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0201 致朱德熙
德熙:
《文物》收到。这一期比较有意思。
你的发言我看了。临时想到一点小意见。
“员付篓二盛印副”的“付”,我觉得可能是扁矮的竹器,即“篰”。黄山谷与人帖云:“青州枣一篰”(见《故宫周刊》某期)。今上海人犹云水果一小篓曰:“一篰”,你问问伯母和别的老上海看。
“居女”—“粔籹”是不是就是麮?麦甘鬻谓之麮。鬻,熬也,就是炒。《方言》曰秦晋之间或谓之焣(详见《植物名实图考长编》卷一,47页)。麮从麦,粔籹从米,也许粔籹是干煎的大米,那么,这就是如今的“炒米”?凡炒米皆先蒸,正是所谓“有汁而干”。
“仆䊓”、“餢
”、“餺飥”,大概是一物,也许就是“薄壮”。这是“饼”一类的东西。但古人“饼”的概念跟我们不一样,不限于烙饼之类那样一个扁平的东西,凡是和了面作成的都叫饼。和了面而下在水(或汤)里的叫做汤饼。汤饼是面条类的总称。上述四物恐系汤饼类。“餺飥”,《朱子语类》谓之“䬪托”,云“巧媳妇做不出没面的‘䬪托’”(此是记忆,手边无书,可能有错)。我怀疑“不托”是状声,觉得可能是刀削面,落于水中,“不托不托”地响也。这要看它是“实笾”的还是“实豆”的。若是“实豆”的,装在汤碗里,就有几分像。若是“实笾”,则当是不带汤的面食了。束皙《饼赋》:“夏宜薄壮”,马王堆老太太死在夏天,以此随葬,正合适。(餢
、餺托,均见《图考长编》卷一45页)
我怀疑“餺飥”这种东西是可以冷吃的。中国人清前是常有些东西冷吃的,不像后来人总是热腾腾地送进嘴。《东京梦华录》餺飥与什么槐叶冷淘常相靠近,可能有点关系。—中国人的大吃大喝,红扒白炖,我觉得是始于明朝,看宋朝人的食品,即皇上御宴,尽管音乐歌舞,排场很大,而供食则颇简单,也不过类似炒肝爆肚那样的小玩意。而明以前的人似乎还不忌生冷。食忌生冷,可能与明人的纵欲有关。
炙字的前后置是有道理的。这也查查《东京梦华录》看,可能得到佐证。
我以上的意见,近似学匪派考古,信口胡说而已,聊资一笑。
我很想在退休之后,搞一本《中国烹饪史》,因为这实在很有意思,而我又还颇有点实践,但这只是一时浮想耳。
六日或八日能否放假,仍不可知。据说在中央首长看戏之前,不准备给整日的假了。且看吧。
即问孔敬和孩子们春节好。
曾祺 二月一日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