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妈妈一样亲
刘胡兰原名叫刘富兰,生于1932年10月8日,1947年1月12日英勇就义。毛主席闻讯后,为她挥笔写下了“生的伟大,死的光荣”八个大字。1947年8月1日,中共中央晋绥分局追认刘胡兰烈士为中国共产党正式党员。2009年,刘胡兰被评为“100位为新中国成立做出突出贡献的英雄模范人物”。
刘胡兰的生母王变卿是山西省文水县王家堡人。王家堡是一个大村庄,也是一个英雄的村庄,600多户人家,出了200多位抗日英雄。王变卿的父亲王耀龙生于1876年,母亲王郝氏生于1884年。他们在村子里有三间瓦房,一个小院子。老两口勤劳俭朴,日子过得井井有条。在王家堡,王耀龙爱干净是出了名的,每天天不亮就开始打扫院落,把小小的土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屋里屋外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就连到地里锄草,也总要比别人家多锄两遍。
1918年夏天,汾河发了一场大水,这给王家堡带来了多年不遇之灾。王耀龙的家具、粮食、被褥、衣物、锅灶和多年的积攒,全被大水冲走了。顷刻间,王耀龙家一贫如洗。王郝氏悲痛交加,连气带病,第二年春天就去世了。那一年,她的三女儿王变卿只有四岁。
1931年,17岁的王变卿嫁到了云周西村(已改名为刘胡兰村)。王变卿憨厚老实,孝敬公婆,勤劳能干,是大家眼里公认的好媳妇。第二年,生下了长女刘胡兰。
刘胡兰的父亲刘景谦和王变卿一样为人忠厚。刘胡兰的大爷(伯父)刘广谦常年在外,挣点现钱补贴家用。大娘和妈妈一样跟着奶奶纺线织布,烧茶煮饭,料理家务。奶奶生活简朴,勤俭节省,是过日子的能手。奶奶也一贯迷信,信鬼信神,家里香火不断,还常带着刘胡兰求神拜佛,烧香许愿。
爷爷刘来成是一家之主,村里的捐税派款都是向他催要。
爷爷、大爷和爹爹都称山西的土皇帝阎锡山为老阎。阎锡山民国初年投靠袁世凯,任山西督军,后任山西省长,后又任绥靖公署主任。他当权期间,不仅苛捐杂税多,而且各种证件也多如牛毛。阎锡山在山西颁发“好人证”,好人分三等,证也分三样:头等好人是圆形证,带这种证的人都是地主、乡绅、富商。云周西村的村长石玉璞带的就是这种圆形证,石玉璞就像赵太爷在未庄似的,走路只看天,目中无人。带上这种证去哪里都畅通无阻,遇到军警哨卡概不盘问。二等好人是方形证,带这种证的人大都是富农、富裕中农、中等商人。带上这种证,除了进城出县境,到处都可走动。刘胡兰的爷爷虽然有祖上留给他的40余亩薄地,还养着一头老牛,但也不配带这种方形证,只配带三等好人的三角证。带三角证的人一般都是中农、下中农、小商人以及一部分贫农。带上这种证的人只能在附近村里行走。至于一些领不上好人证的穷人,统统算作是“嫌疑分子”了,随时都有被当作红军探子抓起来的危险。
刘胡兰三岁时,妈妈又怀孕了。奶奶天天烧香许愿,求神拜佛,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第二胎能生个男孩,可事与愿违,妈妈又生了一个女孩,这女孩就是刘胡兰的妹妹刘爱兰。
如果说第一胎生下一个女孩还情有可原,连生两个女孩简直就是罪过。奶奶不仅脸色难看,还常在人前人后不断地唠叨:“生一个是‘赔钱货’,又生一个,仍是‘赔钱货’,真不知还要生多少个‘赔钱货’!”
妈妈生刘胡兰时,享受过坐月子的待遇,月子里还能吃到白面疙瘩汤和红鸡蛋;生刘爱兰时,连坐月子的待遇也没有了,除了看家人的脸色,洗衣、做饭,家务活一样都没少干。
“我真是个受罪的命!”奶奶不敢抱怨观音菩萨不灵,只能抱怨自己,时常当着王变卿的面,指着两个孙女说“窗户再大不是门,女子再能不是人”。王变卿听到婆婆说出的话,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四岁的刘胡兰已经非常聪明伶俐了,她听到奶奶的牢骚和抱怨,不由得想起爷爷给她讲过的黄鳝。黄鳝小时候是女的,长大后就变成男的了。刘胡兰对妈妈说:“妈妈,我也要学黄鳝,我长大了一定变成个男子汉!”妈妈只是笑了笑,把刘胡兰紧搂在怀里。刘胡兰又天真地问妈妈:“妈妈,女孩子不好吗?奶奶为什么不喜欢女孩子呢?”
面对孩子的疑问,王变卿也跟婆婆一样叹气说道:“我真是个受罪的命!”
也许是终日受气,再加上月子里受累,妈妈自从生下妹妹爱兰之后,不仅奶水不足,而且体质也每况愈下,还生出好多病来。先是腰酸腿疼,后来就咳嗽气喘,20多岁的妇女一下子变得像七八十岁的老人。夏天还好一些,一入冬就咳嗽不止。在刘胡兰四岁那年的冬天,竟咳出一摊血来。
那时,爷爷每天要去听“好人团”训话,阎锡山说谁不去谁就是坏人。爹爹要去“防共保卫团”操练,还要学唱《防共歌》,阎锡山带头唱,命令人人都必须唱,不会唱就要受罚。奶奶要照看妹妹刘爱兰,大娘要料理家务,只有四岁的刘胡兰负责卧病在床的妈妈。刘胡兰给妈妈倒痰盂,给妈妈打洗脸水,给妈妈洗脸梳头,给妈妈端吃端喝,给妈妈捶背按腿,一步也舍不得离开,整天守候在妈妈的炕前。
妈妈看到刘胡兰这么懂事,这么孝顺,心里既高兴又难过,就爱怜地摸了摸刘胡兰的头说:“苦命的孩子,妈妈可把你累坏啦!有你这么孝顺的孩子,妈妈就是死了,也知足啦!”
刘胡兰不知死为何物,第一次听说人会死去,就抱着妈妈哭了:“妈妈,我不让你死,妹妹也不让你死!”
妈妈边给刘胡兰擦眼泪,边对刘胡兰说:“死,妈妈不怕。人,都是要死的。妈妈的病,妈妈自己知道,妈妈也不想死呀!”说到这里,妈妈又不住地咳嗽起来,咳得头上直冒冷汗,咳吐了半痰盂的血水。等稍微缓过气,就让刘胡兰把大娘喊过来。妈妈拉着大娘的手说:“大嫂,我是不行啦!咱妯娌相处也六七年了,我有什么对不住你的地方,你也不要记到心里去……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的,两个孩子就算托给你啦!”妈妈喘了喘气,又对大娘说:“死,我倒不怕,怕就怕这两个孩子落在后妈手里,活不出人样来……”说到这里,妈妈忍不住地咳嗽、流泪、哽咽,再也说不下去了。
大娘一边安慰妈妈,让她不要胡思乱想,一边让刘胡兰给妈妈擦汗。此时,刘胡兰也哭成一个泪人了,她紧紧地拉着妈妈的手,哭喊道:“妈妈你不能死!我不让你死……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妈妈说她心里火烧火燎的,实在想吃点凉东西,要是能吃块西瓜就好了。可寒冬腊月的,到哪儿去弄西瓜呢?后来,妈妈又说能吃几个梨子也好。
刘胡兰见妈妈咂着嘴想吃梨,连忙说:“我去买!我去买!刚才去倒痰盂时,还听到卖梨的人在村街上吆喝呢。”
大娘从裤兜里掏出钱交给刘胡兰,不放心地问:“你能买回来吗?”
“能!”刘胡兰信心十足。其实,她还从来没到街上买过东西呢。
刘胡兰接过钱就往村街上跑。卖梨的老汉刚才还在西街上吆喝,等刘胡兰跑到西街才知道,老汉已挑着梨筐转向东街了。刘胡兰赶到东街时,卖梨老汉已出村了。刘胡兰跑得满身是汗,连手里握着的纸币也被汗水浸透了。但一想到妈妈盼吃梨子的眼神,就跑出村子去追赶卖梨老汉了。
追上卖梨老汉,刘胡兰就把钱递到老汉的手里,匆匆忙忙地说:“我要买梨!”
“买梨给谁吃?”老汉慈祥地看着跟前的孩子,随声问道。
“买梨给妈妈吃!我妈妈病倒在炕上,只想吃梨!”刘胡兰说着说着不觉已流出眼泪来。
卖梨老汉见刘胡兰小小的年纪就这么孝顺,感动得不再问什么了,顺手把钱还给了刘胡兰,从梨筐里拣了四个黄亮的大梨送给刘胡兰。
卖梨老汉说:“这钱,我不收了。快把梨子拿回家吧!”
刘胡兰连感谢的话都忘记说了,急忙用衣襟兜着四个梨子往家跑。因跑得太急,一不小心就在村街上摔了一跤。本想在街边歇息一下,但又想到妈妈盼吃梨子的眼神,便连忙爬起来,捡起梨子继续赶路。
但当刘胡兰大步小步地赶到家时,妈妈已离开人世了。
刘胡兰扑到妈妈身上大声地哭喊:“妈妈,你醒醒!妈妈,我不让你死……”四个黄亮的大梨瞬间滚落在地。
“四——死;梨——离!”奶奶张着缺了牙的嘴巴说,“怎么这样灵验呢!”
奶奶说她一辈子求神拜佛,极少见神佛显灵。可这一次,梨子还没进门,儿媳妇就离开了人世。
“谁叫你去买梨的?”奶奶边责问刘胡兰,边抱着刘爱兰在院子里哭喊。
也许正因为如此,刘胡兰从此不再吃梨了,只要一看到梨或听到卖梨的吆喝,就会想起死去的妈妈。
妈妈死后不久,刘胡兰就学会唱《小白菜》了。
小白菜呀,
地里黄啊!
小小年岁,
殁了娘啊!
跟着爹爹,
本不错啊;
就怕爹爹,
娶后娘啊!
每天傍晚时分,刘胡兰搀着妹妹坐在家门前的台阶上唱《小白菜》,过往的行人见状也随之议论纷纷。
“苦命的孩子!”
“大的还不到五岁,小的才两三岁,以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不如草。”
……
爷爷和奶奶听了,就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爹爹从地里收工回家,就把两个孩子双双抱进怀里,眼里满是泪花。
四年后,一个晴朗的日子,风儿暖和和的,太阳也笑眯眯的,奶奶对刘胡兰和刘爱兰说,爹要给她们娶个后妈。爱兰听说爹要给她们另娶个妈妈,高兴地拍着小手说:“姐姐,我们也有妈妈了。人们再也不会说我们是没妈的孩子啦!”
刘胡兰却噙着泪花向奶奶央求道:“奶奶,我不要后妈。不要给我们娶后妈!”说着又哭起来了。
奶奶说:“你爹还不到40岁,能让他打半辈子光棍吗?奶奶能侍候他一辈子吗?”
刘胡兰说:“我能侍候爹!”
奶奶说:“你早晚要出嫁,爱兰早晚也要出嫁,你爹又留给谁侍候?”
没等刘胡兰回答,奶奶就开始唠叨起来了,先是抱怨自己命不好,后又抱怨刘胡兰妈妈死得早,接着又抱怨刘胡兰和刘爱兰都是女孩。刘胡兰不愿听奶奶的唠叨,领着妹妹出门玩去了。
二寡妇的男人早就死了,可她一直没有改嫁。二寡妇一年四季横草不拿竖草不捡,油瓶倒了都不扶,一天到晚走街串巷,精力闲散得无地释放,就到处吹风点火,搬弄是非。
二寡妇在村街上见到刘胡兰和刘爱兰,就一脸坏笑地问道:“听说爹爹要给你们娶个后妈,是真的吗?”
刘胡兰没想到消息传得这么快,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二寡妇望着刘胡兰姐妹哀叹道:“小小的年纪就遇到个后妈,以后的日子可怎么熬呀!”
该来的总会如期来临,就像谁也阻挡不了春天的脚步似的。在刘胡兰生母王变卿离世四年后,胡文秀从南胡家堡嫁到了云周西村,成为刘胡兰和刘爱兰姐妹的继母。
迎娶胡文秀的当天,刘胡兰心里乱糟糟的,整整一上午都没有说一句话。
傍晚,刘胡兰带着妹妹来到村口一棵歪脖子树下,一会儿互相抱着痛哭,一会儿又一起商量如何对付后妈。爱兰问姐姐:“姐姐,后妈要是打我怎么办?”
“有我呢!料她也不敢……”刘胡兰紧握着拳头说。
正说着,忽然听到陈玉莲和李金香在叫她们。陈玉莲和李金香与刘胡兰年龄不相上下,是刘胡兰最要好的两个玩伴。陈玉莲好奇地问道:“你们的新妈来了,怎么不去欢迎?”
刘胡兰像没听见似的,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面无表情。刘爱兰却从地上蹦了起来,像已做好了战斗准备似的,急急地问道:“她手里拿棍子没有?”
“新娘子是坐着花轿来的,花轿里盛不下棍子。”陈玉莲笑着,把一块冰糖塞进了刘爱兰的嘴里。
“真甜!再给我一块好吗?”爱兰的泪水还没有擦干,脸上就浮现出一丝欢喜。
李金香知道爱兰再向陈玉莲要糖块是给她姐姐吃的,就连忙向刘胡兰嘴里塞了一块。刘胡兰随后问道:
“这是谁给你们的?”
“还能是谁,新娘子呗!”陈玉莲高兴地答道。
刘胡兰一听冰糖是后妈给的,就“呸”的一声吐到了地上。爱兰最喜欢吃冰糖了,但她看到姐姐把冰糖吐到地上,就连忙学着姐姐的样子,也“呸”的一声把冰糖吐了出来。
按照云周西村的婚俗,新人要拜天地,拜父母,要向长辈们行礼。当轮到前房子女给后妈行礼的时候,才发现刘胡兰姐妹不在家里,满院子叫喊都没有回应。全家人都急了,连忙分头满村子去寻找,直找到下半夜,才在南场上找到刘胡兰姐妹,原来她们从村口转到南场,躲到场边的麦草垛里睡着了。
胡文秀一嫁到刘家,没等婆婆安排,就给刘胡兰和刘爱兰每人做了一双花鞋,这让奶奶非常高兴,逢人就夸。
自从娶来新妈,刘胡兰姐妹一走到村街上,村上的一些女人们就会围着她们问长问短。二寡妇见了刘胡兰姐妹过来,就远远地迎上去问:“后妈待你们怎样?能不能吃饱?”有时见刘胡兰姐妹走过去了,还会从后边紧跑几步,嬉皮笑脸地追着问:“后妈打你们没有?打得疼不疼?”
刘胡兰听到这些询问,只是摇摇头。因为胡文秀确实没打过她们,也没骂过她们,更没有不给她们饭吃,她怎么能说瞎话呢!但要说后妈很好吧,她又觉得不像亲妈那样亲,因此怎么问她,她都不开口,只是礼貌地摇摇头,算是回应。
刘爱兰就不一样了,也许是因为幼小的缘故,每逢听到人们问她这些话的时候,她就猛地提起裤腿说:“看,这是我妈妈给做的新花鞋,给我姐姐也做了一双,可姐姐一次都不穿!”
“不仅不穿后妈做的鞋,听说你连妈都不喊一声,是吗?”邻居石世芳对刘胡兰说,“俗话说得好,两好并一好,你对后妈好点,她也对你会更好,将心比心,人心换人心嘛。”
刘胡兰听了石世芳的话,只是点点头,依旧没吭一声。回到家里,有好几次想叫胡文秀“妈妈”,可就是开不了口。
奶奶除了教孙女信鬼信神,事事图吉庆外,还教她们要孝顺长辈。大道理奶奶不懂,也许不会说,她只是让刘胡兰在农忙时,去给在田地里劳作的爷爷、爹爹送水送饭。每到吃饭时,要让长辈先吃;长辈碗里吃完了,要站起来给长辈盛饭。
有一天,全家人正在吃午饭的时候,刘胡兰不时地偷看后妈的饭碗。当她看到后妈碗里还剩最后一口饭的时候,就连忙站起来,跑到后妈身边,鼓起勇气大声地说:
“妈,我给你盛饭!”
奶奶听了这话,高兴地看了孙女一眼,终于松了口气。爹爹脸上也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刘景谦以前看着女儿一见后妈就板着脸,互相说话不带称呼,做爹的心里就疙疙瘩瘩的不是滋味。现在好啦,刘胡兰总算开始称胡文秀“妈妈”了。此时的胡文秀当然高兴,因为她也希望能与刘胡兰姐妹合得来,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