不多。”
“这就怪了,”老人说,“他又没捕过海龟,捕那玩意儿才伤眼睛呐。”
“你在莫斯基托海岸
捕了好多年海龟,眼力不还是好好的。”
“我可是个不同寻常的老头儿。”
“不过,你现在还有力气对付一条大鱼吗?”“我想还有。再说,我还有不少窍门呢。”
10
“我们快把这些工具搬回家去吧,”孩子说,“然后我就可以用渔网去逮沙丁鱼了。”
他们把船上打鱼的工具都收拾起来。老人把桅杆扛在肩头,孩子提着木箱,箱里装着卷得很紧实的褐色钓索,另一只手里还拿着鱼钩和长柄鱼叉。盛鱼饵的匣子被藏在小船的船尾部下面,用来收服被拖到船边的大鱼的棍子也放在那里。
老人的东西从来没人偷,但还是应该把桅杆和那些粗钓索带回家去,因为露水也会侵蚀它们。再者,尽管老人也深知本地人都不会来偷自己的东西,但他依然认为,把鱼钩和鱼叉留在船上实在是一种危险的诱惑。
他们沿着马路一起走到老人住的茅屋,门敞开着,他们走了进去。老人把裹着帆的桅杆靠在墙上,孩子把木箱和其他渔具也摆在旁边。桅杆跟这只有一个房间的茅屋差不多一样长。茅屋是用王棕
坚硬的叶子搭建的,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泥地上有可以用木炭烧饭的地方。褐色的墙壁也是由结实的王棕叶子交叠筑成的,墙上挂着彩色的耶稣圣心像
和科夫莱圣母图
,这些都是他妻子的遗物。
11
墙上原本还挂着一幅他妻子的着色像,但他把它取下来了,因为看到画像使他倍感寂寞。如今这幅画像被放在屋角的搁板上,压在一件干净衬衫的下面。
12
“这儿有什么吃的吗?”孩子问。
“有鱼肉煮黄米饭。你要吃点吗?”
“不了。我得回家吃饭。要我帮你生火吗?”
“不用。等会儿我自己来。或者我直接吃冷饭也可以。”
“我能把渔网拿走吗?”
“当然。”
茅屋里根本没有渔网,孩子还记得,他们是哪天把那张渔网卖掉的。但他们每天都要重复一遍这种谎话。这里也没有鱼肉煮黄米饭,孩子知道。
13
“八十五是个幸运的数字,”老人说,“你想不想看到我逮回来一条净重就有上千磅的鱼?”
“我拿渔网去逮沙丁鱼。你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好吗?”
“好吧。我有张昨天的报纸,我来看看棒球消息。”
孩子不知道昨天的报纸是否也是谎话,直到老人把它从床下取出来。
“这是在酒馆的时候佩里科给我的。”老人解释说。
“我弄到了沙丁鱼就回来。我要把你的鱼跟我的一起用冰镇着,明天早上我们可以分着吃。等我回来了,你给我讲讲棒球新闻。”
“扬基队
是不会输的。”
“可是我怕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会赢。”
“我的孩子,你要相信扬基队。别忘了他们有了不起的迪马吉奥
。”
14
“我担心底特律老虎队,也担心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
“你不会是连辛辛那提红队和芝加哥白短袜队都要担心吧。”
“你先好好看报吧,等我回来了给我讲讲。”
“你觉得我们该去买张尾数是八五的彩票吗?明天就是第八十五天了。”
“行啊,”孩子说,“不过你创下的纪录是八十七天,买八七怎么样?”
“这种事儿不会再发生了。你能弄到一张尾数是八五的彩票吗?”
“我可以去订一张。”
“一张就行。订一张彩票得两块半。我们向谁去借这笔钱呢?”
“这个容易,我总能借到两块半的。”
“没准儿我也借得到。不过我不想借钱。现在借钱,接下来就得讨饭了。”
“穿得暖和点,老人家,”孩子说,“别忘了现在可是九月。”
“正是大鱼露面的月份,”老人说,“要是到五月,人人都是捕鱼的好手。”
15
“我现在去逮沙丁鱼。”孩子说。
孩子回来的时候,看到老人在椅子上睡着,太阳已经下山了。孩子从床上拿起一条旧军毯,铺在椅背上,盖住了老人的双肩。这副肩膀很奇怪,虽然看起来苍老,却很强健,脖子也依旧壮实。因为老人睡着了,脑袋向前耷拉着,后颈的皱纹也淡了。他的衬衫上不知打了多少补丁,就像那张帆一样。这些补丁被阳光晒得褪了色,深浅不同。老人的头非常苍老,一旦把眼睛闭上,脸上就一点生气也没有了。
16
那报纸在他的膝盖上摊着,靠一条胳臂压着才没被晚风吹走。他还光着脚呢。
孩子出去了,再回来时,老人还在熟睡。
“醒醒吧,老人家。”孩子说着,一只手搭在了老人的膝盖上。
老人睁开眼睛,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然后露出微笑。
“你拿的是什么?”他问。
“晚饭,”孩子说,“我们吃饭吧。”
“我肚子不大饿。”
“得了,吃吧。你不能只打鱼,不吃饭。”
“我不是没这样干过。”老人说着,站起身来,把报纸折好,接着动手折毯子。
“你还是披着毯子吧,”孩子说,“只要我活着,你就别想不吃饭就去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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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要长命百岁,还得好好照顾自己。”老人说,“我们吃什么?”
“黑豆米饭,油炸香蕉
,还有些炖菜。”
饭菜是孩子用双层金属饭盒装着从露台饭店拿来的。他口袋里还有两副刀叉和汤匙,每一副都用餐巾包着。
“这是谁给你的?”
“马丁,那个老板。”
“我得去谢谢他。”
“我已经谢过啦,”孩子说,“你用不着再去谢。”
“我要给他一块大鱼肚子上的肉,”老人说,“他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帮助我们了吧?”
“我想是的。”
“那除了鱼肚子肉以外,我该再送他一些东西。他太照顾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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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送了我们两瓶啤酒。”
“我喜欢罐装的啤酒。”
“我知道。但这是瓶装的阿图埃伊
牌啤酒,我还得把瓶子送回去。”
“你真周到,”老人说,“那咱们吃饭吧?”
“我刚才就叫你吃了呀,”孩子和气地对他说,“我要等你准备好才会打开饭盒。”
“我现在准备好了,”老人说,“不过再给我点时间吧,我要洗洗手和脸。”
“你上哪儿去洗呢?村里供水的地方距离这里有两条街呢。我该把水带到这儿来的,”孩子想,“还应该带块肥皂和一条干净毛巾。我为什么这样粗心大意?我该再给他弄件衬衫,一件过冬的夹克衫,还要弄双鞋子,再来条毯子。”
19
“这菜真好吃!”老人说。
“给我讲讲棒球赛吧。”孩子请求说。
“美国联盟
总是扬基队的天下,我跟你说过啦。”老人兴高采烈地说。
“可是他们今天输了。”孩子告诉他。
“这不算什么。反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已经恢复了本色。”
“他们队里别的队员也不错吧。”
“那还用说。不过有了他就不同了。
20
在另一个联盟
的比赛中,布鲁克林队对费拉德尔菲亚队,我看布鲁克林队稳赢。不过我还惦念着迪克·西斯勒和他在那老公园
里打出的那些好球。这些好球可是别人打不出来的。
“在我见过的击球中,他打得最远。你还记得他过去常来露台饭店吗?我很想带他出海钓鱼,可我胆子太小,不敢向他开口。所以我要你去请,但是你也不敢去。”
“我记得。那次真遗憾。他很可能乐意跟我们一起出海的。这样,我们就能一辈子为这件事感到骄傲了。”
“我很想带了不起的迪马吉奥去钓鱼,”老人说,“听别人说,他父亲也是个打鱼的。也许他当初也像我们这样穷,会理解我们的。”
“那了不起的西斯勒
的爸爸从没过过穷日子,而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在打联赛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在一条去往非洲的横帆船上当普通水手了,我曾在夜里看见海滩上有狮子。”
21
“我知道。你跟我谈起过。”
“我们谈非洲还是谈棒球?”
“我看谈棒球吧,”孩子说,“再跟我说说那了不起的约翰·J .麦格劳
的情况。”他把J念成“何塔”
。
“他过去偶尔会去露台饭店。可是他一喝酒,人就会变得粗暴,常常出口伤人,很难对付。他脑子里想着棒球,也想着赛马。至少他的口袋里总是揣着赛马的名单,还常在电话里提到那些马的名字。”
“他是个伟大的经理,”孩子说,“我爸爸认为他就是最伟大的。”
“那是因为他来这儿的次数最多,”老人说,“要是多罗彻
也每年都来,你爸爸就会认为他是最伟大的经理了。”
“说真的,到底谁才是最伟大的经理呢,卢克
还是迈克·冈萨雷斯
?”
“我认为他们不相上下。”
“不过,我知道最好的渔夫就是你。”
“不。我知道还有比我强的。”
“哪里,”孩子说,“好渔夫很多,出色的也不少。但是只有你是最独一无二的。”
“谢谢你。你的话让我高兴。我希望不要遇到一条太大的鱼,让我对付不了,不然可就证明我们讲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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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你还像你说的那样强壮,这种鱼就不会有。”
“我也许没有自以为的那样强壮了,”老人说,“但是我懂得不少窍门,而且我有决心。”
“你该去睡觉了,这样明天早上才精神饱满。我要把这些东西送回露台饭店。”
“那么祝你晚安。早上我去叫醒你。”
“你就是我的闹钟。”孩子说。
“年纪是我的闹钟,”老人说,“为什么老头儿醒得特别早?难道是要让白天长些吗?”
“我说不上来,”孩子说,“我只知道年轻的男孩都睡得沉,起得晚。”
“我记在心上了,”老人说,“到时候会去叫醒你的。”
“我不愿让船主人来叫醒我,那样显得我比他差劲。”
“我懂。”
“睡吧,老人家。”
23
孩子走出屋去。他们刚才吃饭的时候,桌子上没点灯,老人就脱了长裤,摸黑上了床。他把长裤卷起来当枕头,把那张报纸塞在里头。弹簧床垫上还铺着别的旧报纸,他就用毯子裹住了身子,睡下了。
很快,他就睡熟了,梦见自己年轻时曾到过的非洲,长长的金色海滩和白色海滩,白得耀眼,还有高耸的海岬和褐色的大山。如今,他每天夜里都回到那道海岸边,在梦中听见海浪拍岸的隆隆声,看见土著驾船穿浪而行。他睡着的时候,能闻到甲板上沥青和麻丝的气味,还有清晨随风飘来的陆地上的非洲气息。
通常一闻到陆地上刮来的风,他就会醒来,穿上衣服,去叫醒那孩子。然而今夜,陆地上刮来的风的气息来得很早,他在梦中知道时间尚早,就继续做梦,看见加那利群岛
上的白色顶峰从海面升起,随后梦见了群岛的各个港湾和锚泊地。
他再也梦不到风暴,梦不到女人,梦不到重大的事件,再梦不到大鱼,梦不到打架,梦不到拼力气,梦不到他的妻子。
现在他只能梦见一些地方和海滩上的狮子。
24
它们在暮色中,像小猫一样戏耍着,他爱它们,如同爱这孩子一样。
他从没梦见过这孩子。他就这么醒过来,望了望敞开的门外边的月亮,展开长裤穿好。他到窝棚外小便,然后顺着大路去叫醒孩子。他被清晨的寒气冻得直哆嗦,但他知道哆嗦一阵后会暖和,要不了多久就要去划船了。
孩子住的那所房子的门没有上锁,他推开门,光着脚,轻轻地走了进去。孩子正在外间的帆布床上熟睡着,残月的光芒使老人能清楚地看见他。他轻轻握住孩子的一只脚,直到孩子醒了,转过脸来望着他。老人点点头,孩子从床边的椅子上拿起长裤,坐在床沿上穿。
老人走出门去,孩子跟在他身后,似醒非醒,老人伸出胳臂搂住他的肩膀说:“对不起。”
“别这么说,”孩子说,“男子汉就该这么干。”
他们顺着大路朝老人的茅屋走去。黑暗中,有些光着脚的男人扛着桅杆走动。
走进老人的茅屋,孩子拿起装在篮子里的钓索卷儿,还有鱼叉和鱼钩。老人把缠着帆的桅杆扛在肩上。
“想喝咖啡吗?”孩子问。
“我们把这些工具拿到船上,然后喝一点吧。”
他们在一家清早就营业的小吃店里,喝着盛在炼乳罐子里的咖啡。
“你睡得好吗,老人家?”孩子问。他现在清醒过来了,尽管要他完全摆脱睡意还不大容易。
“睡得很好,马诺林,”老人说,“我觉得今天我挺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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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孩子说,“现在我该去拿沙丁鱼,还有给你的新鲜鱼饵。他总是自己拿那条船上的东西,从来不要别人帮他。”
“我们可不一样,”老人说,“你五岁时,我就让你帮忙拿东西了。”
“我记得,”孩子说,“我马上回来。再来杯咖啡吧。我们在这儿可以记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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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光着脚在珊瑚石砌的路上,向储藏鱼饵的冷藏库走去。
老人慢腾腾地喝着咖啡。这是他今天一整天的食物,他知道他必须喝。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吃饭使他厌烦,所以他从来不带午饭。他在船头放了一瓶水,撑一整天足够了。
孩子带着沙丁鱼和两份包在报纸里的鱼饵回来了。他们顺着小径走向小船,脚下的沙地里嵌着鹅卵石。他们抬起小船,让它滑到水里。
“祝你好运,老人家。”
27
“也祝你好运。”老人说。他把桨上的绳圈套在桨座的钉子上,身子前倾抵消桨片在水中遇到的阻力,在黑暗中划出港去。海滩上也有其他正出海的船只,老人能听到他们的船桨入水和划动的声音,却看不清那些船,尽管此刻月亮已到了山背后。
偶尔有人在说话,但除了划桨声,大多数船都是寂静的。它们一出港口就分散开来,纷纷驶向他们希望能有收获的海域。老人知道自己要驶向远方,所以把陆地抛在后面,划进清晨海洋的清新空气中。他划过某一片水域,看见果囊马尾藻闪耀的磷光,渔夫们管这片水域叫“大井”,因为这儿的水深突然达到了七百英寻
,海流拍打着海底深渊的峭壁,激起了旋涡,海虾和可做鱼饵的小鱼都聚集在那儿。在那些深不可测的海底洞穴里,有时还有成群的柔鱼,它们在夜间浮到紧靠海面的地方,所有在那儿巡游的鱼类都拿它们当食物。
28
老人在黑暗中逐渐感到早晨要来了,他听见飞鱼出水的声音,以及它们凌空飞翔时翅膀所发出的声音。
他非常喜欢飞鱼,因为它们是他在海洋上的朋友。他替鸟儿伤心,尤其是那些柔弱的黑色小燕鸥,它们始终在飞翔,在觅食,但几乎从没找到过吃的。于是他想,鸟儿的生活比我们还要艰难。当然,那些猛禽和强壮的大鸟除外。为什么海洋这样凶暴,海燕那样的鸟儿却生来如此柔弱和纤巧?海洋是仁慈的、美丽的,然而她能变得这样凶暴,又来得这样突然,而这些飞翔的鸟儿,从空中降下觅食,发出细微的哀鸣,生来就柔弱得不适合在海上生活。
29
他每次想到海洋,总是用“她”来称呼,说西班牙语的人会把他们热爱的大海形容成女性。有时候,对海洋怀有好感的人们也说她的坏话,不过总是拿她当女性看待的。有些年轻的渔夫,用浮标当钓索上的浮子,在把鲨鱼肝卖了好价钱后置备了汽艇。他们就会把海洋当男性。

他们提起她时,会把她作为一个竞争对手或一个去处,甚至当作一个敌人。可是老人总是把海洋当作女性
,不管她是否给予人类恩惠。如果她干出了任性或缺德的事情来,那也是因为身不由己。月亮也对她有了影响,如同对一个女人那样,他想。
30
老人稳稳地划着船,这对他来说并不吃力,因为他划得并不算快,而且除了海流偶尔打个旋儿以外,海面是很平静的。他借着海流的力量前进,天渐渐亮了,他发现自己已经划到比预想中更远的地方了。
“我在这海底的深渊上转悠过一个星期,可是一无所获。”他想,“今天,我要找到那些鲤鱼和长鳍金枪鱼群,也许那里还有大鱼。”
不等天色大亮,他就把鱼饵一个个放下去了,船随着海流漂动。有个鱼饵下沉到七十二米的深处,第二个在一百三十五米的深处,第三个和第四个分别在一百八十米和二百二十五米深的海水中。每个鱼饵都是用新鲜沙丁鱼做的,头朝下,钓钩穿进鱼身,扎好,缝牢,因此钓钩的所有突出部分,弯钩和钩尖,都被包在鱼肉里。
每条沙丁鱼都被钓钩穿过双眼,因此鱼身在钢钩上形成了半个环形。钓钩的每部分都会叫一条大鱼觉得香喷喷的。
31
孩子给了他两条新鲜的小金枪鱼,也就是长鳍金枪鱼,它们正像铅垂一样被挂在那两根最深的钓索上,在另外两根钓索上挂着一条蓝色大鳜鱼和一条黄色金银鱼,是用过的,但依然完好,而且还有沙丁鱼给它们添上香味和吸引力。每根钓索都像一支铅笔那么粗,一端缠在一根青皮钓竿上,这样,只要有鱼拉动或触碰鱼饵,就能使钓竿下沉,而每根钓索有两个七十二米长的线圈,它们可以牢系在其他备用的线圈上,这样一来,必要的时候一条鱼可以拉出五百多米长的钓索。
这时,老人紧盯着那三根在小船一边的钓竿,看看有没有动静,一边缓缓地划着,使钓索保持笔直地垂下去,停留在适当的深处。天已经大亮了,太阳随时会升起来。
太阳从海上升起,老人看见其他的船只低低地挨着水面,离海岸不远,和海流的方向垂直地排开。太阳越发明亮了,耀眼的阳光射在水面上,随后太阳从地平线上完全脱离,平坦的海面把阳光反射到老人的眼睛里,剧烈的刺痛使他不能朝太阳看,只能埋头划船。他注视着那几根一直下垂到黑洞洞的深水里的钓索。他垂钓索的本事比任何人都厉害,这样,在不同层次的幽暗的湾流深处,都会有一个鱼饵刚好在他所指望的地方等待着在那儿游动的鱼。别的渔夫让钓索随着海流漂去,有时候钓索在一百零八米的深处,他们却自以为在一百八十米的深处呢。
不过,他想:“虽然我总能把它们精确地放在适当的地方,但我的运气却不好。可谁说得准呢?说不定今天就转运了。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
32
有好运来临当然好。不过我情愿做到分毫不差。那么,当运气来的时候,你就有所准备了。”
两小时过去了,太阳升得更高了,朝东望时不再那么刺眼了。眼前只看得见三条船,它们都显得特别矮,远远靠在近岸的海面上。
“我这一辈子,老是被初升的太阳刺痛眼睛,”他想,“然而眼睛还是好好的。傍晚时分,我可以直视太阳,不会有眼前发黑的感觉。傍晚的阳光也要强一些。不过只有在早上时叫人眼痛。”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只长翅膀的黑色军舰鸟在他前方的天空中盘旋。它忽然把双翅收在背后俯冲下来,然后又盘旋而起。
33
“它一定是逮住什么东西了,”老人说,“它不光是找找就罢了。”
他慢慢划着船,朝鸟儿盘旋的地方划去。他并不着急,让那些钓索保持着垂直的状态。不过他还是靠近了海流,这样,他依然能用正确的方式捕鱼,本来他没想划得这么快,但是这次他想跟随那只鸟的引导。
军舰鸟向空中更高的地方飞去,继续盘旋,双翅不动。突然它又俯冲下来,老人看见飞鱼从海里跃出,在海面上拼命掠过。
“鲯鳅,”老人喊道,“大鲯鳅。”
他把双桨从桨架上取下,从船头下面拿出一根细钓丝。钓丝上系着一段铁丝导线和一只中号钓钩。他把一条沙丁鱼挂在上面当鱼饵,把钓丝从船舷放到水中去,将上端紧系在船艄的一只螺栓上。接着他在另一根钓丝上也装了鱼饵,把它缠绕着放在船头的阴影里。他继续划船,注视着那只此刻正在水面上低飞劳作的黑鸟。
正看着,那鸟儿又朝下俯冲,为了俯冲,把翅膀后掠,然后猛地展开,追踪着飞鱼,可是没有成功。老人看见海面微微隆起,那些大鲯鳅正追逐着脱逃的飞鱼,在飞鱼跃起的下方破水而行,只等飞鱼一掉下来,就飞快地钻回水里追捕。这群鲯鳅真大啊,它们散布的范围很广,飞鱼几乎没有脱逃的机会。看来那只鸟抓不到飞鱼了,对它来说,飞鱼的个头太大了,而且又飞得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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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看着飞鱼一再地从海里冒出来,看着那只鸟儿徒然无用的行动。“我附近的那群鱼逃走啦,”他想,“它们逃得太快,游得太远啦。不过说不定我能逮住一条掉队的,说不定我向往的大鱼正在它们附近转悠着。我的大鱼一定就在某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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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地上空的云层像山峦一般耸立着,海岸变成一长条绿色的线,背后是些灰青色的小山。此刻的海水呈深蓝色,蓝得发紫。他仔细俯视着海水,只见深蓝色的水中穿梭着仿佛红色粉末的浮游生物,阳光在水中变幻出奇异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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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注视着那几根钓索,看见它们笔直地垂在水下,他很高兴看到这么多浮游生物,这说明附近有鱼。太阳越升越高,光线的色彩愈发奇幻,天气可真不错,陆地上空云层的形状也说明了这一点。可是那只鸟儿却几乎看不见了,水面上没什么东西,只有几条被太阳晒得发白的黄色马尾藻和一只紧靠着船舷漂动的僧帽水母,它那胶质的浮囊呈紫色,形状清晰可见,闪现出彩虹般的颜色。它来回翻滚,像个大气泡般愉快地漂动着,那些致命的紫色长触须在水中拖在身后,足有一米长。
“毒水母,”老人说,“你这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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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顺着摇动的船桨朝水中望去,看见一些小鱼,颜色跟拖在水中的触须差不多,它们在触须之间和浮囊在漂动时所投下的一小片阴影中游着。它们能够对水母的毒素免疫。人可不能。当老人把一条鱼线拉回船上时,有些触须会缠在钓丝上,紫色的黏液附着在上面,他的胳臂和手上就会出现疮肿,就像触碰过毒漆树或毒葛一样。但是这种水母的毒素发作得更快,一旦碰到就会痛得像被鞭子抽打一样。
这些颜色如彩虹一般的大气泡很美,然而它们正是海里最欺诈成性的生物,所以老人乐意看到大海龟把它们吃掉。海龟发现了它们,正迎面向它们进逼,同时闭上眼睛,让自己从头到尾完全被龟壳保护着,把水母连同触须一并吃掉。老人喜欢看海龟把它们吃掉,喜欢在风暴过后的海滩上踩着它们,喜欢听自己长着老茧的硬脚掌踩上它们时发出的噼啪的爆裂声。
他喜欢绿色的海龟和
玳
(
dài
)
瑁
(
mào
),它们形态优美,游水迅速,价格也不错,他还对那只又大又笨的
蠵
(
xī
)龟怀有善意的轻蔑,它们的甲壳是黄色的,做爱的方式是奇特的,在吞食僧帽水母的时候还会幸福地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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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觉得海龟并不神秘,尽管他曾多年乘小船去捕海龟。他替所有的海龟伤心,甚至包括那些跟小船一样长、重达一吨的大梭龟。人们大多对海龟残酷无情,一只海龟被剖开、宰杀之后,心脏还要跳动好几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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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老人想:“我也有一颗这样的心脏,我的手脚也跟它们的一样。”他吃白色的海龟蛋,是为了使身体有力气。他在五月份整整吃了一个月,好让自己到九十月份能身强力壮,可以应付真正的大鱼。
他还每天从别的渔夫放渔具的棚屋中的一只大圆桶里舀一杯鲨鱼肝油喝。桶就放在那儿,渔夫们谁想喝就喝。
大多数渔夫都厌恶鱼肝油的味道,但是也并不比摸黑早起更叫人难受,而且它对防治伤风流感非常有效,对眼睛也有好处。
老人此刻抬眼望去,看见那只鸟儿又在空中盘旋。
“它找到鱼啦。”他说。可是当时没有一条飞鱼冲出海面,也没有小鱼四处逃窜。然而老人看着看着,只见一条小金枪鱼跃到空中,一个转身,头朝下掉进水里。这条金枪鱼在阳光下闪着银白色的光,等它回到了水里,又有金枪鱼一条接着一条跃出水面,到处都是,它们跳出很远去捕食小鱼,搅得海水翻腾起来。它们正绕着小鱼追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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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是它们游得这么快,我大可以赶到它们中间去。”老人想。他眼看着这群鱼把水搅得泛起白色的水沫,眼看着那鸟儿这时正俯冲下来,扎进在惊慌中被迫浮出海面的小鱼群。
“这只鸟帮了我的大忙。”老人说。就在这时,船艄的那根细钓丝在他脚下绷紧了,原来他把钓丝在脚上绕了一圈。于是他放下双桨,紧紧抓住细钓丝往回拉,感到那小金枪鱼颤悠悠的拉力。他越是用力往回收线,钓丝就越是颤悠,他看见水里那条鱼蓝色的背和金色的两侧,然后把钓丝呼地一甩,鱼越过船舷,掉在船上,躺在船艄的阳光里。这条鱼身形结实、像颗子弹,瞪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尾巴敏捷地拍打着船板,砰砰有声,逐渐耗尽了力气。老人出于好意,猛击了一下它的头,一脚把它那还在抖动的身子踢到船艄背阴的地方。
“长鳍金枪鱼,”他说,“拿来钓大鱼倒挺好,差不多有一磅重呢。”
他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独处的时候会自言自语了。从前他孤身一人的时候会唱歌,有时在夜里唱,那是在小渔船或捕海龟的小艇上值班掌舵时的事。他大概是在那孩子走了以后,才开始独处的时候自言自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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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记不清了。跟孩子在一起捕鱼,他们只在必要时才说话。比如漫长的夜晚,或者碰到坏天气,被暴风雨困在海上的时候。在海上,少说话是一种美德,老人一向这么认为,并始终遵守。可是这会儿,他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声来有好几次了,因为自己不会干扰到任何人。
“要是别人听到我在自言自语,会当我发疯了,”他说,“既然我没疯,我就不用在乎别人怎么想。有钱人在船上有收音机跟他们说话,还能听到棒球赛的新闻。”
“现在可不是想棒球赛的时候,”他想,“现在只应该想一件事,就是我生来要干的那件事。那个鱼群周围很可能有一条大鱼,我只逮住了吃小鱼的金枪鱼群中一条失散的家伙。现在它们正游向远方,游得还特别快。今天在海上露面的生物都游得很快,都向着东北方向。难道每天的这个时候都会如此吗?要不,就是什么我不懂得的天气征兆?”
此时他已经看不见海岸的那一道绿色了,眼前只有那些仿佛积着雪的山峰,以及山峰上空如雪山一般高耸的云层。幽深的海水,在阳光下呈现出彩虹的光彩。由于此刻太阳升到了头顶上空,那数不清的斑斑点点的浮游生物,都不见了,老人只看到蓝色海水深处巨大的七色光带,还有他那几根笔直垂在水中的钓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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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夫们把所有这种类型的鱼都叫金枪鱼,只有在拿它们去售卖或换鱼饵时,才分别把它们的名字区分开。这时金枪鱼们沉回海里。在炙热的阳光下,老人感到脖颈被暴晒,汗水一滴滴地从背上淌下来。
“我本来可以随波逐流,”他想,“把钓索系在脚趾上,然后睡睡觉,一有动静就能把我弄醒。不过今天是第八十五天,今天一整天,我都应该好好钓鱼。”
他边想边凝视着钓索,突然看见其中一根伸向水面的绿色钓竿猛地往水中一沉。
“来啦,”他说,“来啦。”说着,他收起双桨,伸手去拉钓索,把钩索轻轻地夹在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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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钓索并没什么分量,于是就轻轻地握着。又动了一下。这回是试探性地一拉,既不紧又不重,他就完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
在一百英寻的海水深处,有条大马林鱼正在吃包住钩尖和钩身的沙丁鱼,这个手工制的钓钩是从一条小金枪鱼的头部穿出来的。
老人轻巧地攥着钓索,用左手把它从竿子上轻轻地解下。这样,钓索就可以在他的指间滑动,而不让鱼感到任何牵引力的存在。
“在离岸这么远的地方,它长到这个月份,个头一定挺大了,”他想,“吃鱼饵吧,鱼啊,吃吧,请你吃吧。这些鱼饵多新鲜,而你啊,待在这六百英尺的深处,在这漆黑的冷水里。再在黑暗里绕一圈,然后回来把它们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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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觉到钓索被很小心地一拉,接着较猛烈地一拉,这准是有条沙丁鱼的头很难从钓钩上扯下来。然后就没有一点儿动静了。
“来吧,”老人说,“转身回来吧。闻闻这些鱼饵,它们不是挺鲜美吗?趁它们还新鲜的时候吃了吧,吃完这条还有金枪鱼,又紧实,又爽口,又鲜美。别怕难为情,鱼儿。把它们吃了吧。”
他把钓索夹在大拇指和食指之间等待着。同时盯着其他那几根钓索,因为这鱼可能正在上下游动。这时,钓索又被轻巧地拉了一下。
“它会咬饵的,”老人说,“求上帝让它咬饵吧。”
然而它没有咬饵。它游走了,老人没感到有任何动静。
“它不可能游走的,”他说,“天知道它是不可能游走的。它正在绕弯子呐。也许它以前上过钩,到现在还有点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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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他感到钓索轻轻地动了一下,他高兴了。
“它刚才不过是在转身,”他说,“它会咬饵的。”
感到这轻微的一拉,他很高兴,接着他感受到有些猛的拉扯,很有分量,猛烈得叫人难以相信。这是鱼本身的重量造成的。于是他松手让钓索朝下滑,一直朝下滑,那两卷备用钓索中的一卷都放出去了。钓索从老人指间滑下去的时候,他依旧感到很重的分量,尽管大拇指和食指施加的压力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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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棒的鱼啊,”他说,“它正把鱼饵斜叼在嘴里,想着离开呐。”
“它会掉过头来把饵吞下去的。”他想。他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声,因为他知道,一桩好事如果被说破了,也许就不会发生了。他知道这条鱼有多大,他想象着它嘴里横衔着金枪鱼,在黑暗中游走。这时他觉得它停止不动了,可是重量还在那里。接着重量不断增加,他就再放出一点钓索。他加强了大拇指和食指上的压力,于是钓索上的分量增加了,一直深处坠去。
“它咬饵啦,”他说,“现在我让它美美地吃一顿。”他任由钓索在指间滑动,同时将钓索的一端紧系在旁边那根钓索上的两卷备用钓索上。他准备好了。眼下除了正在使用的那卷钓索,还有三卷四十英寻的钓索可供使用。
“再吃一些吧,”他说,“美美地吃吧。”
“把鱼饵全吃了,钓钩尖就能扎进你的心脏,把你弄死,”他想,“然后乖乖浮上来,让我将鱼叉刺进你的身子。就是这样。你准备好了吗?你进餐的时间够长了吧?”
“看啊!”他大声喊着,双手使劲将钓索往回收,收了一米,然后连连猛拉,使出胳膊上的全部力气,用身体的重量作为支撑,挥动双臂,轮换地把钓索往回拉。然而没有用。
那条鱼慢慢地游开,老人竟无法把它往回拉哪怕几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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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钓索很结实,是专门用来钓大鱼的,他把钓索缠在背上猛拉,紧绷的钓索里竟迸出水珠来。随后钓索在水里渐渐发出一阵咝咝声,但老人依旧攥着它,在座板上使劲撑住自己的身子,仰着上半身以抵抗鱼的拉力。小船慢慢地向西北方向驶去。
大鱼一刻不停地游着,鱼和船在平静的水面上慢慢地行进。另外几个鱼饵还在水里,没有动静,但他现在已经无暇顾及。
“要是那孩子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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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说,“我正被一条鱼拖着走,我都快成一根系纤绳的短柱啦。我可以把钓索系在船舷上。不过这样一来鱼会把它扯断的。我得拼命牵住它,必要的时候给它放出钓索。谢谢老天,它还在朝前游,没有往下沉。
“如果它决意下沉,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如果它潜入海底,死在那儿了,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可是我必须得做些什么。我能做的事情多着呢。”
他攥住了勒在背脊上的钓索,紧盯着大鱼往水中游去,而小船正平稳地驶向西北。
“这样能叫它送命,”老人想,“它不能一直这样游下去。”然而过了四个钟点,那鱼照样拖着小船,不急不躁地向大海游去,而老人呢,依然紧紧攥着勒在背脊上的钓索。
“我是中午把它钓上的,”他说,“可我始终还没见过它。”
在没钓到这鱼以前,他一直使劲把草帽往前拉,现在草帽勒得他的前额好痛。他觉得口渴,就双膝跪下,小心翼翼不扯动钓索,尽量朝船头爬去,伸手去取水瓶。他打开瓶盖,喝了一点水,然后靠在船头休息。他坐在从桅座上拔下的裹着帆的桅杆上,竭力不去想什么,只想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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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回顾背后时,发现陆地已没有一丝踪影了。“这没关系,”他想,“我总能靠着哈瓦那的灯火回港的。离太阳下去还有两个钟点,也许不到那时鱼就会浮上来。如果它不上来,也许会随着月亮浮上来。如果它不这样干,也许会随着日出浮上来。我手脚没有抽筋,我感到身强力壮。是它的嘴给钓住了啊。不过拉力这样大,该是条多大的鱼啊。它的嘴准是死死地咬住了钢丝钓钩。但愿能看到它。但愿能知道我这对手是什么样儿的,哪怕只看一眼也好。”
凭着对天上星斗的观察,老人发现那鱼整整一夜都没有改变它的路线和方向。太阳下山后,海上特别冷,老人的背脊、胳膊和衰老的腿上的汗水都干了,他觉得冷了。白天,他把盖在鱼饵罐上的麻袋拿下来,摊在阳光下晒干。太阳下山了,他把麻袋系在脖子上,盖住后背。这会儿,他小心地把麻袋垫在肩上的钓索下面。有麻袋垫着钓索,他就可以弯腰靠在船头。这姿势最多只能是缓解一下难受的感觉,可是他自以为是很舒服了。
“我拿它一点儿没办法,它也拿我一点儿没办法,”他想,“如果它一直这样下去,谁都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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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他站起身来,在船舷边小便,然后抬眼望着星斗,确认航向。钓索从他肩上一直溜进水里,看来像一道磷光。鱼和船此刻移动的速度放慢了。哈瓦那的灯火也不大明亮,于是他明白,海流准是在把他们带向东方。
“如果我从此看不见哈瓦那炫目的灯光,我们一定是越来越向东。”他想,“因为,如果这鱼的路线没有变的话,我准会有好几个钟点能看见灯光。不知道今天的棒球大联赛结果如何,钓鱼的时候有台收音机才美哪。嗨,别老是惦记着这玩意儿。想想你正在干的事情吧。你现在哪能想那样的蠢事啊。”
然后他说:“要是那孩子在就好了。可以帮我一把,也能让他见识见识这种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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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该上了年纪还孤身一人,”他想,“但这实在是避免不了的。为了保持体力,我一定要记住,趁金枪鱼没坏就赶紧吃掉。记住了,哪怕你根本不想吃,也必须在早上把它吃下去。”
夜间,两条海豚游到小船附近,他听见它们翻腾和喷水的声音。他能辨别出雄豚发出的喷水声很喧闹,雌豚的喷水声则如同喘息一般轻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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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都是好样的,”他说,“它们嬉耍,打闹,相亲相爱。它们是我们的兄弟,就像飞鱼一样。”
接着他怜悯起这条被他钓住的大鱼。“它真出色,也真奇特,有谁知道它的年龄有多大呢?”他想,“我从没钓到过这样强大的鱼,也没见过行动这样奇特的鱼。
“也许它太机灵,不愿跳出水来。只要它跳出来,或者来个猛冲,就能把我搞垮。不过,也许它曾上钩过好几次,因此知道该如何搏斗。它哪会知道它的对手只有一个人,而且是个老头儿。它可真是条不错的大鱼,如果鱼肉够好的话,在市场上能卖多大一笔钱啊。它咬饵的样子像条雄鱼,拉钓索的方式也像雄鱼,搏斗起来一点也不惊慌。不知道它有没有什么计划,还是就跟我一样地不顾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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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有一回钓到了一对大马林鱼中的一条。在马林鱼的群体里,雄鱼总是让雌鱼先吃,那条上钩的正是雌鱼,它发了狂,惊慌失措而绝望地挣扎着,不久就筋疲力尽了。那条雄鱼始终待在它身边,在钓索下窜来窜去,陪着它在水面上一起打转。雄鱼离钓索很近,老人生怕它会用尾巴把钓索割断,它的尾巴大小和形状都像大镰刀一样,而且十分锋利。老人用拖钩把雌鱼拖上来,用棍子揍它,握住了那边缘像砂纸一样的长嘴,连连敲击它的头顶,直打得它的颜色变成和镜子背面的红色差不多,然后让孩子帮忙,把它拖上船去。这时候,雄鱼依然待在船边没有离开。后来,当老人解下钓索、整理鱼叉的时候,雄鱼从船边高高地跳起,看看雌鱼在哪里,然后落下去,钻进深水里,它那双淡紫色的翅膀也就是胸鳍,大大地伸展开,它身上所有淡紫色的宽条纹都露出来了。它真美,老人想,它始终都待在那儿不走。
“这是我看到过的最令人伤心的情景了,”老人想,“孩子也很伤心,因此我们请求了这条雌鱼的原谅,然后马上把它宰了。”
“要是孩子在这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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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他把身子靠在船头的木板上,勒在肩膀上的钓索,让他感受到大鱼的力量,这股力量让他朝着大鱼选择的方向稳稳地游去。
“由于我欺骗了它,它不得不做出选择,”老人想,“看来它选择的是待在黑暗的深水里,远远地避开一切圈套、陷阱和诡计。而我选择的是到谁也没去过的地方找到它,超越这世界上的所有人。现在我跟它拴在一起了,从中午开始就是如此。而且我和它都没有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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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我不该当渔夫,”他想,“然而这正是我生来就干的行当。我一定要记住,天亮后就吃那条金枪鱼。”
在天还没亮的某个时刻,有什么东西咬住了他背后的一个鱼饵。他听见钓竿啪的一声折断了,那根钓索越过船舷往外滑。他摸黑拔出鞘中的刀子,用左肩承担着大鱼所有的拉力,身子朝后靠,就着船舷的木板,把那根钓索割断了。然后把另一根离他最近的钓索也割断,再摸着黑把这两个没有放出去的备用钓索的断头系在一起。他只用一只手就能熟练地完成,在打结时,他一只脚踩住钓索卷,免得移动。他现在有六卷备用钓索了。他刚才割断的那两根有鱼饵的钓索各有两卷备用钓索,加上被大鱼咬住鱼饵的那根上的两卷,它们全都接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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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天亮了,”他想,“我好歹要把那根带着鱼饵、被放在水下四十英寻深的钓索也割断,把剩下的备用钓索也接上。这样一来,我将损失两百英寻的优质卡塔鲁尼亚
钓索,还有钓钩和引线。但这些都能重新置备。万一钓上了别的鱼,把这条大鱼倒搞丢了,到哪儿去找呢?我不知道刚才咬饵的是什么鱼。很可能是条大马林鱼,或者剑鱼,或者鲨鱼。我根本来不及琢磨。我不得不赶快把它摆脱掉。”
他大声说:“但愿那孩子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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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那孩子并不在这里,”他想,“你只有你自己,你最好回到最后剩下的那根钓索边,不管天黑不黑,把它割断了,系上那两卷备用钓索。”
他确实这样做了。摸黑干活很困难,那条大鱼突然掀动了一下,把他脸朝下拖倒在地,眼睛下方被划了一道口子。鲜血从脸颊上淌下来,但还没流到下巴就凝固起来,干了。于是他挪动身子回到船头,靠在船舷上歇息。他调整了麻袋的位置,把肩上的钓索小心地挪动。他谨慎地试了试那鱼拉曳的力量,然后把手伸到水里,试探小船航行的速度。
“不知道为什么这鱼刚才突然摇晃了一下,”他想,“一定是钓索在它高高隆起的背脊上滑动了一下。它背脊上的痛当然及不上我的。然而不管它力气多大,总不能永远拖着这条小船跑吧。眼下凡是会惹麻烦的东西都清除掉了,而我还有充足的备用钓索,这一切都令我满意。”
“鱼啊,”他轻轻地说,“我会奉陪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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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我看,它也不会离开我了。”老人想,于是他等待着天亮。眼下正是破晓之前,天很冷,他将身子紧贴着船舷取暖。“它能熬多久,我也能熬多久。”他想。微明的天色中,钓索伸展着,向下通到水里。小船平稳地移动着,初升的太阳一露边儿,阳光直射在老人的右肩上。
“它在朝北走啊。”老人说。“海流会把我们远远地向东方送去,”他想,“但愿它会随着海流拐弯。这就说明它越来越疲乏了。”
太阳升得更高了,老人发觉这鱼并不会疲惫。眼下唯一有利的征兆是:钓索的斜度,说明它正在比原来浅的地方游着。
“上帝啊,叫它跳跃吧,”老人说,“我的钓索够长,可以对付它。”
“也许我把钓索拉紧一点儿,让它觉得痛,它就会跳跃起来,”他想,“既然是白天了,就让它跳跃吧,这样它背脊两侧的液囊会充满空气,就没法沉到海底了。”
他拉紧钓索,可是自从钓上这条鱼以来,钓索已经紧绷到快要绷断的地步,所以当他向后仰身子,感觉钓索硬邦邦的,知道没法更紧了。“我千万不能猛地一拉,”他想,“每猛拉一次,就会把钓钩划出的口子弄得更宽些,等它当真跳跃起来,也许会把钓钩甩掉。反正太阳已经出来了,我也觉得好过些了,这一回我不用盯着太阳看了。”
钓索上粘着黄色的海藻,可是老人知道这只会给鱼增加一些拉力,所以很高兴。正是这种黄色的果囊马尾藻,能在夜间发出很强的磷光。
“鱼啊,”他说,“我爱你,也非常尊敬你。不过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杀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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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愿如此,他想。
一只小鸟从北方向小船飞来。那是只鸣禽,在水面上飞得很低。老人看得出,那只鸟非常疲劳。
鸟儿飞到船艄上,在那儿歇了口气。然后绕着老人的头飞了一圈,落在那根钓索上,站在那儿它觉得比较舒服。
老人的目光随着鸟儿落了下来。“你多大了?”他问,“这是你第一次出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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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话的时候,鸟儿望着他。它太疲倦了,竟没有细看这钓索,就用小巧的双脚紧抓住了钓索,在上面摇晃。
“这钓索很稳当,”老人对它说,“太稳当啦。昨天夜里又没有风,你怎么会这样疲倦啊。鸟儿都怎么啦?”
“因为有老鹰,”他想,“老鹰会飞到海上来追捕它们。”但是这话他没跟这鸟儿说,反正它也不懂他的话,而且很快就会知道老鹰的厉害。
“好好休息吧,小鸟,”他说,“然后,碰碰运气继续飞,就像任何人或者鸟或者鱼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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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说话来让自己打起精神,因为他的背脊在夜里变得僵直,眼下正痛得厉害。
“鸟儿,愿意的话就住在我家吧,”他说,“很抱歉,我不能趁眼下刮起小风的当儿,扯起帆来把你带回去。可是我总算有个朋友了。”
就在这时,那鱼忽然一顿,把老人拖倒在船头上,要不是他撑住了身子,放出一段钓索,早就被拖到海里去了。
钓索猛地一抽,鸟儿飞走了,老人竟没有看到。他用右手小心地摸摸钓索,发现自己的手正在淌血。“一定是什么东西把鱼弄疼了,”他说,同时他试着把钓索往回拉,看能不能叫鱼转回来。等拉到快绷断的时候,他就握稳了钓索,身体后仰,来抵消钓索上的那股拉力。
“你现在觉得痛了吧,鱼儿,”他说,“老实说,我也是如此啊。”
他掉头寻找那只小鸟,因为很乐意有它来做伴。可鸟儿已经飞走了。
“你没有待多久,”老人想,“但是你去的地方风浪较大,要飞到岸上才安全。我怎么会让那鱼猛地一拉,划破了手呢?我一定是越来越笨了。要不,或许是因为只顾望着那只小鸟,想着它的事。现在,我要关心自己的活儿了,我还得把那金枪鱼吃下去,这样才不会没力气。”
“但愿那孩子在这儿,我手边有点儿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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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
他把沉甸甸的钓索挪到左肩上,小心地跪下,在海水里洗手。他把手在水里浸了一分多钟,注视着血液在水中漂开,而海水随着船的移动在他的手上平稳地冲刷着。
“它游得慢多了。”他说。
老人巴不得让他的手在这盐水中多浸一会儿,但又害怕那鱼又忽然一歪,于是站起身,打起精神,举起那只手,朝向太阳。只不过被钓索勒了一下,割破了皮肉,然而却伤在了最常用的地方。他知道自己需要这双手,不喜欢还没动手就把手割破。
“现在,等把手晾干了,”他说,“我该吃小金枪鱼了。我可以用鱼钩把它钩过来,在这儿舒舒服服地吃。”
他跪下来,用鱼钩在船艄下找到了那条金枪鱼,小心地不让它碰着那几卷钓索,把它钩到自己身边来。他又用左肩挎住了钓索,把左手和左臂撑在座板上,从鱼钩上取下金枪鱼,再把鱼钩放回原处。他把膝盖压在鱼身上,从脖颈竖着割到尾部,割下一条条深红色的鱼肉。这些肉条的断面是楔形的,他从脊骨边开始割,一直割到肚子边。割下了六条肉后,把它们摊在船头的木板上,在裤子上擦擦刀子,拎起鱼尾巴,把骨头扔到海里。
“我想我是吃不下一整条的。”他说着,用刀子把一条鱼肉切成两半。他感到那钓索一直紧绷着,他的紧紧握住了粗钓索的左手抽起筋来,他厌恶地看着它。
“这算什么手啊,”他说,“随你去抽筋吧,变成一只鸟爪吧。对你可不会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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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点,”他想,望着黑暗的深水里的钓索,“快把它吃了,会让手有力气的。不能怪这只手不好,你跟这鱼已经僵持了好几个小时。不过,你是能跟它周旋到底的。快把金枪鱼吃了。”
他拿起半条鱼肉,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倒并不难吃。
“好好咀嚼,”他想,“把汁水都咽下去。如果加上一点儿酸橙或者柠檬,或者盐,味道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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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怎么样啊,手?”他问那只抽筋的手,它僵直得几乎跟死尸一般,“为了你,我再吃一点儿。”
他吃着那条鱼肉的另外一半。他细细地咀嚼,然后把鱼皮吐出来。
“觉得怎么样啊,手?是不是还不到时候,说不上来?”
他又拿起一整条鱼肉,咀嚼起来。
“真是条壮实而鲜活的鱼。”他想,“我运气好,捉到了它,而不是条鲯鳅。鲯鳅太甜了。这鱼一点也不甜,还保存着十足的韧劲。”
“然而实用的东西才最有意义,”他想,“真希望我有点儿盐。我还不知道太阳会不会把剩下的鱼肉给晒坏或者晒干,所以最好把它们都吃了,尽管我并不饿。那鱼现在又平静又安稳。我把这些鱼肉统统吃了,就有准备啦。”
“耐心点儿吧,手啊,”他说,“我这样吃东西是为了你啊。”
“我巴望着也能喂那条大鱼,”他想,“它是我的兄弟,可是我不得不把它弄死,我得保持精力来这样做。”
他认真地把那些楔形的鱼肉条全都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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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直起腰来,把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行了,”他说,“你可以放掉钓索了,手啊,在你停止胡闹之前,我要用右臂来对付它。”他用左脚踩住刚才用左手攥着的粗钓索,身子朝后倒,用背部来承受那股拉力。
“上帝请帮帮我,让这抽筋快好吧,”他说,“谁都不知道这条鱼接下来还想怎么样。”
“不过它似乎很镇定,”他想,“而且在按着它自己的计划行动。可是它的计划是什么,我的又是什么?我的计划必须随机应变,因为它的个头儿太大。只要它跳出水来,我就能弄死它。但如果它始终待在下面不上来,那我就要奉陪到底。”
他把那只抽筋的手也在裤子上擦了擦,想使手指松动松动。可是手伸不开。“也许多在太阳下晒晒就能伸开,”他想,“也许等我把金枪鱼肉消化了,它就能伸开。如果我非靠这只手不可,我就要不惜任何代价把它弄开。但是我眼下不愿硬把它伸开。让它自然恢复过来吧。我毕竟在昨夜把它使用得过度了,那时候不得不释放钓索,又要防止几条钓索纠缠在一起。”
他眺望着海面,发觉自己此刻竟是这样孤单。但是他可以看见深色海水深处的七色彩虹、面前伸展着的钓索和那平静的海面上奇妙的波动。海上渐渐刮起了风,云朵正在积聚,他向前望去,看到一群野鸭在水面上飞,它们的身影刻画在天空的背景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然后又鲜明起来。于是他明白了,一个人在海上是永远不会感到孤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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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到有些人乘小船驶到了望不见陆地的地方,会觉得害怕,他明白在天气会突然变坏的那几个月里,他们是有理由害怕的。如今可正是刮飓风的月份,如果没有飓风,这正是一年中天气最佳的时候。
“如果要刮飓风,而你又正好在海上的话,你总能在好几天前,就看见天上有种种迹象。人们在岸上可看不见,因为他们不知道该看什么,”他想,“陆地上一定也看得见异常的现象,那就是云的形状不同。但是眼前不会刮飓风。”
他望望天空,看见一团团白色的积云,形状像一堆堆可口的冰激凌,在高高的天空中,爽朗的九月的天空衬托着一缕缕羽毛般的卷云。
“东北风吹起来了,”他说,“鱼啊,这天气对我更有利。”
他的左手依然在抽筋,但他正在慢慢地把它张开。
“我恨抽筋,”他想,“这是对自己身体的背叛。由于食物中毒而腹泻或者呕吐,是在别人面前丢脸。但是抽筋,在西班牙语中叫calambre,是丢自己的脸,尤其是一个人待着的时候。”
“要是那孩子在这儿,他可以给我揉揉胳臂,从前臂一直往下揉,”他想,“不过这手总会松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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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他用右手去摸钓索,感到上面的分量变了,这才看见钓索在水里的斜度也变了。跟着,他俯身向着钓索,把左手啪地紧按在大腿上,看见倾斜的钓索在慢慢地升起。
“它上来啦,”他说,“手啊,快点,请快点张开。”
钓索慢慢地上升,接着,小船前面的海面鼓起来,鱼儿出水了。它不停地往上冒,水流从它身上向两边滑落。它在阳光里闪闪发亮,脑袋和背部呈深紫色,两侧的条纹是淡紫色,在阳光下显得很宽阔。它的长嘴像球棒那样长,像嘴尖逐渐变细,仿佛一把剑,它从头到尾都露出了水面,然后像潜水员一样又钻进水去,老人看见它那大镰刀般的尾巴没入水里,钓索开始往外飞速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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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比这小船还长六十厘米。”老人说。钓索朝水中滑得既快又稳,说明这鱼并没有受惊。老人设法用双手拉住钓索,又要保证鱼线不被拉断。他明白,要是他没法用稳劲儿让鱼慢下来,它就会把钓索全部拖走,并且绷断。
“它是条大鱼,我一定要制服它,”他想,“我一定不能让它明白它自身有多强,不能让它明白如果它全力逃跑,后果会怎样。我要是它,现在就回孤注一掷,拼命挣脱直到钓索绷断为止。但是感谢上帝,它们没有我们这些要杀害它们的人聪明,尽管它们比我们高尚,比我们更有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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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见过很多大鱼。他甚至见过许多超过一千磅的,前半辈子也曾逮住过两条那么大的,不过都不是一个人完成的。
现在他独自一人,看不见陆地的影子,却跟一条比他曾见过、曾听说过还要大的鱼紧拴在一起,而他的左手依旧卷曲着,像紧握着的鹰爪。
“可是它就快复原了,”他想,“它一定会复原,然后帮助我的右手。这条鱼和我的两只手,就是我的三个兄弟。这手一定会复原的。真可耻,它竟会抽筋。”鱼又慢下来了,正以它惯常的速度游着。
“不知道它为什么会跳出水来,”老人想,“简直像是为了让我看看它的个头有多大才跳的。反正我现在是知道了,但愿我也能让它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这样一来,它会看到这只抽筋的手,让它放大我的男子汉气概,我能做到这一点。但愿我就是这条鱼,它竭尽全力要对付的,仅仅是我的意志和我的智慧。”
老人舒舒服服地靠在船舷上,忍受着袭来的阵阵痛楚,那鱼稳稳地游着,小船在深色的海水中慢慢前进。
东方吹来了风,海上微微起了浪,到了中午时分,他那抽筋的左手复原了。
“这对你来说可是坏消息,鱼啊!”他说着,把肩上垫着麻袋的钓索挪动了一下。
他舒服了一点,但还是痛苦,然而他根本不承认这是痛苦。
“我不是个虔诚的人,”他说,“但是我愿意念十遍《天主经》和十遍《圣母经》,只要我能逮住这条鱼,我还许下心愿,一定去朝拜科夫莱的圣母。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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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呆板地念起祈祷文来。有些时候,他实在太倦了,竟背不出来,于是他就念得特别快,使字句能被顺口说出来。《圣母经》要比《天主经》容易念,他想。
“拥有圣宠的玛利亚,主与你同在。你在女人中受到赞颂,你的儿子耶稣也受到赞颂。天主圣母玛利亚,在我们临死的时刻,为我等罪人祈祷吧。阿门。”然后他又加上了两句,“万福童贞圣母,请你让这鱼死去。不管它有多么了不起。”
念完了祈祷文,他觉得舒服多了,但仍像刚才一样痛,也许更厉害一点儿,于是他背靠在船头的木舷上,机械地活动着左手的手指。
此刻阳光很热,尽管微风正柔和地吹着。
“我还是把放在船艄的细钓丝重新装上钓饵的好,”他说,“如果那鱼打算在这里再过上一夜,我就需要再吃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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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水瓶里的水也不多了。我看这儿除了鲯鳅外,也逮不到什么别的东西。如果趁着新鲜吃了,味道不会差。我希望今夜会有条飞鱼跳到船上来。可惜我没有灯光来引诱它。飞鱼生吃的味道是呱呱叫的,而且不用切成小块。我眼下必须保存所有的精力。天啊,我当初不知道这鱼竟然有这么大。”
“可是我要把它宰了,”他说,“不管它多么了不起,不管它多么神气。”
“虽然这不公平,”他想,“但是我要让它知道人有多能耐,人能忍受多少磨难。”
“我跟那孩子说过的,我是个不同寻常的老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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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现在是证明这一点的机会。”
其实他已经证明过上千回了,这不算什么。眼下他要再证明一回。每一回都是重新开始,他这样做的时候,从来不去想过去。
“但愿那鱼能睡着,这样我也能睡去,梦见狮子,”他想,“为什么如今梦中只剩下了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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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想了,老家伙,”他对自己说,“眼下且轻轻地靠着木船舷歇息,什么都别想。那鱼正忙碌着,你趁现在尽量休息吧。”
已经是下午了,船依旧缓慢而稳定地移动着。不过这时东风给船增加了阻力,老人随着不大的海浪缓缓漂流,钓索勒在他背上的感觉变得舒适且温和些了。
下午的某个时刻,钓索又升上来了。可是那鱼不过是在稍微浅一点的海水中继续游着。太阳晒在老人的左胳臂、左肩和背脊上,所以他知道这鱼转向东北方了。
既然他看见过这鱼一回,他就能想象它在水里游的样子,它那翅膀般的胸鳍大张着,笔直的大尾巴划破黑洞洞的海水。“不知道它在那样深的海里能看见多少东西,”老人想,“它的眼睛真大,马的眼睛比它小多了,都能在黑暗里看得见东西。从前我在黑暗里也能看得很清楚,可不是说绝对的黑暗。不过也跟猫的视力所差无几。”
他的手指不断地活动着,痉挛的肌肉已经完全复原了,他就让手多负担一点拉力,并且耸耸背上的肌肉,让钓索挪开一点儿,把痛处换个地方。
“你要是没疲倦的话,鱼啊,”他说,“那你真是不可思议啦。”
这时他觉得非常疲乏,他知道夜色就要降临,所以竭力去想些别的事。他想到棒球的两大联赛,就是他用西班牙语所说的Gran Ligas,他知道纽约市的扬基队正在迎战底特律的老虎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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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已经是联赛的第二天,可还我不知道比赛的结果。但是我一定要有信心,一定要对得起那个了不起的迪马吉奥,他即使脚后跟长了骨刺
,即使再疼痛,也能把一切做得十全十美。骨刺是什么东西呢?”他问自己,“西班牙语叫作un espuela de hueso,我们不长这玩意儿。痛起来跟斗鸡脚上装的铁刺扎进人的脚后跟那样厉害吗?我想我是忍受不了这种痛苦的,也不能像斗鸡那样,在一只眼睛或两只眼睛被啄瞎后,仍然继续战斗。人跟伟大的鸟兽相比真算不上什么。我还是情愿做那只待在黑暗的深水里的动物。”
“除非有鲨鱼来,”他说,“如果来了鲨鱼,愿上帝怜悯它和我吧。”
“你以为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能守着一条鱼,像我守着这一条一样长久吗?”他想,“我相信他能,而且会更长久,因为他年轻力壮,加上他父亲当过渔夫。不过骨刺会不会带给他太多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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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不上来,”他说,“我从没长过骨刺。”
太阳落山的时候,为了给自己增强信心,他回想起那回在卡萨布兰卡
的一家酒店里,跟那个从西恩福戈斯
来的码头上力气最大的大个子黑人比手劲的情景。整整一天一夜,他们把手搁在桌面的一道粉笔线上,胳膊朝上伸直,两只手紧握着。双方都竭力将对方的手压到桌面。好多人在赌谁胜谁负,人们在室内的煤油灯下走出走进,他打量着黑人的胳膊和手,还有他的脸。最初的八小时过后,他们每四小时换一名裁判,好让裁判轮流睡觉。他和黑人的指甲缝里都渗出血来了,他们俩正视着彼此的眼睛,瞪着手和胳膊,那些打赌的人在屋里走出走进,坐在靠墙的高椅子上旁观。四壁漆成明亮的蓝色,是木制的板壁,几盏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黑人的影子非常高大,随着微风吹动,影子也在墙上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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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夜,赌注的比例来回变换着,人们把朗姆酒送到黑人嘴边,还替他点着香烟。黑人喝了朗姆酒,拼命地使出劲儿来,老人呢,当时还不是个老人,而是“冠军”圣地亚哥,有一回他的手被扳下去将近八厘米,然而老人又把手扳回来了,恢复势均力敌的局面。他当时确信自己已占了上风,尽管这个黑人不错,是个运动健将。天亮时,打赌的人们要求和局,裁判摇头不同意,老人使出浑身的力气来,硬是把黑人的手一点点向下压,直到压在桌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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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比赛是在一个礼拜天的早上开始的,直到礼拜一早上才结束。好多打赌的人要求和局,因为他们得到码头去干活,把用麻袋装的蔗糖装上船,或者到哈瓦那煤行去工作。要不然谁都会要求比赛进行到底的。反正他让比赛结束了,而且赶在大家上工之前。
此后好一阵子,人们都管他叫“冠军”。第二年春天又举行了一场比赛,不过赌注不大,他很容易就赢了,因为他在第一场比赛中打垮了那个西恩福戈斯来的黑人之后越发自信。他后来又比赛过几次,就再也不干了。他认为只要他想做到,就能够打败任何人,他还认为,这种比赛对他要用来钓鱼的右手有害。他曾尝试用左手进行过几次练习赛,但是他的左手一直背叛他,不愿听他的吩咐,所以他不信任它。
“过会儿太阳就会把手好好晒干的,”他想,“它不会再抽筋了,除非夜里太冷。不知道这一夜会发生什么事。”
一架飞机在他头上飞过,正循着航线飞向迈阿密,它的影子惊起成群成群的飞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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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的飞鱼,这里该有鲯鳅。”他带着钓索倒身向后靠,看能不能把那鱼拉过来一点儿。但是不行,钓索依旧紧绷着,上面抖动着水珠,都快断了。船缓缓地前进,他紧盯着飞机,直到看不见为止。
“坐在飞机里一定感觉很怪,”他想,“不知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朝下看,海会是什么样子。要不是飞得太高,他们一定能清楚地看到这条鱼。我希望在两百英寻的高度慢慢地飞,从空中看鱼。在捕海龟的船上,我待在桅顶横
桁
(
héng
)上,即使从那样的高度也能看到不少东西。从那里向下看,鲯鳅的颜色更绿,你能看清它们身上的条纹和紫色斑点,你可以看见它们成群地在水里游。怎么回事,凡是在深暗的水流中游得很快的鱼都有紫色的背脊,一般还有紫色条纹或斑点。鲯鳅在水里看上去是绿色的,它们原本是金黄色的。但是当它们饿得慌,想吃东西的时候,身子两侧就会出现紫色条纹,像大马林鱼那样。会不会是因为愤怒,或者游得太快,才使显露出这些条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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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天黑之前,老人和船经过了好大一片马尾藻,它在风浪很小的海面上漂动着,仿佛海洋正同什么东西在一条黄色的毯子下做爱,这时候,他那根细钓丝被一条鲯鳅咬住了。他第一次看见那条鲯鳅,是它跃出水面的瞬间,在最后一线阳光中,像金子一般卷起身子,疯狂地扑腾着。
它惊慌得一次次跃出水面,像在做杂技表演,他呢,慢慢地挪动身子,回到船艄蹲下,用右手和右胳臂攥住那根粗钓索,用左手把鲯鳅往回拉,每收回一段钓丝,就用光着的左脚踩住。等到这条带紫色斑点的金光灿烂的鱼给拉到了船艄边,绝望地左窜右跳时,老人探出身去,把它拎到船艄上。它的嘴被钓钩挂住了,抽搐着,急促地咬着钓钩,还用它那长而扁的身体、尾巴和脑袋拍打着船底,直到他用木棍打了一下它金光闪亮的脑袋,它才抖了一下,不动了。
老人把钓钩从鱼嘴里拔出来,重新放上一条沙丁鱼做饵,把它甩进海里。然后他挪动身子慢慢地回到船头。他洗了左手,在裤腿上擦干。然后他把那根粗钓索从右手挪到左手,在海里洗着右手。他看着太阳慢慢沉到海里,观察着那根斜入水中的粗钓索。
“那鱼还是老样子,一点儿也没变。”他说。但是当他留意到海水如何拍打他的手时,发觉船显然走得比之前慢多了。
“我来把这两支桨交叉着绑在船艄,这样在夜里能使那鱼慢下来,”他说,“它能熬夜,我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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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过一会儿再把这鲯鳅开膛破肚,这样可以让鲜血留在鱼肉里,”他想,“我可以待会儿再干这活儿,先把桨绑起来,在水里拖着,增大阻力。眼下还是让鱼安静些的好,在日落时分别去过分惊动它。对所有的鱼来说,日落时分都是它们的艰难时刻。”
他把手举在半空中晾干,然后攥住钓索,尽量放松身子,听任自己被拖向前去,直到身子紧贴船舷,这样船就分担了自己一半的拉力,也许更多些。
“我渐渐学会该怎么做了,”他想,“反正至少在这一方面是这样,再说,别忘了它咬饵以来还没吃过东西,而且它身子庞大,需要很多的食物。我已经把整条金枪鱼吃了。明天我要吃那条鲯鳅。”他还管它叫“黄金鱼”。
“也许我该在给它开膛时就吃上一点儿。它比那条金枪鱼更难吃。不过话说回来,干什么都不容易。”他想。
“你觉得怎么样,鱼儿?”他开口问,“我现在感觉很好,而且,我的左手已经好了,我有足够一夜和一个白天吃的食物。你就继续拖着这船吧,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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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并非真的感觉良好,因为钓索勒在背上的疼痛几乎超出了忍耐的极限,进入了一种使他不安心的麻木状态。
“不过,比这更糟的事我也曾遇到过,”他想,“我的一只手仅仅受了一点伤,另一只手的抽筋也已经好了。我的两腿都没问题。再说,眼下在食物方面我也比它占优势。”
天已经完全黑了,在九月里,太阳一落,天马上就黑下来。他背靠着船头上被磨损的木板,尽量休息。第一批星星露面了。他不知道猎户座最亮的那颗星叫什么名字,但是看到了它,就知道其他星星不久都会露面,他又有这些遥远的朋友来做伴了。
“这条鱼也是我的朋友,”他说,“我从没见过或听说过这样的鱼。不过我必须把它杀死。我很高兴,我不必去弄死那些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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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看,如果人必须每天去弄死月亮,那该有多糟,”他想。“月亮会逃走的。不过想想看,如果人必须每天去弄死太阳,那又怎么样?我们总算是生来幸运的。”他想。
于是他替这条没东西吃的大鱼伤心,但是要杀死它的决心绝对没有因为替它伤心而减弱。“它能供多少人吃啊,”他想,“可是他们配吃它吗?不配,当然不配。凭它的举止风度和它的尊严,谁也不配吃它。”
“我弄不懂这些事,”他想,“可是我们不必去弄死太阳或月亮或星星,倒是件好事。在海上过日子,弄死我们真正的兄弟,已经够我们受的了。”
“现在,”他想,“我该考虑考虑那在水里拖着的障碍物了。这玩意儿有它的危险,也有它的好处。如果鱼使劲地拉,而两把船桨产生了有效的阻力,使船不像从前那样轻的话,我可能会被鱼拖走好长的钓索,结果会让它跑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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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船身的阻力小,就会延长我们双方的痛苦,但对我来说更安全,因为这鱼能游得很快,这本领至今尚未施展过。不管会出什么事,我必须把这鲯鳅开膛破肚,免得它坏掉,还要吃一点长长力气。”
“现在我要再休息一个钟点,等到鱼稳定下来,再回到船艄去干这事,并制定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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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段时间里,我可以观察它如何行动,是否有什么变化。把两把桨放在那儿是个好主意,不过已经到了该安全行事的时候。这鱼依旧很厉害。我看见过钓钩在它的嘴角,它把嘴闭得紧紧的。钓钩的折磨算不上什么。饥饿的折磨,加上还得对付我这个并不了解的对手,才是天大的麻烦。休息吧,老家伙,让它去干它的事,等轮到你干的时候再说。”他自以为已经休息了两个钟点。月亮要等到很晚才升上来,他没法判断时间。实际上他并没有好好休息,只能说是多少歇了一会儿。他的肩上依旧承受着鱼的拉力,不过他把左手按在船头的舷上,把对抗鱼的拉力的任务让小船本身来承担。
“要是能把钓索拴住,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多了,”他想,“可是只要鱼稍稍一歪,就能把钓索绷断。我必须用自己的身体来缓冲这钓索的拉力,随时准备用双手放出钓索。”
“不过你还没睡觉呢,老头儿,”他说,“已经熬过了半个白天和一夜,现在又是一个白天,可你一直没睡觉。你必须想个办法,趁鱼安静的时候睡上一会儿。如果你不睡觉,你的头脑会变糊涂。”“我够清醒的,”他想,“太清醒啦。我跟星星一样清醒,它们是我的兄弟。不过我必须睡觉。它们睡觉,月亮和太阳都睡觉,连海洋有时候也睡觉,那是在某些没有波涛、风平浪静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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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别忘了睡觉,”他想,“要强迫自己睡觉,想出些简单而稳妥的办法来安排那根钓索。现在回到船艄去处理那条鲯鳅吧。如果你一定要睡觉的话,把桨绑起来拖在水里可就太危险啦。”
“我不睡觉也能行,”他对自己说,“不过这太危险啦。”
他的双手双膝着地,小心地爬回船艄,避免惊动那条鱼。“它也许正半睡半醒,”他想,“可是我不想让它休息。必须要它拖着这条船一直到死去。”
回到了船艄,他转身让左手攥住紧勒在肩上的钓索,右手从刀鞘中拔出刀子。这时的星星很明亮,他能清楚地看见那条鲯鳅,把刀扎进它的头部,把它从船艄下拉出来。他用一只脚踩在鱼身上,从肛门向上,一刀直剖到下颌的尖端。然后放下刀,用右手掏净内脏,把鳃也摘下来。他觉得鱼的胃在手里沉甸甸、滑溜溜的,就把它剖开了。里面有两条小飞鱼。它们还很新鲜、结实,他把飞鱼并排放下,把内脏和鱼鳃从船艄扔进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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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们沉下去时,在水中划出一道磷光。鲯鳅是冰冷的,在星光里像麻风病患者般灰白,老人用右脚踩住鱼头,剥下鱼身一侧的皮。然后他把鱼翻转过来,剥掉另一边的皮,把鱼身两边的肉从头到尾割下。
他把鱼骨悄悄地丢到舷外,注意看它是不是在水里打转。但是只看到它慢慢沉下时的磷光。然后他转过身来,把两条飞鱼夹在那两片鱼肉中间,把刀子插进刀鞘,慢慢地挪动身子,回到船头。他右手拿着鱼肉,被钓索上的分量拉得弯了腰。
回到船头后,他把两片鱼肉摊在船板上,旁边搁着飞鱼。然后他把勒在肩上的钓索换了一个位置,又用左手攥住了钓索,手抵在船舷上。他靠着船舷,用海水清洗飞鱼,留意着水冲击着手的速度。他的手因为剥了鱼皮而发出磷光,他仔细察看水流怎样冲击他的手。水流并不那么有力了,当他把手背搁在小船船板上擦着的时候,星星点点的磷质荡开了,慢慢地朝船艄漂去。
“它越来越累了,要不就是在休息,”老人说,“现在我把这鲯鳅全吃了,也休息一下,睡一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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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星光下,在越来越冷的夜里,他把一片鱼肉吃了一半,还吃了一条已经掏去了内脏、切掉了脑袋的飞鱼。
“鲯鳅要煮熟了吃,味道才鲜美啊,”他说,“生吃可难吃死了。以后不带盐或酸橙,我绝对不再乘船了。”
“如果我够聪明,我会把海水泼在船头上,等干了就会有盐了,”他想,“不过话得说回来,我是直到太阳快落山时才钓到这条鲯鳅的。但毕竟是准备工作做得不足。然而我把它全部细细咀嚼后吃下去了,也并没有恶心作呕。”
东方的天空中云越来越多,他认识的星星一颗颗地不见了。眼下他仿佛正驶进一个云彩的大峡谷,风已经停了。
“三四天内会有坏天气,”他说,“但是今晚和明天还不要紧。现在来安排一下,老家伙,睡一会儿,趁这鱼安稳的时候。”
他把钓索紧握在右手里,然后用大腿抵住了右手,把全身的重量压在船头的木板上。跟着他把勒在肩上的钓索往下移了一点儿,用左手撑住了钓索。
“只要钓索被撑紧,我的右手就能握住它,”他想,“如果我睡着时它松了,朝外滑,我的左手会把我弄醒的。右手是很吃重的,但是它早已习惯了折磨。哪怕我能睡上二十分钟或者半个钟头,也很好了。”他用整个身子夹住钓索,把全身的重量放在右手上,睡着了。
他没有梦见狮子,却梦见了一大群海豚,身长足有八英里或十英里,现在正是它们交配的季节,它们会跳到高高的半空中,然后落回到它们跳跃时在水里形成的旋涡里。
接着他梦见他在村子里,躺在自己的床上,茅屋外正在刮北风,他感到很冷。他的右臂麻木了,因为他的头枕那上面,而不是在枕头上。
之后,他梦见那条长长的黄色海滩,看见一头狮子在傍晚时来到海滩上,接着其他狮子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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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把下巴搁在船头的木板上,把船抛了锚停泊在那里。此时,晚风吹向海面,他等着看有没有更多的狮子来,非常快乐。
月亮升起有好久了,可他只顾睡着,鱼平稳地向前游着,船驶进云彩的峡谷里。
他的右拳猛地朝他的脸撞过来,钓索火辣辣地从右手里滑出去,他被惊醒了。他的左手失去了知觉,就用右手拼命拉住了钓索,但钩索还是一个劲儿地向外滑。他的左手终于抓住了钓索,他仰着身子把钓索向后拉,身体承受不来,钓索火辣辣地勒着他的背脊和左手,这左手承受了全部拉力,被勒得好痛。他回头看看那些钓索卷儿,它们正顺畅地放出钓索。正在这时,鱼破水而出,又重重地掉回水面。接着跳了一次又一次反复,船走得很快,然而钓索依旧飞也似的向外滑,老人一次次把它拉紧到就快绷断的程度。他自己被拖得身体紧靠船头,脸庞贴在那片切下的鲯鳅肉上,他没法动弹。
“我们意料中的事终于发生啦,”他想,“我们来对付它吧。”
“让它为了拖钓索付出代价吧,”他想,“让它为了这付出代价吧。”
他看不见跳跃的鱼,只听见海面的迸裂声和鱼掉下时沉重的水花飞溅声。飞快向外滑的钓索把他的手勒得好痛,但是他知道这事迟早会发生,于是就设法让钓索勒在有老茧的部位,不让它滑到掌心或者勒在手指头上。
“要是那孩子在这儿,他准会用水打湿这些钓索卷儿,”他想,“是啊。要是孩子在这儿,要是孩子在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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钓索朝外滑着,滑着,滑着,不过越来越慢了,因为鱼每拖走一英寸都得付出代价。这时,他从木船板上抬起头来,摆脱了那片被脸颊压烂的鱼肉。然后他跪着,慢慢地站起身来。他放出钓索,不过越来越慢了。他把身子慢慢挪到可以用脚够到那一卷卷他看不见的钓索。钓索还有很多,现在这鱼不得不在水里拖着这么多让阻力增加的钓索了。
“是啊,”他想,“到现在它已经跳了不止十二次,把沿着背脊的那些液囊装满了空气,所以它没法沉到深水中,在那儿死去。要是那样,我可没法把它捞上来。不久它就会转起圈子来,到时我一定想法对付它。不知道它怎么会这么突然地跳起来,是饥饿使它不顾死活了,还是被什么东西吓着了?也许它突然感到害怕了。不过它是一条非常沉着、健壮的鱼,似乎是毫不畏惧且信心十足的。这很奇怪。”
“你最好也毫不畏惧且信心十足,老家伙,”他说,“你又把它拖住了,可是你没法收回钓索。不过它马上就得打转儿了。”
老人用他的左手和肩膀拽住了钓索,俯下身去,用右手舀水洗掉粘在脸上的压烂了的鲯鳅肉。他怕这肉会使他恶心,弄得他呕吐,损耗体力。擦干净了脸,他把右手放在船舷外的水里洗净,然后让它泡在这盐水里,一面注视着日出前的第一线曙光。“鱼几乎是朝正东方向走的,”他想,“这表明它疲倦了,只好随着潮流游。它马上就得打转了。那时我们才真正开始干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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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觉得右手在水里泡的时间够长了,才把它拿出水来,仔细打量。
“情况不坏,”他说,“疼痛对一条汉子来说,算不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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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地攥着钓索,使它不致嵌进新勒破的任何一道伤痕,他把身子挪到小船的另一边,这样就能把左手伸进海里。
“你这没用的东西,总算干得还不赖,”他对他的左手说,“可是曾经有段时间,我都得不到你的帮助。”
“为什么我不能生下来就有两只好手呢?”他想,“也许是我自己的过错,没有好好训练这只手。可是天知道,它曾有过足够多的学习机会。不过它今天夜里干得还不错,只抽了一回筋。要是它再抽筋,就让钓索把它勒断吧。”
想到这里,他明白自己的头脑不怎么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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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起应该再吃一点鲯鳅。“可是我不能,”他对自己说,“我情愿头昏目眩,也不愿因恶心欲吐而丧失力气。我还知道吃到了胃里也搁不住,因为我的脸曾经压在它上面。只要它还没坏掉,我就留着应急吧。不过要想靠营养来增强力气,已经太晚了。”“你真蠢,”他对自己说,“把那条飞鱼吃了吧。”
它就在那儿,已经洗干净可以吃了。他用左手把它捡起来放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着鱼骨,从头到尾全都吃了。
“它比什么鱼都更富有营养,”他想,“至少能给我所需要的力气。我如今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等这鱼打起转儿来,就来交锋吧。”
从他出海到现在,这是第三次出太阳,这时鱼打起转儿来了。
根据钓索的斜度他还看不出鱼在打转儿。还为时尚早。他仅仅感觉到钓索上的拉力微微减弱,就开始用右手轻轻往回拉。钓索像往常那样绷紧了,可是拉到快断的时候,却渐渐松动了。他把钓索从肩膀和头上卸下,平稳而和缓地往回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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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两只手尽可能大幅度地拉着,使出全身和双腿的力气。他一把把地拉着,两条老迈的腿和肩膀跟着转动。
“这圈子可真大,”他说,“它可总算在打转儿啦。”
钓索再也没法往回收了,他紧紧拉着,竟在阳光里看见水珠儿从钓索上迸出来。随后钓索开始往外滑了,老人跪下来,不情愿地让钓索渐渐回到黑暗的水中。
“它在向外绕圈子了。”他说。“我可一定要拼命拉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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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拉紧了,它兜的圈子就会一次比一次小。也许一个钟头内我就能见到它。我眼下一定要稳住它,因为过后我一定会杀死它。”
但是这鱼只顾慢慢地打着转儿,两小时后,老人已经汗流浃背,周身疲倦。不过这时圈子已经小得多了,而且根据钓索的斜度,他能看出鱼一边游,一边在平稳地上浮。
大约一个钟头前,老人的眼前开始出现黑色斑点,汗水中的盐分浸泡着他的眼睛,以及眼睛上方和脑门上的伤口。他不怕那些黑点子。他这么紧张地拉着钓索,出现黑点子是正常的现象。但是他已有两回感到头昏目眩,这让他很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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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让自己垮下去,就这么死在一条鱼的手里,”他说,“既然我已经完美地钓到这样不同凡响的大鱼,求上帝让我坚持下去吧。我要念一百遍《天主经》和一百遍《圣母经》。不过眼下还不能念。”
“就算已经念过了吧,”他想,“我以后还会念的。”
就在这时候,他觉得自己手里的钓索突然被猛烈地拉扯了一下。来势凶猛,有一种强劲且沉重的感觉。
“那鱼正用嘴撞击鱼钩和钓索之间的钢丝,”他想,“这是免不了的。它不能不这样干。然而这样一来也许会让它跳起来,眼下我宁愿它接着转圈。它必须跳出水面来呼吸,但是每跳一次,钓钩造成的伤口就会被扯开一些,最后它可能会把钓钩甩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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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跳,鱼啊,”他说,“别跳啦。”
鱼不停地撞击了钢丝,它每甩一次头,老人就只能再放出一些钓索。
“我不能再让它的疼痛加剧了,”他想,“我的疼痛不要紧,我能控制;但是它的疼痛能使它发疯。”
过了片刻,鱼不再撞击钢丝,又慢慢地打起转儿来。老人现在开始匀速收回钓索。可是他又感到头晕了。他用左手舀了些海水,洒在脑袋上,又往脖颈上洒了一点,仔细揉擦着。
“我没抽筋,”他说,“它很快就会浮出水面了,我熬得住。你非熬下去不可。这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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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靠着船头跪下,把钓索重新挎在背上。“我要趁它朝外兜圈子的时候歇一下,等它兜回来的时候我再站起身来对付它。”他这样下了决心。
他巴不得在船头上歇一下,让鱼兜一个圈子,因此不往回收钓索。但是等到钓索松动了一点,表明鱼已经转身向小船游来,老人就站起身,开始左右转动、交替拖拽的动作,尽可能地把钓索收回来。
“我从没这样疲惫过,”他想,“而现在起风了。正好靠风力把这鱼拖回去。这风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等它下一趟朝外兜圈子的时候,我要歇一下,”他说,“我觉得好多了。再兜两三圈,我就能制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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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草帽被推到脑后去了,他感到鱼在转身,随着钓索一扯,他一屁股坐在了船头。
“你先忙你的吧,鱼啊,”他想,“等你转身时我再来收服你。”
海浪大了。不过这是晴天吹的微风,他得靠它才能回去。
“我只要朝西南方向航行就行,”他说,“人在海上是绝不会迷路的,何况这是个长长的岛屿
。”
鱼兜到第三圈时,他看见了它。
他最初看见的是一个黑乎乎的影子,花费很长的时间才从船底下通过,他简直不敢相信它有这么长。
“不可能,”他说,“它哪能有这么大啊。”
但是它当真有这么大,等这一圈兜完了,它冒出水面来,距离船只有三十米远,老人看见它的尾巴从水里伸出来。高耸的尾巴比一把长柄大镰刀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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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深蓝色的海面上竖起,呈现极淡的紫色。鱼将尾巴朝后倾斜着,贴在水面下游动,老人能看见它庞大的身躯和周身的紫色条纹。它的脊鳍朝下耷拉着,巨大的胸鳍张开着。
当鱼又转了一圈回来时,老人看见了它的眼睛和绕着它游的两条灰色
鮣
(
yìn
)鱼
。它们时而吸附在它身上,时而游开,时而自在地在它的阴影里游动,每条都有九十多厘米长,游得快时全身猛烈地甩动着,像鳗鱼一般。
这时的老人已经挥汗如雨,不光是因为晒了太阳,还有别的原因。鱼每回沉着、平静地兜回来时,他总能收回一段钓索,所以他有把握等鱼再兜上两个圈子,就有机会把鱼叉扎进鱼身。
“可是我必须把它拉得非常近,”他想,“我不能扎它的脑袋,我该扎它的心脏。”
“要沉着,要有力,老头儿。”他说。
100
又兜了一圈,鱼的背脊露出来了,不过它离小船还是太远了一点。再兜一圈,还是太远,但是它露出水面的部分更多了。老人深信,再收回一些钓索,就可以把它拉到船边来。
他早就把鱼叉准备停当,一端系在鱼叉上的那卷细绳子被放在一只圆筐内,另一端紧系在船头的系缆柱上。
这时,鱼正兜了一个圈子回来,身姿既沉着又优美,只有大尾巴在动。老人竭尽全力把它拉得近些。有那么一会儿,鱼的身子倾斜了一点儿。然后它就调整好,继续兜起圈子来。
“我把它拉动了,”老人说,“我刚才把它拉动了。”
他又感到头晕了,可是他尽力拽住了那条大鱼。“我拉动了它,”他想,“也许这一回我能把它拉过来。”“手啊,拉呀,”他想,“站稳了,我的腿。为了我挺住吧,我的头。为了我挺住吧。你绝对不可以晕倒。这一回我要把它拉过来。”
101
但是,等他使出全身的力气,鱼还是没能到船边,显然,鱼还没有使出全力,只不过侧了一半身子,然后调整好姿态游走了。
“鱼啊,”老人说,“鱼啊,你反正是死定了。难道你非得把我也害死吗?”
“照这样下去是会一无所获的,”他想。他的嘴里干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此刻他不能伸手去拿水喝。“这一回我必须把它拉到船边来,”他想,“再让它多兜几圈,我就不行了。”“不,你能行的,”他对自己说,“你什么时候都可以。”
在鱼兜下一圈时,他差一点把它拉了过来。可是这鱼又端正了身子,慢慢地游走了。
“你要把我害死啦,鱼啊,”老人想,“不过你有权利这样做。我从没见过比你更庞大、更美丽、更沉着或更崇高的东西,老弟。来,把我害死吧。我不在乎谁害死谁。”
“你现在头脑糊涂了吧,”他想,“你必须保持头脑清醒。要像个头脑清醒的男子汉一样,懂得怎样去忍受痛苦。或者像一条鱼那样,”他想。
“清醒过来吧,我的头,”他用连自己都听不见的声音说,“清醒过来吧。”
鱼又兜了两圈,还是老样子。
“我弄不明白,”老人想,每一回他都觉得自己快要垮了,“我弄不明白,但我还要试一下。”
他又试了一次,等他把鱼拉得转过来时,他感到自己要垮了。那鱼调整好姿势,又慢慢地游走,大尾巴在海面上迂回前行。
102
“我还要试一下。”老人对自己说,尽管此时他的双手已经软弱无力,眼睛也不好使,眼前的一切仿佛在不停闪动。
他又试了一下,还是同样的情形。原来如此,他想,还没动手就要垮下来了。“我还要再试一下。”
他忍住了浑身的痛楚,拿出仅剩的力气和曾经有过的自傲,来对付这鱼的生死挣扎。它终于被拉到他身边,在他身边慢慢地游着,它的嘴几乎碰着了小船的船板,它开始沿着船边游,身子又长又宽,银色的皮肤上有着紫色条纹,在水里看起来长得没有尽头。
老人放下钓索,用脚踩住,把鱼叉尽可能地举高,使出全身的力气,加上刚才又鼓起来的力气,朝下直扎进鱼身的一侧,就在大胸鳍后面一点儿的地方,这胸鳍高高竖立着,与老人的胸膛同高。他感到那铁叉扎了进去,就把身子倚在上面,想扎得更深一点,然后把全身的重量都压了下去。
那鱼扑腾起来,尽管死到临头了,它仍从水中高高跃起,把它那身体惊人的长度和宽度,它的力量和美丽,全都展露无遗。它仿佛悬在空中,就在小船上老人的头顶上空。然后,它砰的一声掉在水里,浪花溅了老人一身,也溅了一船。
老人感到头晕、恶心,眼睛也花了。不过他还是放松了鱼叉上的绳子,让它从自己伤痕累累的双手间慢慢滑出去,等他能看清的时候,他看见那鱼仰身躺着,银色的肚皮朝上。鱼叉的柄从鱼的肩部斜戳出来,海水被它心脏里流出的鲜血染红了。
103
起先,那摊血黑红黑红的,如同在这蓝色海水中一英里的深处的一块礁石,然后像云彩般扩散开来。那鱼是银色的,一动不动地随着波浪漂浮。
老人用他视力模糊的眼睛仔细看了看。接着他把鱼叉上的绳子在船头的系缆柱上绕了两圈,然后双手抱住自己的脑袋。
“让我的头脑保持清醒吧,”他靠在船头的木板上说,“我已经累坏了。我杀死了这条鱼,尽管我把它当兄弟,但现在我要去干辛苦的活儿了。”
“我得准备好套索和绳子,把它绑在船边,”他想,“即使我这里有帮手,能把船装满了水再把它拉上船,然后把水舀掉,这条小船也绝对容不下它。我得做好一切准备,然后把它拖过来,好好绑住,竖起桅杆,扬起帆驶回去。”

他把鱼拖到船边,这样就可以用一根绳子穿进它的鳃,再从嘴里拉出来,把它的脑袋紧绑在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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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看看它,”他想,“碰碰它,摸摸它。它是我的财产。然而我想摸它倒不是因为这个。我觉得刚才碰到了它的心脏,那是在我第二次用力压向鱼叉柄的时候。现在得把它拖过来,牢牢捆住,用一根套索拴住它的尾巴,另一根拴住它的腰部,把它牢牢地绑在这小船边。”
“动手干活吧,老头儿,”他说,他喝了一小口水,“战斗既然结束了,就有好多辛苦的活儿要干啦。”
他抬头看看天空,然后看看船外的鱼。他又仔细看看太阳。“中午才过了没多少时候,”他想,“风刮起来了。这些钓索现在都用不着了。回家以后,那孩子和我要把它们连接起来。”
“过来吧,鱼啊。”他说。可是这鱼没有过来。它在海面上翻滚着,老人只得把小船划到它的身边。
105
等他跟它并拢了,并把鱼的头靠在船头边,他简直无法相信它竟然有这么大。他从系缆柱上解下鱼叉柄上的绳子,穿进鱼鳃,从嘴里拉出来,在它那长剑似的上颚上绕了一圈,然后穿过另一边鱼鳃,在剑嘴上绕了一圈,把这双股绳子绾了个结,紧系在船头的系缆柱上。然后他割下一段绳子,走到船艄去拴住鱼尾巴。鱼已经从原来的紫银两色变成了纯银色,条纹和尾巴显出同样的淡紫色。这些条纹比一只人类的叉开五指的手更宽,它的眼神极为冷漠,就像潜望镜中的反射镜,或者宗教游行队伍中的圣徒像。
“要杀死它只有用这个办法。”老人说。他喝了口水,觉得好过些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垮,头脑也很清醒。看样子它至少有一千五百磅重,他想。也许比这更重。如果去掉了头尾和内脏,还剩下三分之二的净肉,按三角钱一磅来计算,该是多少钱?
“我需要有支铅笔来计算,”他说,“我的头脑并没机灵到这个程度。不过我想,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今天会为我感到骄傲。我没有长骨刺。可是双手和背脊实在痛得厉害。”骨刺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他想。也许我们都长着骨刺,只不过自己不知道。
他把鱼紧系在船头、船艄和中间的坐板上。它真大,简直像在船边绑上了另一条大得多的船。他割下一段钓索,把鱼的下颌和它的长上颚绑在一起,使它的嘴不能张开,让船在行驶的过程中不受到额外的阻力。然后他竖起桅杆,装上那根当鱼钩用的棍子和下桁,展开带补丁的帆,船开始移动,他半躺在船艄,向西南方驶去。
他不需要通过罗盘来得知西南方在哪里。他只需凭风吹在身上的感觉和帆的动向就能知道。“我还是放一根系着匙形假饵的细钓丝到水里去,钓些什么东西来吃吃吧,哪怕润润嘴也好。”可是他找不到匙形假饵,他的沙丁鱼也都腐臭了。所以他趁船经过那片黄色的马尾藻时用鱼钩钩上了一簇,使劲抖,让里面的小虾掉在船板上。小虾总共有十多只,蹦跳着,甩着脚,像沙蚤一样。老人用拇指和食指掐去它们的头,连壳带尾巴嚼着吃。虾子很小,可是他知道它们很有营养,而且味道也很好。
瓶里的水只够喝两口,老人吃了虾以后,喝了半口。考虑到这小船上超大的负荷,它行驶得可算不错了,他把舵柄挟在胳肢窝里,掌着舵。他看得见鱼,他只要看看自己的双手,将脊背靠在船艄上,就能知道这是真实发生的事,而不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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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段时间,眼看事情要告吹了,他感到非常难受,以为这也许是一场梦。后来他看到鱼跃出水面,在落下前一动不动地悬在半空中,他才确信有一件十分神秘的事情发生了,但他却不敢相信。当时他的眼睛还看不大清楚,现在他的视力又恢复如常了。
现在他知道这鱼就在这里,他的双手和背脊的疼痛也都不是梦。“这双手很快就会痊愈的,”他想,“伤口里的脏血都流干净了,海水会把它们治好的。真正的墨西哥海湾的深色海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良药。我只要保持头脑清醒就行。这两只手已经尽了自己的职责,而且我们的航行也很顺利。鱼闭着嘴,尾巴直直地竖着,我们像亲兄弟一样一起航行。”接着他又有点儿糊涂了,他忽然疑惑,究竟是鱼在带他回家,还是他在带鱼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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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把它拖在船后,那就毫无疑问了。如果这鱼被毫无尊严地拖到小船上,那么也不会有什么疑问。可是它和船是并排地拴在一起航行,所以老人想:“只要它高兴,让它带着我回家去也无妨。我不过是靠着诡计才比它强的,而它却对我全无恶意。”
他们的航行很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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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把手浸在海水里,努力保持头脑清醒。云朵堆积得很高,上空还有相当多的卷云,因此老人判断东北风会刮上一整夜。老人时常向鱼望望,好确定它是真实存在的。此刻距离第一条鲨鱼来袭击它,还有一个小时。
这条鲨鱼的出现不是偶然。当那一大片暗红的鱼血向一英里深的海水中下沉并扩散的时候,鲨鱼便从海底深处游上来了。它蹿上来的速度是那么快,不顾一切地冲破蓝色的海面,出现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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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它掉回海里,嗅到了血腥气的踪迹,于是就顺着小船和那鱼所走的路线尾随而来。
有时候它会跟丢那气味,但是它总能重新嗅到,哪怕只嗅到那么一点儿,它都能飞快地跟上。它是条很大的灰鲭鲨,生就一副好体格,能成为海中游得最快的鱼类,它浑身上下都很美,除了上下颚。它的背部和剑鱼的一样蓝,肚子是银色的,皮肤光滑又漂亮。它的身材也像剑鱼,除了那张紧闭着的大嘴。此刻它正在水下飞快地游着,高耸的脊鳍像刀子般划破水面,干脆利落。在它紧闭着的双唇后面,八排牙齿全都向里倾斜。这些牙齿和大多数鲨鱼不同,不是一般的金字塔形的。它们像爪子般蜷曲起来,几乎跟老人的手指一般长,两边都如刀片般锋利。这种鱼生来就把海里所有的鱼当食物,它们游得那么快,那么健壮,而且武器齐备,因此所向无敌。它闻到了这新鲜的血腥气,此刻正加快了速度,蓝色的脊鳍划破了水面。
它游来时,老人就看出这是条毫无畏惧的鲨鱼。他准备好了鱼叉,系紧了绳子,注视着跟过来的鲨鱼。绳子有点短,因为他曾割下来一截去绑那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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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此刻头脑清醒、灵活,心中充满了坚决,但并不抱太大希望。“太好的事情是不会长久的,”他想。他注视着一步步正在逼近的鲨鱼,抽空朝大鱼望上一眼。“这简直是一场梦,”他想。“我没法阻止它来袭击我,但是也许我能弄死它。登多索鲨
,”他想,“你马上就要倒霉了。”
鲨鱼飞速逼近船艄,在它袭击那鱼的时候,老人看见了它张开的嘴和那双奇特的眼睛,它咬住鱼尾巴靠上一点儿的地方,牙齿咬得嘎吱嘎吱地响。鲨鱼的头露出水面,背部也正在出水,老人了听见大鱼的皮肉被撕裂的声音,这时他用鱼叉朝下猛地扎进鲨鱼的脑袋,正扎在它两眼之间的那条线和从鼻子笔直通到脑后的那条线的交叉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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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条线其实并不存在。只有那沉重、尖尖的蓝色脑袋,两只大眼睛和那嘎吱作响、仿佛要吞噬一切的突出的两颚。可这个交叉点正是脑子的位置,老人径直朝那儿扎去。他使出全身的力气,用鲜血模糊的双手,将一支好鱼叉向那儿扎去。他扎它,并不抱着希望,但是带着决心和满腔的恶意。
鲨鱼翻了个身,老人看出它眼睛里已经没有了生气,接着它又翻了个身,缠上了两道绳子。老人知道这鲨鱼快死了,但还不肯认输。它肚皮朝上,尾巴扑腾着,两颚嘎吱作响,像一条快艇般划过水面。海水被它的尾巴打起一片白色浪花,当它的四分之三身体露在水面时,绳子绷紧了,抖了一下,啪的一声断了。鲨鱼在水面上静静地躺了片刻,老人紧盯着它。然后它慢慢地沉了下去。
“它吃掉了差不多四十磅肉,”老人说,“还把我的鱼叉也带走了,现在我的鱼在淌血,会把其他鲨鱼吸引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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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忍心再朝那鱼多看一眼,因为它已经被咬得残缺不全了。鱼受到袭击的时候,他觉得就像自己受到袭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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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杀死了这条袭击我的鱼的鲨鱼,”他想,“而它是我见过的最大的登多索鲨。天知道,我见过好些大鲨鱼呢。”
“太好的事情是不会长久的,”他想,“但愿这是一场梦,我根本没有抓到这条鱼,现在正独自躺在床上铺的旧报纸上。”
“不过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他说,“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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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我很痛心,把这鱼给杀了,”他想,“现在倒霉的时刻就要来了,可我连鱼叉也没有。这条登多索鲨虽然十分残忍但强壮聪明,不过我比它更聪明,也许并不见得,也许只是因为我的武器比它的强。”
“别想啦,老家伙,”他说,“保持现在的航向,事到临头再应对吧。”
“可我一定得想点什么,”他想,“因为我只剩下这件事可干了。还可以想想棒球赛。不知道那了不起的迪马吉奥是否会喜欢我用鱼叉那样地插进鲨鱼的脑子?”“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想,“任何人都做的到。但是,你是否以为,我这双受伤的手跟骨刺一样是个很大的不利条件?”
“我不知道。我的脚后跟从没出过毛病,除了有一次在游泳时踩着了一条海鳐鱼,被它扎了一下,整个小腿被麻痹了,痛得真受不了。”
“想点开心的事吧,老家伙,”他说,“每过一分钟,你就离家近一步。虽然损失了四十磅鱼肉,但你航行起来也更轻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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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清楚,等他驶进了海流的中部后会发生什么事。可是眼下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办法还是有的,”他说,“我可以把刀子绑在一支桨上。”
于是他胳肢窝里挟着舵柄,一只脚踩住了帆脚索,做完了这件事。
“行了,”他说,“我还是那个老家伙。不过我现在再也不是手无寸铁的老家伙了。”
这时风刮得更大了,他的航行依旧顺利。他只顾盯着鱼的上半身,恢复了一点儿希望。
“不抱希望才蠢哪,”他想,“再说,我认为绝望是一种罪过。别想罪过了,麻烦已经够多了,还想什么罪过。何况我根本不懂这个。”
“我根本不懂这个,也说不清我是不是相信。也许杀死这条鱼是一种罪过。我看应该是的,尽管我这样做是为了养活自己,还让许多人吃用。可话得说回来,什么事不是罪过呢。别想罪过了吧。现在想它也着实太迟了,而且有些人是拿了钱来干这个的。让他们去考虑吧。你天生就是个渔夫,正如那鱼天生就是一条鱼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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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彼得罗是个渔夫,也不妨碍他是了不起的迪马吉奥的父亲。”
但是他喜欢去想一切与他有关的事,而且因为没有书报可看,又没有收音机可听,他就想得很多,只顾着想罪过。“你杀那条鱼,不光是为了养活自己,或把鱼卖了买食物,”他想,“你杀死它是为了自尊心,因为你是个渔夫。它活着的时候你爱它,它死了你还是爱它。如果你爱它,杀死它就不是罪过。又或者,这是更大的罪过吧?”
“你想得太多了,老家伙。”他说。
“但是你杀死那条登途索鲨的时候挺乐意,”他想,“它跟你一样,靠吃活鱼维持生命。它不是食腐动物,也不像有些鱼那样,什么都吃。它是美丽而崇高的,见到什么都不怕。”
“我杀死它是为了自卫,”老人说,“杀得也很利索。”
“再说,”他想,“世界上的每一个物种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杀死别的东西。捕鱼养活了我,同样也快把我害死了。”“那孩子使我能活下去,”他想,“但我不能过分地欺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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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身子探出船舷,从鱼身上被鲨鱼咬过的地方撕下一块肉。他咀嚼着,觉得肉质很好,味道鲜美。又结实又多汁,像牲口的肉,不过不是红色的,而且一点儿筋也没有,他知道这在市场上能卖到最好的价钱。可是现在无法阻挡鱼的气味在海里传播,老人知道,最糟糕的时刻就要来到。
此时的海面风力稳定,风向稍微转向东北方,这意味着不会偏离航向。老人朝前方望去,看不见一丝帆影,也看不见任何船只或轮船冒出来的烟。只有飞鱼从他的船头下跃起,向两边逃去,还有一簇簇黄色的马尾藻。他连一只鸟也看不见。
118
他已经航行了两个小时。他在船艄歇着,有时候从大马林鱼身上撕下一点肉来吃,试图通过休息来恢复体力,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两条鲨鱼中首先露面的那一条。
“Ay!”他大声说。这声惊呼的意义并不明确,也许就是发出一个声音,就像一个人的双手被钉子钉进木头时不由自主地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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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拉诺鲨
!”他说。他看见第一条鲨鱼身后,第二条鲨鱼的背鳍也露出水。根据这褐色的三角形鳍和甩来甩去的尾巴,他认出它们正是铲鼻鲨。它们嗅到了血腥味,激动起来,有时会因为饿昏了头跟丢了,但不一会儿就重新找到气味。不过它们始终在逼近。
老人系紧帆脚索,卡住了舵柄。然后他拿起绑着刀子的桨。他尽量轻地把它举起来,因为他那双手已经痛得不听使唤了。然后他把手张开,再轻轻捏住桨,让双手松弛下来。他紧紧地把手合拢,让它们忍受着痛楚而不致因此退缩,一面注视着鲨鱼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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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看见它们那又宽又扁的铲形脑袋和尖端呈白色的宽阔的胸鳍。它们是一种可恶的鲨鱼,气味难闻,既吃腐烂的死鱼又会捕食活着的鱼。饥饿难耐的时候,甚至连船上的桨或者舵都咬。就是这些鲨鱼,会趁海龟在水面上睡觉的时候咬掉它们的脚和鳍状肢,饿极了还会袭击在水里的人,即使这人身上并没有鱼血或
黏
(
nián
)液的腥味。
“Ay,”老人说,“加拉诺鲨。来吧,加拉诺鲨。”
它们来啦,但是来的方式和那条灰鲭鲨不同。
其中一条鲨鱼转了个身,钻到小船底下不见了,直到老人觉得小船在晃动,才知道是它用嘴拉撕着死鱼。另一条鲨鱼用缝隙一样狭长的黄眼睛盯着老人,然后飞快地游来,半圆形的上下颚大大地张开,朝鱼身上被咬过的地方咬去。它褐色的头顶和背上有清晰的纹路,标识着大脑跟脊髓的相连处,老人把绑在桨上的刀子朝那交叉点猛扎进去,拔出来,再扎进这鲨鱼的黄眼睛里。鲨鱼松开了咬住的鱼,身子朝下滑去,临死前还不忘把咬下的肉吞了下去。
121
另一条鲨鱼还在咬 噬 ( shì )那条鱼,弄得小船依旧在摇晃,老人放松了帆脚索,使小船横过来,让鲨鱼从船底下暴露出来。他一看见鲨鱼,就从船舷上探出身子,一桨朝它戳去。他只戳在肉上,但鲨鱼的皮很坚硬,刀子几乎戳不进去。这一戳不仅震痛了他那双手,也震痛了他的肩膀。鲨鱼迅速地浮上来,露出了脑袋,老人趁它的鼻子伸出水面凑向那条鱼的时候,对准它扁平的脑袋正中扎去。
老人拔出刀子,朝同一个地方又扎了一下。它依旧紧闭着两颚,咬住鱼不放,老人一刀戳进它的左眼。鲨鱼还是没有松开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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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够吗?”老人说着,把刀子戳进它的脊骨和脑子之间。这回很容易扎进去,他感觉到它的软骨折了。老人把桨倒转过来,把桨片插进鲨鱼的两颚之间,想把它的嘴撬开。他把桨片一转,鲨鱼松了嘴溜开了,他说:“走吧,加拉诺鲨,到一英里深的水里去吧。去找你的朋友,或者找你的妈妈去吧。”
老人擦了擦刀子,把桨放下。然后他摸到了帆脚索,帆鼓起来了,他让小船顺着原来的航线走。
“它们一定把这鱼吃掉了四分之一了,而且都是上好的肉,”他说,“但愿这是一场梦,我压根儿没有钓到它。我真为这件事感到抱歉,鱼啊。这把一切都搞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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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住了,此刻不想朝鱼看了。它的血流干了,经过海水的冲刷,看上去像镜子背面镀的银色,但身上的条纹还依稀可辨。
“我原不该出海这么远的,鱼啊,”他说,“这对你对我都不好。我非常抱歉,鱼啊。”
124
“得了,”他对自己说,“留意看看那绑刀子的绳子,看看有没有断。然后把你的手弄好,因为还有鲨鱼要来。”
“但愿有块石头可以磨磨刀,”老人检查了绑在桨把上的刀子后说,“我本该带一块磨石来的。”“你应该带来的东西多着哪,”他想,“但是你没有带来,老家伙啊。眼下可不是想你缺什么东西的时候,还是想想你现有的东西能做什么吧。”
“你给了我多少忠告啊,”他说出声来,“我听得厌烦死啦。”
他把舵柄夹在胳肢窝里,把双手浸在水里,小船向前驶去。
“天知道最后那条鲨鱼咬掉了多少鱼肉,”他说,“这船现在可轻快得多了。”他不愿去想那鱼残缺不全的肚子。他知道鲨鱼每次猛地撞上去,总要撕去不少肉,还知道那鱼留下的踪迹宽得像海面上的一条公路,足以引来海里全部的鲨鱼。
“它是条大鱼,本来可以供养一个人整个冬天,”他想,“别想这个啦。还是休息休息,把你的手弄好,保护这剩下的鱼肉吧。水里的血腥气这样浓,我手上的血腥气都算不上什么了。再说,这双手出的血也不多,割破的地方都不算什么,出了血也许能使我的左手不再抽筋。”
“我现在还有什么事可想?”他想,“什么也没有。我什么也不能想,等待下一条鲨鱼攻来。”“真但愿这是一场梦,”他想,“不过谁说得准呢?也许结果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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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一条单独行动的铲鼻鲨游过来了。看它的势头,就像一头奔向食槽的猪,如果说猪能有这么大的嘴,大到能装下你的脑袋。
126
老人让它咬住了鱼,然后把桨上绑着的刀子扎进它的脑子。但是鲨鱼向后猛地一扭,打了个滚,刀子啪的一声断了。
127
老人坐下来掌舵,不去看那条大鲨鱼在水中慢慢地下沉,它起先是那么大,然后渐渐小了,然后只剩一丁点儿了。这种情景总叫老人看得入迷。可是这会儿他看也不看一眼。
“我现在还有那根鱼钩,”他说,“不过它没什么用。我还有两把桨、那个舵把和那根短棍。”
“它们如今可把我打垮了,”他想,“我太老了,没法用棍子打死鲨鱼了。但是只要我有桨、短棍和舵把,我就要试试。”
128
他又把双手放在水里泡着。下午渐渐过去,快近傍晚了,除了海洋和天空,他什么也看不见。风比刚才大了,他盼望不久就能看到陆地。
“你太累了,老家伙,”他说,“你已经心力交瘁了。”
直到日落之前,鲨鱼才再来袭击它。
老人看见两片褐色的鳍正顺着那鱼在水里留下的很宽的血迹游过来。它们甚至不用到处搜索,就并肩径直朝小船游过来。
他刹住了舵把,系紧帆脚索,伸手到船艄下去拿棍子。这棍子原本是个桨把,是从一支断桨上锯下的,大约两英尺半长。棍子上面有个把手,他只能用一只手使用,于是他就用右手紧紧攥住了它,望着游来的鲨鱼。两条都是加拉诺鲨。
“我必须等第一条鲨鱼紧紧咬住后再打它的鼻尖,或者直接打它的头顶。”他想。
两条鲨鱼一齐紧逼过来,他一看到离他较近的那条张开嘴直咬进大鱼的银色腹部,就高高地举起棍子,重重地打下去,砰的一声打在鲨鱼宽阔的头顶上。棍子落下去,像打在坚韧的橡胶上。但他也感觉到鲨鱼坚硬的骨头,他就趁鲨鱼从那鱼身上朝下滑的时候,又重重地朝它的鼻尖上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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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条鲨鱼一直在大鱼身上来回忙活,此时正张大了嘴扑上来。
它狠狠地撕扯大鱼身上的肉,又合上了嘴巴,一块块白色的鱼肉从它的嘴角漏下来。老人抡起棍子朝它打去,只打中了头部,鲨鱼朝他看看,把咬在嘴里的肉一口撕下了。老人趁它溜走把肉咽下时,又抡起棍子朝它打下去,只打中了那厚实坚韧的橡胶般的地方。
130
“来吧,加拉诺鲨,”老人说,“再过来呀。”
鲨鱼冲上前来,老人趁它咬住大鱼时给了它一下。他结结实实地打中了它,把棍子举得尽量高才打下去的。这一回他感到打中了脑子后部的骨头,于是朝同一部位又打了一下,鲨鱼呆滞地撕下嘴里咬着的鱼肉,从鱼身边滑下去了。
老人守候着,等它再来,可是两条鲨鱼都没有再露面。接着他看见其中一条在海面上兜圈子。他没有看见另外一条的鳍。
“我不指望打死它们了,”他想,“我年轻力壮时能做到。不过我已经把它们俩都伤得不轻,哪一条也不会好过。要是我能用双手抡起一根棒球棍,我准能把第一条打死,即便现在也能行。”
他不愿看那条鱼。他知道它的半个身子已经被咬烂了。他刚才跟鲨鱼搏斗的时候,太阳已经下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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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马上就要黑了,”他说,“那时候我将看见哈瓦那的灯火。如果我往东多走一段路,我会看见一片新开辟的海滩上的灯光。”
“我现在离陆地不会太远,”他想,“我希望没人为我担心。当然啦,只有那孩子会担心。可是我相信他一定对我有信心。好多老渔夫也会担心的。还有不少其他的人,我住在一个好镇子里啊。”
132
他不能再跟这鱼说话了,因为它被摧残得不成样子。
这时他头脑里闪现了一个念头。
“半条鱼,”他说,“你原来是完整的。我很抱歉,我不该出海这么远。我把你和我都毁了。不过我们杀死了不少鲨鱼,你跟我一起,还打伤了好几条。你杀死过多少啊,好鱼?你头上长着那只长嘴,可不是白长的啊。”
133
他喜欢想这条鱼,想它还在海里自由畅游时,会怎样去对付鲨鱼。“我应该砍下它的长嘴,去跟那些鲨鱼斗,”他想,“但是没有斧头,后来又弄丢了那把刀子。”
“但是,如果我把它砍下来,就能把它绑在桨把上,那该是多好的武器啊。这样,我们就能一起跟它们斗啦。要是它们夜里来,你该怎么办?你又有什么办法?”
“跟它们斗,”他说,“我要跟它们斗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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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黑暗里,看不见天际的光亮,也看不见灯火,只有风,船帆在平稳地牵引着船,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死了。他合上双手,感觉到掌心贴在一起。这双手没有死,他只要把它们开合一下,就能感到痛楚。他把脊背靠在船艄上,知道自己没有死。这是他的肩膀告诉他的。
“我许过愿,如果逮住了这条鱼,要念多少遍祈祷文,”他想,“不过我现在太累了,没法念。我还是把麻袋拿来披在肩上。”
他躺在船艄,手里掌舵,注视着天空,等待空中能出现点微光。“我还有半条鱼,”他想,“也许我运气好,能把这前半条鱼带回去。我总该多少有点运气吧。”“不,”他说,“你出海太远了,把好运给冲掉啦。”
“别犯傻了,”他说,“保持清醒,掌好舵。你也许还有很好的运气的。”
“要是有什么地方卖好运,我倒想买一些。”他说。
135
“我拿什么去买呢?”他问自己,“能用一支弄丢了的鱼叉、一把折断的刀子和两只受了伤的手吗?”
“也许能,”他说,“你曾想拿在海上的八十四天来买它。而且你几乎就要买到手了。”
“我不能胡思乱想,”他想,“好运这东西,指不定是以什么方式来临,谁认得出啊?可是不管什么样的好运,我都要一点儿,要多少钱我就给多少。”“但愿我能看到灯火的光亮,”他想,“我的愿望太多了,但眼下的愿望就只有这个了。”他竭力坐得舒服些,好好掌舵,因为能感到疼痛,所以他知道自己并没有死。
大约在夜里十点的时候,他看见了城市的灯火在天际的反光。起初只能依稀看到,就像月亮升起之前天上的微光。然后渐渐清楚了,此时海上风力越来越强,海面已是波涛汹涌,他滑着小船朝光亮驶去,他想,要不了多久就能驶到湾流的边缘了。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他想,“它们也许还会再来袭击我。不过,一个人在黑夜里,赤手空拳,怎么能对付它们呢?”
他全身僵硬且酸痛,在夜晚的寒气里,他的伤口和身上所有疲惫不堪的地方都在痛。“我希望不必再斗了,”
他想,“我真希望不用再斗了。”
136
到了午夜,他又开始搏斗了,而这一回他明白搏斗是没用的。它们是成群袭来的,朝那鱼猛扑,他只看见它们的鳍在水面上划出的一道道线,还有它们身上的磷光。他不停击打它们的头,听到上下颚啪地咬住的声音,还有它们在船底下撕咬使船摇晃的声音。
137
他看不清目标,凡是能感觉到、听到的东西,他就不顾一切地挥棍打去,他感到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棍子,接着棍子就被拉走了。
他把舵把从舵上猛地抽下来,双手攥住,用它又打又砍,一次次地舞动。可是鲨鱼此刻都在前面船头周围,一条接一条地蹿上来,或成群地扑上来,咬下一块块鱼肉,那些肉在海水中闪动着微弱的白色的光,接着它们转身重新扑回来。
最后,有条鲨鱼朝鱼头扑来,他知道这下完了。他把舵把朝鲨鱼的脑袋抡去,打在它咬住厚实的鱼头的两颚上,那儿的肉咬不下来。他抡了一次、两次、三次。他听见舵把啪地断了,就把断了的把手向鲨鱼刺去。他感到它扎了进去,他知道它很锋利,就再扎进去。鲨鱼松开嘴,翻身走了。它是这群鱼中最晚来的。它们再也没有什么可吃的了。
老人现在简直喘不过气来,觉得嘴里有股怪味儿。这味儿带着铜腥气,还有点甜滋滋的,他一时害怕起来。好在这味道并不太重。
他朝海里啐了一口说:“把它吃了,加拉诺鲨。做个梦吧,梦见你杀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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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白他终于被打垮了,没法补救了,就回到船艄,发现舵把那锯齿形的断头还装在舵的狭槽里,可以勉强用来掌舵。他把麻袋披在肩头,使小船顺着航线驶去。航行很轻松,他什么念头都没有,什么感觉也没有。他此刻仿佛超脱了一切,只想尽可能出色而明智地把小船驶回家乡的港口。夜里有些鲨鱼来咬这死鱼的残骸,就像有些人会从饭桌上捡面包屑吃一样。老人不去理睬它们,除了掌舵以外他什么都不管。他只注意到现在的小船有多轻快,因为船边再也没有沉重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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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还是好好的,他想。它是完好的,没受一点儿损伤,除了那个舵把。那个是很容易更换的。
他感觉到船已经在湾流中行驶,看得见沿岸那些海滨住宅区的灯光了。他知道此刻到了什么地方,回家是不在话下了。不管怎么样,风总是我们的朋友,他想。然后又补上一句:有时候是。还有大海,海里有我们的朋友,也有我们的敌人。还有床,他想。床是我的朋友。只有床,他想。床是件了不起的东西。被打垮了,倒觉得舒服了,他想。我从来不知道失败竟会这么舒坦。那么是什么把你打垮的,他想。
“什么也没有,”他说,“只怪我出海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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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他驶进港口,露台饭店的灯光全熄灭了,他知道人们都上床睡觉了。海风渐渐加强,此刻刮得更猛了。然而港湾里静悄悄的,他直驶到岩石下一小片卵石滩前。没人来帮忙,他只好尽自己的力量把船划到紧靠岸边。然后他下了船,把船系在一块岩石上。
他拔下桅杆,把帆卷起,扎好。然后他扛起桅杆往岸上爬。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已经疲倦到了什么程度。他停了一会儿,回头看了看,在街灯的反光中,看见那鱼的大尾巴竖在小船船艄后边。他看清它裸露的脊骨像一条白线,看清那带着突出的长嘴的黑黑的脑袋,而在这头尾之间却什么也没有。
他继续往上爬,到了顶上,摔倒在地,躺了一会儿,桅杆还是横在肩上。他想爬起身来。可是太困难了,他就扛着桅杆坐在那儿,望着大路。一只猫从路对面走过,去干它自己的事,老人注视着它。然后他又凝视着大路。
最后,他放下桅杆,站起身来。他又举起桅杆,扛在肩上,沿着大路走去。途中他不得不坐下歇了五次,才走到他的茅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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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茅屋,他把桅杆靠在墙上。他摸索着找到一只水瓶,喝了一口水。然后他在床上躺下了。他拉起毯子,盖住两肩,然后裹住了背部和双腿,他俯身躺在报纸上,两臂伸得笔直,手掌向上。
早上,孩子朝门内张望时,他还熟睡着。风刮得正猛,那些漂网渔船不能出海,所以孩子睡了个懒觉,然后像每天早上一样,到老人的茅屋来。孩子看见老人在喘气,接着看见老人的那双手,就哭起来了。他悄悄地走出来,去给老人拿咖啡,一路上边走边哭。
许多渔夫围着老人的那条小船,打量着绑在船旁的东西,有一名渔夫卷起了裤腿站在水里,用一根钓索在测量那副死鱼的残 骸 ( hái )( 人或动物的尸骨 )。
孩子并未走下岸去。他刚才已经去过了。其中有个渔夫正在替他看管这条小船。
“他怎么样啦?”一个渔夫大声叫道。
“在睡觉。”孩子喊道。他不在乎人家看见他在哭,“谁都别去打扰他。”
“从鼻子到尾巴,有十八英尺长。”那量鱼的渔夫叫道。
“我相信。”孩子说。
他走进露台饭店,要一罐咖啡。
“要烫些,多加些牛奶和糖在里面。”
“还要什么?”
“不要了。待会儿我再看看他想吃些什么。”
“那鱼可真大呀,”饭店老板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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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昨天捉到的那两条也很不错。”
“我的鱼,见鬼去吧。”孩子说着,又哭了起来。
“你想喝点什么吗?”老板问。
“不要,”孩子说,“叫他们别去打扰圣地亚哥。我就回来。”
“跟他说我替他感到遗憾。”
“谢谢。”孩子说。
孩子拿着那罐热咖啡走到老人的茅屋,在他身边坐下,等他醒来。有一回眼看他快醒过来了,可是他又昏睡过去,孩子就穿过大路去借些木柴来热咖啡。
老人终于醒了。
“别坐起来,”孩子说,“把这个喝了。”他倒了些咖啡在一只玻璃杯里。
老人把它接过去喝了。
“它们把我打垮了,马诺林,”他说,“它们确实把我打垮了。”
“它没有把你打垮。那条鱼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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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真的。那是后来的事。”
“佩得瑞科在看守小船和打鱼的家什。你打算把那鱼头怎么着?”
“让佩得瑞科把它剁碎了,放在捕鱼栅里使用吧。”
“那张长嘴呢?”
“你要就把它留下。”
“我要,”孩子说,“现在我们得商量一下别的事情。”
“他们来找过我吗?”
“当然啦。派出了海岸警卫队和飞机。”
“海洋非常大,小船很小,不容易看见。”老人说。
他感到非常愉快,可以和一个人说话,不再只是自言自语,对着海说话了。“我很想念你,”他说,“你们捉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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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一条,第二天一条,第三天两条。现在我们又可以一起钓鱼了。好极了。”
“不。我运气不好。我再也不会交好运了。”
“去它的好运,”孩子说,“我会带来好运的。”
“你家里人会怎么说呢?”
“我不在乎。我昨天逮住了两条。不过我们现在要一起去钓鱼,因为我还有好多事要向你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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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得弄一支能扎死鱼的好长矛,平时就放在船上。你可以弄旧福特汽车上的钢板做矛头。我们可以拿到瓜那瓦科亚去磨。应该可以把它磨得很锋利,不要回火锻造,免得它断裂。我的刀子断了。”
“我再去弄把刀子来,把钢板也磨好。这大风会刮多少天?”
“也许三天。也许还不止。”
“我要把一切都安排好,”孩子说,“你把你的手养好,老大爷。”
“我知道该怎样保养的。夜里,我吐出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感到胸膛里有什么东西碎了。”
“把那里也养好,”孩子说,“躺下吧,老大爷,我去给你拿干净衬衫,再带点吃的来。”
“我不在时的报纸,你也随便带一份来。”老人说。
“你得赶快好起来,因为我还有很多事要学,你可以把什么都教给我。你吃了多少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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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少啊。”老人说。
“我去把吃的东西和报纸拿来,”孩子说,“好好休息吧,老大爷。我再到药房去拿点药来治你的手。”
“别忘了跟佩得瑞科说那鱼头给他了。”
“好的。我记得。”
孩子出了门,顺着那破旧的珊瑚石路走去,他又哭了。
那天下午,露台饭店来了一群旅客,有个女人朝下面的海水望去,看见在一些空啤酒罐和死梭子鱼之间,有一条又粗又长的白色脊骨,脊骨末端有条巨大的尾巴,当东风在港外不断地掀起大浪的时候,这尾巴随着潮水起落、摇摆。
“那是什么?”她指着那条大鱼的长长的脊骨问一名侍者。它如今不过是垃圾,只等潮水来把它带走。
“Tiburón
,”侍者说,“Eshark
。”他本来打算解释这事情的经过。
“我不知道鲨鱼有这样漂亮的尾巴,形状这样美观。”
“我也不知道。”她的男伴说。
在大路另一头老人的茅屋里,他又睡着了。他依旧脸朝下俯卧着,孩子坐在他身边,守着他。老人正梦见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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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写作分析} 开篇即引出了故事的主人公——一位很久都没有捕到鱼的老人。把“老人”与“海”联系在一起,起到了扣题的作用。
2 {写作分析} 肖像描写,通过对手部的外观描写,刻画了一位饱经风霜的老渔夫形象。
3 {写作分析} 这段简洁但含蓄的对话,虽然很少附加有关神态、语气的形容词,甚至达到了惜墨如金的地步,却充分表明老人与孩子这对忘年交的深厚感情。
4 {阅读理解} 圣地亚哥的自信是绝对的自信,不是因环境变化而变化的自信,是不用与其他人相比较的自信。在圣地亚哥的生存哲学中,即使走到了极致的背运,人也要自信。
5 {阅读理解} 周围渔夫对老人的讥笑和炫耀更增加了老人处境的孤独、凄凉,而老人面对这些“并不生气”,这说明老人的生存哲学使他成为一个宽容的人。
6 {写作分析} 对话虽然朴实,却突出了二人深厚的感情。
7 {写作分析} 细节描写,老人的眼神中有对孩子的爱和希望。
8 {写作分析} 把老人的希望和信心比喻成初起的微风,“鲜活”二字与小说开头对老人的简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9 {阅读理解} 可以看出孩子对老人的生活十分关心。小说的色调逐渐温暖。老人明天的远行会顺利吗?
10 {阅读理解} 言语中再次流露出老人对生活的自信。
11 {写作分析} 通过居住环境,向读者透露老人的生活过往。他曾经拥有一位信仰坚定的妻子。
12 {阅读理解} 细节描写不仅可以看出老人是一个情感细腻的人,还暗示了老人曾经幸福美满的生活。
13 {阅读理解} 老人和孩子为什么要重复谎言?
14 {阅读理解} 老人十分相信扬基队的实力,就像他相信自己能捕到大鱼一样。
15 {写作分析} “大鱼露面的月份”,为下文捕到大鱼埋下伏笔。
16 {写作分析} 从形态上描写老人的苍老,印证老人的年迈,为后文老人在海上的活力做铺垫。
17 {阅读理解} 质朴的话语,突显了孩子的纯真善良,也再次证明他与老人之间难得的友情。
18 {阅读理解} 老人在接受他人帮助的时候,从来不忘尽自己所能地回报。
19 {阅读理解} 男孩子丰富的心理活动,表现了他对老人无微不至的关怀。
20 {阅读理解} 老人十分欣赏棒球运动员迪马吉奥,反复提及,甚至对他有着惺惺相惜的心情。
21 {写作分析} “狮子”是小说中一个重要的线索,这个意象时常伴随在老人左右。从老人与孩子的交谈中,我们能听得出老人年轻时的丰富经历,与如今的境遇形成了对比。
22 {写作分析} 提及大鱼,为下文的情节发展巧设铺垫。
23 {写作分析} 由二人的对话可以看出,老人和孩子的既是朋友,又是长辈和晚辈,老人不仅教会孩子怎么捕鱼,还教会他怎么去生活,更可贵的是,孩子学会了很多老人的优秀品质。因此,在孩子的心目中,老人才是真正的好渔夫。
24 {阅读理解} 这是作者第二次提到“狮子”,在老人即将出海的前夜,又出现在他的梦境里。狮子是威猛、勇敢和力量的象征,老人梦到了狮子,意味着他并没有被生活和精神上的压力所打垮。尽管他依旧贫困,房子也特别简陋,但是他能够兴致勃勃地与孩子交流棒球新闻。即使是在梦里,他也没有放弃做一个勇敢、自信、坚强的人,就像狮子一样,勇敢地接受生活中的各种挑战。
25 {阅读理解} 老人带着十足的信心出海。
26 {阅读理解} 马诺林是一个善于体察人心的孩子。
27 {阅读理解} 男孩的祝福,真诚而纯粹。老人此行是否真的会交好运呢?
28 {阅读理解} 作者用白描的写法对渔夫们长期活动的海域进行了介绍。在小说中,老人与大海是相互对立的。这片名叫“大井”的水域,将读者带入到海洋这个神秘莫测的世界中。
29 {阅读理解} 即使是对一只小鸟,老人也报之以同情心。
30 {阅读理解} 人与自然的关系并非是单纯的征服与被征服。在老人的理解中,多了一丝惺惺相惜的意味。
31 {阅读理解} 作者能把鱼饵的制作写得这么详细精彩,得益于作者本身对海洋的热爱和生活观察。越是细节的描写,越考验着作者的经验和眼界。
32 {阅读理解} 老人对每一天都充满希望。人生难免会遭遇挫折,但我们绝不能怨天尤人,而是要学会积极面对。
33 {阅读理解} 军舰鸟的出现,使老人感到一丝安慰,因为一般来说,军舰鸟是海上渔夫的向导,老人与军舰鸟、大海等融为一体,使人与自然的和谐达到一种适意的状态。
34 {写作分析} 生动形象地描绘了军舰鸟和鲯鳅都摩拳擦掌想要猎捕飞鱼的场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水中,追逐激烈,十分精彩。
35 {写作分析} 心理描写表现了老人围观追捕的心情,他有遗憾又心存希望。
36 {写作分析} 作者勾勒出了空、陆、海三界交汇变幻的画面。层次清晰,色彩明丽,语言仿佛一幅印象派的风景画。
37 {写作分析} 僧帽水母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水母,它外表可爱但毒性剧烈。老人热爱海洋,热爱生物,却讨厌靠欺骗讨食的水母,这又从侧面表明了老人的生活态度。与下文他对海龟等的友好态度形成了对比。
38 {阅读理解} 老人对海龟的观察十分细致,这说明老人在日常的出海活动中十分乐于关注其他生物的生活习性。
39 {写作分析} 多数人捕获海龟后麻木不仁的态度,与老人的善良产生了对比。
40 {写作分析} 细节描写,生动地描绘了海中鱼儿跳跃的诱人场景,让久久没有收获的老渔夫心痒难耐。
41 {阅读理解} 老人的自言自语表明他内心深处的孤独,马诺林走了,连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42 {阅读理解} 作者笔下的大海如此美丽,可见作者对大海的热爱十分强烈。
43 {写作分析} 动作描写,表现老渔夫捕鱼的动作娴熟。
44 {写作分析} 心理描写,表现老人希望大马林鱼能够上钩的迫切心情。当鱼一步一步地向鱼钩靠拢时,他感觉好运马上就要降临到他的头上,因此他不断地祈祷。
45 {写作分析} 心理描写,强调了老人渴望鱼儿上钩的急切心理。
46 {写作分析} 细节描写,充分展现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渔夫的感受。
47 {阅读理解} 期盼已久的大鱼,将老人拖向海洋深处,老人的斗争拉开了帷幕。
48 {阅读理解} 老人在无际的大海上漂荡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小男孩,一方面因为他是老人的希望,老人看到小男孩就能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就能应付艰难的挑战;另一方面也反映出老人在搏斗的过程中,时时流露出的强烈的孤独感。
49 {阅读理解} 老人一个人在海上漂荡,他即将面临一场严峻的考验。然而,他没有充足的粮食,更不知道自己要对付的是怎样的庞然大物,他虽然很勇敢、坚强,然而面对强敌,局势依然变幻莫测。
50 {写作分析} 心理描写,反映了老人的坚韧性格。
51 {阅读理解} 老人又一次想起男孩。在艰难的斗争中,他太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了,孩子是老人的精神动力,老人想到孩子也是为了鼓舞自己。
52 {阅读理解} 海豚的打闹让海上充满了生机,它们让人感受到了温情。
53 {阅读理解} 老人把马林鱼当作强有力的对手,既担心如何应对,又不愿服输。
54 {写作分析} 老人第三次提到男孩。说明平时孩子的陪伴对老人很重要。
55 {阅读理解} 老人和鱼都脱离了自己的群体,孤身漂泊在海上,因此老人对鱼产生了同病相怜的感情。
56 {写作分析} 细节描写,表现老人的从容与经验丰富。
57 {写作分析} 老人第四次提到男孩。
58 {阅读理解} 面对强大的敌人,老人并没有退缩,一句这样的感慨,足以说明老人的勇敢与坚强。
59 {阅读理解} 老人很敬重跟自己较量多时的猎物,同时也没有忘记自己要捕杀大鱼的使命。
60 {阅读理解} 通过老人与鸟之间的问答,不难看出,世界上的任何生物都在为了自己的生存不惜一切代价。
61 {阅读理解} 对鸟儿的担心显示出老人对弱小事物的同情和关爱。
62 {写作分析} 老人第五次提到男孩。男孩虽然没有同行,但一直引领着老人捕鱼的心理节奏。
63 {阅读理解} 老人对着抽筋的手说话,凸显了他的诙谐和坚强。
64 {阅读理解} 老人独自一人,在无边的大海上,而且受了伤,还能想着怎么吃会更香,这是一种很可贵的乐观态度。
65 {阅读理解} 老人已经把鱼当成了朋友,因此对鱼很友好,但为了生存自己又必须杀死它,两者之间的矛盾一直是贯穿小说的主题。
66 {写作分析} 环境描写突出了老人此刻在海上的孤立无援,也暗示了飓风来临前海面的变化。老人将面临一场严峻的考验。这一刻,老人与海仿佛相知相融了。
67 {写作分析} 第六次提到男孩。老人的心境一直在变化。
68 {写作分析} 老人与大鱼终于见面了,作者描写了鱼跳出水面的那一刹那,生动且蕴含丰富,仿佛若隐若现的音律。
69 {写作分析} 作者用假设和鱼互换角色的方式描写了老人的精神世界,描绘的是那么的贴切生动,好像我们置身其境一样。
70 {阅读理解} 一个并不虔诚的人愿意发誓还愿,再次强调老人想要捕到大鱼的迫切心情。
71 {阅读理解} 老人已经做好了跟鱼斗争到底的准备。
72 {阅读理解} 老人毕竟年迈了。在经历了长时间的厮杀后,老人明显力不从心,但是他的那种不服输的品质却使他显得异常强大。
73 {写作分析} “狮子”的第三次出现,让我们好奇这个意象在小说中的含义,为什么在老人的梦中只剩下狮子了呢?实际上“狮子”一直是老人顽强、勇敢、坚强的写照。此处的“只剩下了狮子”说明老人的勇敢越来越纯粹、坚定了。
74 {阅读理解} 经过长时间的搏斗,老人已经很累了,不由得想起了棒球赛,从中我们可以看出老人对陆地生活的怀念,以及想快点结束这场战斗的心情。
75 {写作分析} 文中多次出现棒球选手迪马吉奥,他同狮子、孩子一样,是青春和力量的象征,也是老人的精神动力。
76 {阅读理解} 老人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幕幕,那是对青春的向往,也是对青春的赞美,说明老人不服输,他相信自己宝刀未老!
77 {写作分析} 闪回老人赢得比赛的情节是为了更好地展现老人好胜心强、永不服输的性格。
78 {阅读理解} 飞机的出现,在我们的头脑里留下了疑问,它是来做什么的?它又是从哪儿来的?它的出现意味着什么?
79 {阅读理解} 老人的想象力很丰富,思维也很敏捷。
80 {写作分析} 强调了老人的顽强不屈。
81 {阅读理解} 对鱼的关切显示了老人的仁慈。
82 {阅读理解} 老人愿与大自然中的一切交朋友,并能友好相处,但有时又迫于无奈,必须要捕杀鱼类。
83 {阅读理解} 作为一个渔夫,老人捕鱼的技术是十分娴熟的。当然这也与他多年积累的经验是密不可分的。
84 {阅读理解} 老人知道自己在关键时刻该做什么,该怎么做。通过老人奇妙的联想,我们能够感受到老人缜密的思维。
85 {阅读理解} 没有波涛、风平浪静的日子,也就是老人连续八十四天没有捕到鱼的日子。
86 {写作分析} 通过动作描写表现出老人剥鱼的动作十分熟练。
87 {阅读理解} 漫漫长夜,孤独的老人要在海面上度过第二个夜晚。他没有食物,长时间的搏杀使他疲惫不堪,但是他又必须得吃一点东西,睡一会儿,生鱼肉成了老人唯一能充饥的食物。疲惫的他毫无睡意,但他还必须得睡,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跟大马林鱼的最后一战做准备。
88 {写作分析} 大战在即,狮子的第四次出现,意味着老人的斗志更强了,力量更大了,为明天决战的胜利,埋下伏笔。
89 {阅读理解} 老人不断重复这句话,说明老人和男孩友情的真挚,同时男孩也给了他坚强的抵抗力和视死如归的勇气。在关键时刻,老人想到男孩,也是在所难免的,因为他需要力量,想起男孩,就能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魄力。
90 {阅读理解} 真正的海上较量即将开始。
91 {阅读理解} 老人是在为自己的尊严而战!
92 {阅读理解} 老人知道,再昂扬的斗志也难抵身体苍老和精力不济。
93 {写作分析} 作者没有直接描写大鱼的挣扎,而是通过钓索的变化从侧面描写大鱼在海底的行动。
94 {阅读理解} 以极快的速度随时做出应变来对付大鱼,这一场景让人感到紧张。
95 {阅读理解} 老人已经很疲乏了,开始体力不支。
96 {阅读理解} 老人是一个经验丰富的渔夫,与大鱼之间的博弈让他兴奋,但是目前他已经非常疲惫,必须开始考虑如何结束战斗。
97 {写作分析} 在与大鱼搏斗的过程中,老人时常自言自语,作者通过这些自言自语,强化了老人的信念表达。
98 {阅读理解} 只要有一线希望,老人都要奋争到底。
99 {写作分析} 通过对比手法,表现这条鱼的硕大。
100 {阅读理解} 从之前的意外、惊讶到此刻的冷静沉着,让我们看到了老人在面对突发状况时表现出的镇定和自信。
101 {写作分析} 老人命令自己的各个器官要密切配合、协同作战。这段内心独白,出色地表现了老人坚韧不拔、斗争到底的决心。
102 {写作分析} 一系列捕鱼动作以及鱼的细节描写十分生动,如果没有经历过海上生活,是很难把这些细节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的。
103 {阅读理解} 老人凭借自己的智慧、顽强的战斗力和仅存的体力,终于战胜了大鱼,也彻底结束了连续八十四天一无所获的历史。
104 {写作分析} 一连串动作描写交代了老渔夫的经验丰富。
105 {写作分析} 大马林鱼的顽强与老人的刚毅相得益彰。
106 {阅读理解} 激战过后,老人回想起来就好像经历一场惊心动魄的噩梦,而现在他能确定这不是梦而是事实。
107 {阅读理解} 大鱼成了老人的战利品,而老人在感情上依然对大鱼存在兄弟般的依赖。
108 {阅读理解} “他们”指老人、渔船及他所捕获的拴在小渔船上的大马林鱼。
109 {写作分析} 这部分描写没有过分铺陈,语言朴素直接,但鲨鱼的凶猛、快捷和形势的紧迫立刻展现在我们面前。
110 {阅读理解} 鲨鱼的出现让刚刚放松的老人又开始戒备起来,他既然已经不惜一切代价地得到了大马林鱼,也要不顾一切地捍卫自己的胜利果实,一场激烈的攻坚战即将拉开帷幕。
111 {阅读理解} 老人与所向披靡的灰鲭鲨展开搏杀,老人凭其多年的捕鱼经验和娴熟的捕鱼技巧,首战即告捷。这也是老人宝刀未老的最好证明。
112 {阅读理解} 老人与鲨鱼搏斗的第一回合:用鱼叉杀死一条灰鲭鲨,鱼叉被带走,大马林鱼被吃掉了四十磅肉。
113 {阅读理解} 老人把大鱼当作自己的朋友、可敬的对手,因此才会心疼。
114 {写作分析} 这句话是圣地亚哥最真实的内心独白,也是小说的核心精神,它生动地揭示了圣地亚哥的内心世界和人生追求。一个人虽然要面临种种来自自然与社会的挑战,也许这些挑战强大到足以把人的肉体毁灭,但是尊严和信念是可以永不磨灭的。
115 {阅读理解} 老人自我安慰的话体现了他的乐观精神。
116 {写作分析} 通过这句心理描写,我们可以看到渔夫的善良与无奈,突出了人与自然的矛盾,这是命运的安排,是无法改变的,老人是渔夫,而渔夫就是以捕鱼杀鱼为生的。老人内心的矛盾在此刻得到了充分的表现。
117 {阅读理解} 事物之间都是对立存在的。
118 {写作分析} 这是一段否定式的景物描写,看似无景,实则有景,此刻的老人太孤独了。
119 {阅读理解} 老人的呼叫让读者不由得心头一惊,他最担心的事又一次发生了。
120 {写作分析} 动作描写,面对又一轮凶猛的进攻,老人强忍身体上的痛楚,全力以赴。
121 {写作分析} 这是老人与鲨鱼的又一轮拼杀,老人以他丰富的经验和过人的胆识击退了鲨鱼一次又一次的猛烈进攻。鲨鱼的凶猛和简陋的武器更显老人的坚强和不服输。
122 {写作分析} 作者用了一系列的动词记述了这场令人胆战的人鲨大战,拼杀的惊险跃然纸上。
123 {阅读理解} 老人与鲨鱼搏斗的第二回合:用刀子杀死了两条鲨鱼,大马林鱼被吃掉了四分之一。
124 {阅读理解} 此刻老人似乎充满悔意,将一切的过错归于自己,由此可以看出他的无奈。
125 {阅读理解} 老人多么希望以圆满的结局尽快结束这次战斗啊,虽然他也知道这种想法很幼稚。
126 {写作分析} 有趣的比喻,体现出鲨鱼扑食时的迫不及待与迅猛。
127 {阅读理解} 老人与鲨鱼搏斗的第三回合:用刀子杀死了一条铲鼻鲨,又折损了一件武器。
128 {阅读理解} 鲨鱼的凶猛让老人力不从心,但是他相信自己不会被打垮。
129 {写作分析} 多处使用动词,生动地描绘了老人与鲨鱼搏斗时动作的迅速。
130 {阅读理解} 鲨鱼的狡猾增加了老人战胜它的难度,它一次又一次的得逞让老人焦急。
131 {阅读理解} 老人与鲨鱼搏斗的第四回合:用短棍击退两条鲨鱼,大马林鱼半个身子都被咬烂了。
132 {阅读理解} 在海上的几天拼杀,使老人怀念起人类社会的温暖。
133 {阅读理解} 老人在守护大鱼的同时,寄托了对自己此刻身心疲惫的同情。
134 {阅读理解} 此刻老人已经不仅是为了保护大鱼,而是为了捍卫他和大鱼的尊严而战。
135 {阅读理解} 极度的疲劳与体力不支袭扰着老人的意志,庆幸的是,他没有被这种困境所击倒。
136 {阅读理解} 虽然看到了岸,但老人反而害怕起来了,因为他感觉到厮杀还没有结束。
137 {写作分析} 声音描写呈现出激烈的搏斗以及混乱的场面。
138 {阅读理解} 老人最终还是失败了,尽管他付出了艰苦的努力,然而鲨鱼的势力太大。但老人依然是一个胜利者,因为他坚持到了最后,他没有被吓倒,他是一个真正的强者。
139 {写作分析} 得而复失的辛酸与无奈从字里行间流露出来。轻松行驶的小船反衬出老人沉重而又复杂的心情。
140 {阅读理解} 老人是自信的,他没有因一次失败而倒下,他把自己失败的理由归结为“出海太远了”。老人的这种态度很自然地把社会与自己的关系处理得十分和谐。
141 {阅读理解} 这是一场人与自然搏斗的惊心动魄的悲剧。老人每取得一点胜利都要付出惨重的代价,最后遭到无可挽救的失败。但从另一种意义上说,他又是胜利者。因为,他不屈服于命运,无论在怎样艰苦的环境里,他都凭着自己的勇气、毅力和智慧抗争。
142 {阅读理解} 老人的成果得到了人们的认可,人们知道一个在海上独自漂泊了三天的孤独的老人会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状态,这其中的辛酸是无法想象的。人们不由得对老人产生了敬意。
143 {阅读理解} 小男孩的这句话慰藉了老人的心灵,他从内心深处佩服老人的魄力和胆识。老人能在海上独自拼杀三天三夜,这本身就是一种胜利。
144 {阅读理解} 老人很关心在自己“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人们是否真的担心他。
145 {阅读理解} 孩子不顾家长的反对,决心跟老人一起出海。老人与孩子这种真挚动人的情谊,给老人孤苦无依的生活带来了温暖,也给作品增添了令人快意的亮色。
146 {阅读理解} 好学的孩子与老人之间深厚的感情令人感动。
147 {阅读理解} 无论那些侍者、旅客、看客说什么、做什么,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老人觉得那都已经过去了,他还要往前看。老人还是像以前一样,睡自己的觉,做自己的梦,走自己的路。
◎微赏析
《老人与海》的故事情节非常简单,描写了古巴老渔夫圣地亚哥在连续八十四天没捕到鱼之后,终于独自钓上了一条大马林鱼,但这条鱼实在太大,把他的小帆船在海上拖了三天两夜,他把鱼绑在小船的一边,但在归程中这条鱼一再遭到鲨鱼的袭击,等到回港时只剩下一副鱼骨。
首先,这个故事本身就是一曲英雄主义的赞歌。在这篇小说里,作者跳出了早期作品中的那个“人被一个敌意的宇宙毫无理由地惩罚”的自然主义命题。《太阳照常升起》中的杰克·巴恩斯在大战中受到严重创伤,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恋爱,最后只能用一句“这么想想不也很好吗?”认命。《永别了,武器》中的弗雷德里克·亨利,逃脱了战火的摧残,却眼看爱人难产身亡,无能为力,只能像跟石像告别那样离开了她的尸体,走向雨中。他们在厄运面前,至多表现得能“勇敢而富有风度地忍受”而已。老人圣地亚哥呢,尽管一直处于不利的地位,八十四天没捕到鱼,别的渔夫都把他看作失败者,他消瘦、憔悴,手上有很深的伤疤,没钱买食物,得靠那孩子给他送饭,然而他的英勇正在于对自己尊严的捍卫,在第八十五天下决心“驶向远方”去钓大鱼。等到真的钓上了一条大马林鱼,明知对方力量比他强,还是决心战斗到底,并取得了胜利。面对鲨鱼一再来袭,他用尽全力来反击。鱼叉被鲨鱼带走了,他把小刀绑在桨把上,刀子折断了,他用短棍,短棍也掉了,他用舵把来打。尽管大马林鱼的肉都被咬去了,但什么也无法摧残他的意志。老人在第一条鲨鱼咬去了大约四分之一鱼肉后想:“不过人不是为失败而生的,人可以被毁灭,但不能被打败。”这句话道出了这部小说的主题。这并不是寓言故事,而是一部现实主义的力作。
海明威在原型故事之外加了一个男孩。他五岁起就常陪老人一起出海钓鱼,但这次老人是独自出海的。最终他在深夜进了港,系好了小船,回窝棚摸黑上了床。第二天早晨,男孩来找他,作者通过男孩的视角,看见有渔夫在量那死鱼的残骸,从鼻子到尾巴足足有十八英尺长,验证了老人的这次捕鱼行为是多么了不起。随后老人和男孩计划用福特牌旧汽车的钢板来改制鱼叉的矛头,再一同出海,这加强了本书的乐观色彩。而老人的精神胜利还表现在最后一句“老人正梦见狮子”中,因为作者在本书中屡次提到老人回忆年轻时看到非洲的海滩上有狮子出没,通过狮子来代表旺盛的生命力和青春。
男孩马诺林除了用同情和崇拜来使读者觉得老人的伟大以外,还体现了作者在创作当时极感兴趣的另一个更为复杂的主题:回归。男孩带回了老人失去的青春,使他见到过去的自我。所以,独自在海上的那三天里,他经常念叨着:“要是孩子在就好了。”每说一遍,他就能重振精力来应付这艰苦的考验。“狮子”这一意象的重复出现,也起到了同样的作用。
◎小练习
1. 这部小说除了对事件的叙述,还有大量的人物内心独白。你不妨找几处分析一下,看看它们对表现人物性格和揭示小说主题起什么作用。
2. 小说中老人与鲨鱼的搏斗以失败告终,你如何看待他的失败?
3. 读完《老人与海》,你从中感受到了什么?可以自选角度,写一写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