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1201 致朱德熙
德熙:
今天我们那儿停电,我难得偷空回了一趟家。一个人(老伴上夜班,女儿去洗澡)炒了二三十个白果,喝了多半斤黄酒,读了一本妙书。吃着白果,就想起了“阿要吃糖炒热白果,香是香来糯是糯……”想起你们老二和老四,并且想起松卿前几个月就说过的:“你应该看看朱德熙的母亲去”。我老早就想过这件事,什么时候合适,你陪我一同去一趟。但看来要到新年以后,因为我们的戏准备新年拿出来,这以前是突击阶段,已经宣布:没有星期天。
所读“妙书”是赵元任的《国语罗马字对话戏戏谱最后五分钟一出独折戏附北平语调的研究》。这书是我今天上午在中国书店的乱书堆中找到,为剧团资料室买得的。你看过没有?这真是一本妙书!比他译的《爱丽斯漫游奇境记》还要好顽儿。他这个戏谱和语调研究,应该作为戏剧学校台词课的读本。这本书应当翻印一下,发到每个剧团。你如没看过,等资料室登记落账后我即借出寄来给你。如已看过或北大有这本书,那就算了。
读了赵书,我又兴起过去多次有过的感想,那时候,那样的人,做学问,好像都很快乐,那么有生气,那么富于幽默感,怎么现在你们反倒没有了呢?比如:“没有读物,全凭着演绎式的国音教学法来教是—多数人学不会的,就是有少数的特别脑子的人这么样学会它了,他没有书报看,他学它干嘛?”(序)你们为什么都不这样写文章呢?现在不是不提倡这样的文风啊,比如:“这样长的文章,谁看?”多好!语言学家的文章要有“神气”,这样就可逼一下作家,将作家一军。此事有关一代文风,希望你带头闯一下。
关于“花大姐”的书,你不要去找了,我已经借得《中国经济昆虫志·鞘翅目·瓢虫科》一种。读了一遍。有很多地方应该很有趣味但写得很枯涩。这叫我怀念法布尔甚至贾祖璋。今天我还为剧团买了一套吴其濬的《植物名实图考》及其长编。那里的说明都是一段可读的散文。你说过:“中国人从来最会写文章”,怎么现在这么不行了?对于文章,我寄希望于科学家,不寄希望于文学家,因为文学家大都不学无术。
《文物》这一期也收到了。你和唐先生的文章都翻了一过,不懂!这顽儿,太专门了。我首先想知道的是盟誓是咋回事,那些赌咒发誓血嗤乌拉的话管用吗?有音乐吗?有鼓声吗?是像郭老那样拉长了声音朗诵吗?……我希望出这么一种刊物:《考古学—抒情的和戏剧的》,先叫我们感奋起来,再给我们学问。
听脚步声,女儿已经回来,就此打住!
安好
曾祺 十二月一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