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革命局、马克思主义研究会、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种种
上海的那个夏天,维经斯基心情非常好。虽然他不大喝得惯“石库门”黄酒,那酒倒入杯中,颜色呈现深红色,有点儿像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的可口可乐,却是稠稠的。晚上,照中国江南喝法,放点儿姜丝,温热,边写文章,边抿上几口,入口倒也醇厚,就是后劲有点儿大,一点儿也不逊于俄国的伏特加,多喝几口,便晕乎乎的,他喜欢这种微醺感。趁着酒兴,给海参崴远东局发出第一份报告,说他入中国之后,“工作进展甚好,与中国两位马克思主义传播者李大钊、陈独秀见过面。特别是到了‘东方纽约’上海,发起远东人民的革命运动,开展得如火如荼,建立共产党组织也步入正轨,现在实际上我们同中国革命运动的所有领袖都建立了联系”,特别是“享有很高声望和有很大影响的教授(陈独秀)是中心人物”。这份报告的日期是1920年6月9日,发于中国上海。
进入梅雨季,天气异常闷热,令维经斯基多少有些不习惯。过惯了西伯利亚夏日的清凉,纵使在北美,仲夏也很干爽,一点儿也不像中国江南。他走南闯北,周游世界,早已经习惯,正像列宁在《纪念欧仁·鲍迪埃——为纪念他逝世二十五周年而作》中写的:“一个有觉悟的工人,不管他来到哪个国家,不管命运把他抛到哪里,不管他怎样感到自己是异邦人,言语不通,举目无亲,远离祖国——他都可以凭《国际歌》的熟悉的曲调,给自己找到同志和朋友。”他在远东酝酿成立中国共产党组织的事情进展得十分顺利。到了8月17日,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致信西伯利亚局东方民族处。此前俄共(布)远东州委、伊尔库茨克共和国、海参崴民族处,多家都有对华和远东的工作机构,乱象丛生、多头并进,现在终于整合了,一统于伊尔库茨克东方民族处。
维经斯基所说的革命局,其实就是后来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报告还说,除上海外,北京也成立了革命局,米诺尔(即斯托扬诺顿奇)和鲍烈伟(即鲍立维)还按维经斯基的指示,在北京和天津开展工作,后来,斯托扬诺顿奇还被派到广州和武汉成立革命局。在这份报告中,对于上海三个处的工作,维经斯基做了极详尽的报告,先介绍了出版社的工作,下设印刷厂,主要翻译印刷从海参崴寄来的所有材料,还出版中国人翻译的《共产党宣言》《谁是共产党》《士兵的话》《论俄国共产主义青年运动》等图书,出版了《劳动界》杂志,成立了俄华通讯局,还在北京设立了分局,为中国的三十一家报纸提供消息。消息主要来源是俄国远东报纸和《每日先驱报》《曼彻斯特卫报》《纽约呼声报》《苏维埃·俄罗斯》及《民族》周刊、《新共和》周刊等。其实俄华通讯局,就只有随维经斯基来华的杨明斋一个人主持,最早的译稿是发表在1920年7月2日《民国日报》上的《远东俄国合作的情形》。而组织处则忙于在学生中间做宣传工作,并派遣他们去工人与士兵中间建立联系。维经斯基的报告非常客观,说这方面工作没有多大成绩,但是已经着手发起培养组,下一周将召开十几个地方的工会和行会代表参加的会议,成立工会中央局。维经斯基到上海后,在他的指导下,上海的共产主义运动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比如发起了社会主义青年同盟,还计划设立工会中央局,并与陈独秀呼吁“组织真的工人团体” ,有别于上海青帮和洪帮的工会组织。于是,俞秀松等一批进步青年,响应陈独秀的号召,深入工厂做工,调查研究如何开展工人运动,与上海的中华工会协会、上海船务栈房工界联合会、上海工商友谊会等进行了接触。
维经斯基没有说,那年的“五一”前后,陈独秀裘敝金尽,生活极为清苦,靠写文章编稿子养家糊口。那段日子,他长时间深入工人之中,与各式人物控制的工会打交道,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像上海的工人团体,再结一万个也是不行的。觉悟的工人必须靠自己组合起来,组织成真正的工人团体。”那年的4月2日,他在上海船务栈房工界的联合成立大会上说:“我以为只有做工的人最有用最贵重。”五一国际劳动节那天,上海五千人在西门体育场召开了隆重纪念大会,一时红旗招展,欢声笑语,最终连体育场也盛不下络绎不绝的人流,于是一次次改地方,最终到了老靶场。陈独秀登台,在雷鸣般的掌声中,做了一场激动人心的演讲,并喊出了“劳工万岁!”
配合五一节,《新青年》第七卷第六号定为《劳动节纪念号》,篇幅由平时的一百三十页至二百页增幅到了四百页,大容量地报道劳工大众,蔡和森说这是陈独秀从宣传资本主义变成宣传社会主义的标志。然而,为何中国共产主义运动在上海早期参与者的回忆录屡屡提及的“马克思主义研究”“社会主义同盟”等,在维经斯基发回伊尔库茨克民族处的报告中只字未提呢?在国内权威的党史研究专著中,对于中共一大前陈独秀在上海成立的共产主义小组,统称为“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一卷“党的早期组织的建立”,专门辟一节,以“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叙述了这种历史的源流。“在维经斯基等人的帮助下,陈独秀以上海马克思主义研究会为基础,加快了建党工作的步伐。1920年6月,他同李汉俊、俞秀松、施存统、陈公培等人开会商议,决定成立共产党组织,并初步定名为社会共产党,还起草了党的纲领。党纲草案共有10条,其中包括运用劳工专政、生产合作等手段达到革命的目的,在此之后,围绕着是用‘社会党’还是用‘共产党’命名的问题,陈独秀征求李大钊的意见。李大钊主张定名为‘共产党’,陈独秀表示完全同意。”
研究上海共产党早期组织的专著《上海共产主义小组》 一书,根据李达、陈望道、邵力子的回忆,认为1920年5月组织的“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是该小组的雏形,后来,在这个研究会的基础上,在维经斯基的支持下,七八月间诞生了有比较完整党纲的“上海共产主义小组”,称为“共产党”或“社会党”。显然这个提法与权威党史著作《中国共产党历史》一致,即与上述陈独秀征求李大钊意见那一段,用“共产党”之名一致。不过邵力子和陈望道的回忆,则是该书判断“马克思主义研究会”曾经存在的依据。
《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一卷(1921—1949)中写道:
经过酝酿和准备,在陈独秀的主持下,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于1920年8月在上海法租界老渔阳里2号《新青年》编辑部正式成立。当时取名为“中国共产党”。这是中国的第一个共产党组织,其成员主要是马克思主义研究会的骨干,陈独秀为书记。在党的一大召开之前,先后参加上海的共产党早期组织的有:陈独秀、俞秀松、李汉俊、陈公培、陈望道、沈玄庐、杨明斋、施存统(后改名为施复亮)、李达、邵力子、沈雁冰、林祖涵、李启汉、袁振英、沈泽民、周佛海等。1920年12月,陈独秀由上海赴广州后,李汉俊和李达先后代理过书记的职务。
我在阅读中共一大出席者的回忆录时,张国焘对这段权威叙事也有自己的声音,可以说是一个注脚:“发起组织中国共产党和成立上海小组的初步商谈,是在我到达上海以前就已经进行;而中国共产党的第一个小组——上海小组——的正式组成是在我离开上海以后的事,约在八月下旬。一切都如陈先生所说,中共最初的发起人,也就是上海小组的组成人员陈独秀、李达、李汉俊、陈望道、沈定一、邵力子、施存统等七人。戴季陶因国民党籍的关系,没有正式加入组织。杨明斋由俄共党籍转为中共党员,是和沈雁冰、俞秀松等人的参加一样,都是在第一次正式会议以后的事。后来陈独秀曾和我谈到中共第一个小组在上海成立的情形。在这个小组正式成立会上,每个参加者都曾正式表示加入意思,戴季陶则表示与孙中山先生的深切关系,不能成为一个党员,并因此哭了一场;因为他内心很相信共产主义,很想加入,但又不能如愿以偿。至于邵力子倒没有说这类话就正式加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