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两汉魏晋时期与“羌中道”相关的驿传设置
一、河湟地区驿传的出现及其设置概况
中国的驿传制度自殷商时创立后代代相传,逐步形成了严密的系统。春秋战国时,置邮而传命,信使往返不绝,用以传递政治和军事消息的驿传已相当普遍。秦统一六国后,车同轨,书同文,在全国修筑驰道,建成了以国都咸阳为中心通向全国主要地区的交通网,在主要的交通道上设邮亭驿舍,首创秦朝邮驿法令,使我国邮传制度开始得到完善和发展。这一时期居住在青海地区的羌人,处于“不立君臣,无相长一” 的互不统属的氏族部落社会,互相间虽有通使和通信的往来,但尚处于氏族部落的他们,不可能有驿传的设置。
汉承秦制,驿传制度进一步完备。青海地区的国家邮驿业是从青海地区归入统一的中央封建王朝的版图开始的。汉初,匈奴冒顿兵强,其势力异常强大,河湟羌人慑于匈奴威力,臣服于匈奴。匈奴经常入侵西汉边境,对西汉造成很大的威胁。到了汉武帝时,西汉王朝国力强盛,采取了一系列根除匈奴威胁的军事行动。元狩二年(公元前 121 年),骠骑将军霍去病率骑兵两次进击浑邪王、休屠王所居的匈奴右地,割断了匈奴与羌人的联系,完成了西汉王朝开地河西的壮举,使河西走廊出现了“空无匈奴” 的局面。元鼎二年(公元前 115 年),西汉在今甘肃省永登县境设令居县,加上黄河以南的枹罕县(治今甘肃省临夏市)、安故县(治今甘肃省临洮县西南)等,河湟羌人已处于汉军半圆形的包围之中,日益感到了失去土地的危险。元鼎五年(公元前 112 年),“西羌众十万人反,与匈奴通使,攻故安(按:《西羌传》作安故)围枹罕” 。元鼎六年(公元前 111 年),西汉以十万兵力,“遣将军李息、郎中令徐自为征西羌,平之” 。汉军在此次战争中深入河湟地区,羌人经不起汉军的强大攻势,“羌乃去湟中,依西海、盐池左右。汉遂因山为塞,河西地空,稍徙人以实之” 。汉始置护羌校尉,统领西羌。以上史实说明,自元鼎六年汉军西逐诸羌,羌人被迫离开土地肥美的湟中地区,西汉移民实边时起,青海东部地区已归入西汉王朝的版图。
汉代驿传制度是在交通要道上隔几十里(一般为 30 里左右)置一驿,负责传递文书及供应来往官员食宿,以通达政令。驿站配置有马匹、马车、食厨、宿舍等设施。驿与驿之间或不设驿的一般道路上,则由主察奸盗的亭兼管文书传递。亭也可止宿。东汉时取消了马车,只设有驿骑。从汉简的记载看,邮驿事务至少在边郡系属都尉管理。驿的主管官员为置尉、置佐、驿候、置候、驿丞,下属有驿小史、传舍斗食啬夫等。驿传所需人夫车马由官府置备,但也有征发民夫和民间车马的。
甘肃嘉峪关市出土魏晋汉画像砖中的驿传使者
西汉自元鼎六年(公元前 111 年)开地河湟后,由于军事需要,创建了一批河湟地区最早的邮亭。据《汉书·赵充国传》载,西汉神爵元年(公元前 61 年),后将军赵充国来湟中攻打、安辑先零诸羌,“时羌降者万余人”。赵充国向宣帝上的《屯田奏》中曰:“计度临羌东至浩门,羌虏故田及公田,民所未垦,可两千顷以上,其间邮亭多败坏者。臣前部士入山,伐木材大小六万余枚,皆在水次,愿……冰解漕下,缮乡亭,浚沟渠,治湟陿以西道桥七十所,令可至鲜水左右。”赵充国列举屯田十二便,其中第六便也提到“以闲暇时,下所伐材,缮治邮亭,充入金城”。由此引文知,神爵初赵充国在河湟地区设立郡县以前,已有汉代“公田”和亭。“其间邮亭多败坏者”,表明湟水流域汉代邮亭非止一处。赵充国见多处邮亭败坏,才认为有加以修葺的必要。
汉时的邮亭,是乡以下的地方基层行政组织,建制是十里一亭,五里一邮,十亭一乡。《汉书·百官公卿表》曰:“十里一亭……十亭一乡。”《风俗通》曰:“汉家因秦,大率十里一亭。”《汉官仪》曰:“十里一亭……五里一邮。”这说明汉亭遍设全国,每个亭还设有亭长、亭侯、亭卒等,这是在全国内地普遍实行的一种行政制度。而汉代在边境所设的亭与内地的亭有所不同。因为地理上、军事上和经济上的关系,边境的亭负有特别重大的防守任务,当然也传递军事消息,具有邮站性质。边境地区往往是把亭、传、驿、邮重叠于一处,相互通用。河湟地区的汉亭即属于这种性质。
河湟地区西平亭、长宁亭、东亭(约在今西宁市东郊乐家湾一带)、邯亭(即邯川城,今化隆县南黄河北岸的甘都堂)、罗亭(约在与和罗谷相对的黄河南岸今尖扎县境)的先后设置和使用,加强了该地区各道路间的联系,对丝绸之路青海道的保障与利用具有重大意义。
汉代的驿传,组织严密,效率很高。例如文书的传递,举凡传递的方向,文书的性质(书檄、诏书等),封数及其装束,发文者的封泥印章,收文的单位或人员,传受的邮站及其吏卒姓名,邮站收发时刻,规定的里程和时程,传送的方法(如邮行、亭行、次行、吏马行)等,都要做详细记录,即“邮书课”。不按规定失期失程的要依律受罚。紧急文书则由驿骑持赤白囊递送,称“奔命书”。三个骑士接力传递,一昼夜的行程最快时可达 500 公里。如赵充国在河湟的奏书和宣帝的复诏由驿传紧急传送,“六月戊申(二十八日)奏,七月甲寅(初五日)玺书报从充国计焉” 。长安到西平往返约 4000 里,7 天里文书一往返,奏书的传达、研究、决议和作复的时间以一天计算,就算扣除非途中 1 天,驿骑一昼夜平均行程也近 700 里,更何况是要跨越众多的大河激流和高山峻岭的新辟路线而非通坦大道,可见,其速度是相当惊人的。
二、烽燧、坞堠的修筑
烽燧是同亭相关联的交通安全设施,秦汉边境地区的城塞之间,烽燧相连,派驻戍卒守望,连列呼应,传递边疆军事消息。《文选·北征赋》注引《仓颉》曰:“障,小城也。”《汉书·武帝纪》注:“师古曰:汉制,每塞要处别筑为城,置人镇守,谓之候城,即此障也。”《说文》曰:“燧,塞上亭守烽者”,是燧所在的烽火台即守烽火之亭。《汉书·匈奴传》谓武帝时“建塞徼,起亭燧”,故燧亦可以称亭。 以上引文说明障、燧等是军事防御哨戒候望系统中的基层单位,障有方形的城垣,燧有烽火台和屋舍。典籍中与汉简中烽燧连举者有两义:一指烽火,一指亭。 王国维指出,记邮书之簿的简,“皆燃卒致之长,或卒受之,以次传送至他燧,可见汉时邮递之制,即寓于亭燧中,而书至日时与吏卒姓名均有记录,可见当时邮书制度之精密矣” 。陈梦家先生在考证河西额济纳河(今弱水北端)两岸邮治时指出:“邮为传递文书的专门机构,它与亭、传、置、驿并为大道上有关交通的设置,且往往重叠于一处互相通用……所谓邮站,多数为燧,少数为亭、驿、关。” 该地区出土有汇录邮课书(指专门记载邮书往来的簿录)及记载上下邮站(亭燧)间邮程的汉简,证明亭燧也具有传授邮书的邮站之职能。汉时,青海与河西在地理位置、军政建置等方面有一定的相近之处,所以考察青海汉代的邮驿情况,不能不注意青海境内的障塞亭燧。《汉书》卷 69《赵充国传》在赵充国所上《屯田奏》中说:“今留步士万人屯田,地势平易,多高山远望之便,部曲相保,为堑垒木樵(师古曰:樵与谯同,谓为高楼以望敌也),校联不绝(如淳曰:播校相连也),便兵弩,饬斗具,烽火相通,势及并力,以逸待劳,兵之利者也。”赵充国向朝廷建议在河湟地区开展屯田,并在屯田分布区交通线路旁的高岭上视野开阔处建木樵(高楼),这样瞭望清晰,加之有烽烟可作联络,有堑垒可防偷袭,便于部队集结、战守。这些建议后来得到朝廷批准,都陆续得到了落实。这证明河湟地区在西汉时已营垒相次,烽火相通,传递军事情况的烽障亭燧已成系统。
《后汉书·西羌传》记载:“至王莽辅政,欲耀威德,以怀远为名,乃令译讽旨诸羌,使共献西海之地,初开以为郡,筑五县,边海亭燧相望焉。”元始四年(公元 4 年),王莽在青海湖地区设置西海郡,郡下设置并修筑五县,且环湖而居。今都兰县香日德镇现存的南、北坼堠和乌兰县茶卡镇的烽火台,以及兴海县河卡乡的切吉烽燧等应即当时所筑,今刚察县吉尔孟乡东南的南向阳古城遗址、刚察县吉尔孟乡青海湖北山南麓环湖公路 114 公里处的古城遗址,即为当时所筑亭城现今仍存在者。那时修筑的城、亭、燧数量较多,以致出现“边海亭燧相望”的景象,这说明即使在较边远的环青海湖地区,汉廷所置的亭燧也能相望于途。每当夜间,传递军事消息的烽烟燃起时,环湖地区的上空就可鸟瞰到烽火灿若星辰的景观。
东汉建武时,朝中诸臣认为金城郡破羌县(所治在今乐都老鸦城)以西,“涂远多寇,议欲弃之”。唯马援力主不能放弃河湟地区,光武帝采纳了马援的意见。“援奏为置长吏,缮城郭,起坞候(《字林》曰:坞,小障也,一曰小城),开导水田,劝以耕牧,郡中乐业。” 马援在河湟地区除修缮城郭外,还建造了许多坞候。坞为小障或小城,候为边境地区用于伺望侦察的土堡。《后汉书》有坞候、亭候等连用的例子,如《光武帝纪》记载,光武十二年,“筑亭候,修烽燧”。坞候、亭候都与军事通信有关。可见,烽燧、坞堠、亭作为与军事有关的通信手段、丝绸之路上的报警保安设施,曾发挥过重要的作用。这些设施对“羌中道”的畅通具有重要的保障作用。
三、河湟地区的若干邮驿路线
(一)西平以东的邮驿路线
西汉武帝时西逐诸羌后,在今西宁市设置西平亭。东汉建安年间设西平郡,治西都,即今西宁。自西平亭向东,至东亭(今西宁市东郊乐家湾);再向东至安夷(约在今海东市平安区平安镇一带),神爵二年(公元前 60 年)设县;再向东,至洛都(即今海东市乐都区),汉平帝永明元年(公元 58 年)汉将军马武与羌人初战浩门隘,再战于洛都谷;再向东,至破羌县(约治今乐都老鸦镇),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 60 年)设;再向东北,经冰沟、渡浩门河(今大通河),至浩门县(治今甘肃省永登县西南河桥驿一带);再向东南,可至金城县(治今兰州市西固区)。邮路继续向东可伸至京城长安。
从浩门向南渡过湟水,可达金城郡治所允吾县(约在今民和县西沟乡古城垣),由允吾再南,在古什群峡、大河家等渡口渡黄河后,经河关县(治今甘肃省积石山县大河家镇)可达枹罕县(治今甘肃省临夏市)。
从浩门东北行,经令居县(治今甘肃省永登县东南),可达河西走廊。
(二)黄河两岸的邮驿路线
西汉时河关县置于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 60 年),治所在今甘肃省积石山县大河家镇,从金城郡到枹罕县路经河关县。东汉时还设有罗亭(约在黄河南岸的尖扎县境),护羌校尉侯霸所置逢留屯田二部,应在今贵德县、尖扎县一带,估计河关至罗亭有驿路相通。汉和帝时,护羌校尉贯友进击迷唐,“友乃遣兵出塞,攻迷唐于大、小榆谷(约今青海海南、黄南藏族自治州黄河以南部分地区)……遂夹逢留大河,筑城坞,作大航,造河桥,欲度兵击迷唐” 。汉在逢留大河造河桥之地,约在今贵德县黄河沿边一带。自罗亭北渡黄河,可东至邯亭(在今化隆县甘都堂)。汉和帝时,护羌校尉侯霸曾置东、西邯屯田五部。 自邯亭北行,可至破羌县(今乐都区)。《后汉书·马武传》载,永平元年(公元 58 年),“西羌寇陇右,覆军杀将,朝廷患之,复拜武捕虏将军……将乌桓、黎阳营、三辅募士、凉州诸郡羌胡兵及弛刑,合四万人击之。到金城浩门,与羌战,斩首六百级,又战于洛都谷,为羌所败,死者千余人。羌乃引众出塞,武复追击到东、西邯,大破之。斩首四千六百级,获生口千六百人,余皆降散。” 自邯亭至洛都(乐都)后,与西平以东邮路相连。
(三)西平以西的邮驿路线
自西平亭向西,至临羌县(西汉故城约在今湟源县南古城,东汉新县在今湟中县多巴镇),再向西北,至西海郡治龙夷城(今海晏县三角城)。西海县下属五县环湖而居,“边海亭燧相望”,说明邮路通信畅通。
上述邮驿路线虽缺乏专门的明确记载,但从汉时郡、县、邮亭、障塞亭燧等设置的规制,与此相关事件的历史记载等推断,联络当时郡城与郡城、郡城与各县城、各县城之间以及郡城、县城与亭障间的邮驿之存在是没有疑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