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夫还是革命指路人
郑佑之读书、当兵,走南闯北回到家乡,觉得家乡人愚昧落后、贫穷困苦的现状必须加以彻底改变。要改变,人就要有知识、有文化,他想到用办学来启迪民智。他离开了县城,要兴办平民教育,发动农民,改造乡村。在赵一曼外婆家给亲戚与乡邻们的孩子讲课是他做的一次实验。不久,他就卖掉了家产在柳家乡办起了高等小学,自任校长。
办一所学校要花许多钱,他常为办学经费不足、捉襟见肘而犯难,自己节衣缩食,过着苦行僧般的生活。赵一曼的幺弟、侄儿、侄女都到柳家乡高小去学习了,她自然也想去。
赵一曼找到了当家人大哥李席儒:“大哥,我要和幺弟他们一块去柳家乡上学读书!”
大哥出门刚回到家里,猛然间听到赵一曼的话,没好气儿地回答道:“上什么学?女人无才便是德!”
封建社会男尊女卑的传统观念在大哥心中扎了根,这个回答对当时的李席儒来说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但赵一曼却感到受了极大的冷落,她大声叫嚷起来:“你不能剥夺我求学的权利呀!”
李席儒瞅也不瞅这个幺妹,不耐烦地撵她走:“去!去!别在这儿吵,我没钱供你上学!”他扭身上床歪过身子,点燃了大烟灯。
赵一曼看着哥哥的样子愤怒了,据理力争:“没钱!你抽大烟、打麻将有钱,供我上学才用多少钱?”
李席儒被噎得半晌没说出话来,他气得脖子上青筋暴露,猛地翻身爬了起来,把烟灯也打翻了,凶狠狠地抡起了拳头,在赵一曼面前挥舞着:“你再乱喊乱叫,我要揍死你!”
赵一曼毫不示弱,她昂着头迎了上去:“给你打!给你打!”
李席儒看着这个跟自己儿女一样大小的幺妹,并没有把拳头落下去,他气哼哼地说:“没长没幼,不知好歹!”边说边趿拉着鞋摔门走了出去。
留下来的大嫂连忙收拾烟灯、烟盘,她劝小姑子:“幺妹,咱是好人家姑娘,还读什么书!鸡婆要能报晓,还要鸡公干啥子?”
大嫂周邦翰是县议会议长的女儿,自小见过大场面,见风使舵,油嘴滑舌的。嫁给赵一曼的大哥后,在家庭中,除了大攒私房钱以外,就充当着管家婆的角色。
看着大哥大嫂的样子,赵一曼感到一阵阵恶心,喉咙间猛然有一股腥气上涌,她连忙跑回自己的卧室,刚进门就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赵一曼病倒了,她从来没闹过大病,从小爱玩好动,身体不错,有个头疼脑热,挺一挺也就熬过去了。可这一回,她时而发烧,时而出冷汗,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刚一入睡就会不停地说胡话、喊梦话。
躺在床上,赵一曼深为自己是个弱女子而抱怨、诅咒:当个女人为什么总是不幸的?大姐、二姐出嫁后,都受公婆的虐待,是丈夫把她们带出家门,才逃脱苦海。三姐嫁出不到一年,公婆歧视,丈夫欺侮,竟郁闷早亡。四姐呢,“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谁也不敢挨近的疯子,至今受着百般折磨。当个女人注定要比男人矮半截儿吗?就要受欺负受凌辱?命运真是难以理解!想到自己今后一生一世会像姐姐们一样受苦受罪,她不寒而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身体一天天消瘦下来。
母亲看她病得越来越憔悴,心痛得长吁短叹,却不知赵一曼为什么病得这么重。
这时候,大姐夫郑佑之来了。他头戴斗笠,脚踏油鞋,裤脚上溅满泥水,那一脸胡子更黑更长了。
大姐夫来到赵一曼的床边,问她:“听说你吐血了,好些了吗?”
母亲都被赵一曼瞒过去了,大姐夫怎么知道她吐血?赵一曼不可置信地盯向姐夫。
“我听幺弟说的。”大姐夫紧接着解释说。
赵一曼想起来了,是她病倒后,幺弟从学堂回家时,缠着问她怎么了,她悄悄地告诉了弟弟,让弟弟瞒住母亲。没想到幺弟却把实情透露给了大姐夫。
“幺妹,”大姐夫停了一会儿说,“为家里的事怄气吐血不值得啊。我就不吐血,再生气也不吐血。我卖了田产到柳家乡办学,还有人故意在背后捅我一刀,到城里告了我。你说气人不气人,可我就不管他们这一套。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一定坚持干到底!”
原来郑佑之是被人诬告到县城法院,过堂刚刚回来。有人想取代他当柳家乡高等小学的校长,就告他霸占了学校财产,县里也不问青红皂白就传了他。
“如今的社会太腐败了,宜宾县城就是个缩影。”大姐夫接着说下去,“国家打了胜仗却要割地赔款,在乡下办点实事兴学育人也要坐牢,这是什么世道!光等死行吗?要敢反抗它,改造它!不是它来气死我,是我要给这个腐败的社会送终!”
郑佑之越说越激动,像是在课堂上对学生演讲:“这个世界正在发生惊天动地的变化,谁还有闲心思去生闷气?幺妹,如今列宁领导的俄国十月革命已经成功了;前些日子,北京的学生把曹汝霖这伙卖国贼也打倒了!……马上中国和世界都要翻个个儿!”
赵一曼听得入了迷,她觉得大姐夫真叫人敬佩!内心深处一激动,仿佛天大的困难也压不弯腰,大姐夫郑佑之的一席话已经把她带到一个崭新的天地里,在她心灵上播下了一颗革命的火种。
可是一想到自己在家里的处境,赵一曼又有些茫然了,她问:“大姐夫,哥哥不让我出门读书,我该怎么办呢?”
“你暂时不能出门去读书,就先在家里自修吧。改革社会需要知识,要有真本领。”
大姐夫临走还给赵一曼留下全套的教科书和一本新字典。
从此,赵一曼开始了自修学习。爸爸去世时留下的那一支旧怀表,成了她学习的好助手。赵一曼每天看着表,按时间分科目看不同的教科书。一般是上午读课本,中午练字,下午做作业,晚上写日记。每一周她把作业、作文、日记和读课本儿碰到的问题另外抄写出来让幺弟捎给大姐夫,请他批改和解答。郑佑之再忙也要为她这个编外学生批改作业,有时为解释一个词句都要写满两三张纸。
当时,上海商务印书馆函授学社面向全国招收学员,大姐夫郑佑之给赵一曼报了名。函授学社按期给赵一曼寄函授讲义,这使她学习的劲头更足了。
她家院外那一片竹林,青翠幽美,静谧凉爽,也派上了用场。她时常悄悄来到竹林深处一块儿青石板上读书看报。这个地方很僻静,很少有人来打搅她。
赵一曼为什么要一个人悄悄钻到青竹林里读书看报呢?其原因开始只有大姐夫郑佑之知道。那时,赵一曼读的已经不只是国文、算学、英文,还有被当局视为洪水猛兽的一些进步书报。
郑佑之作为赵一曼的姐夫和启蒙老师,了解赵一曼。从她的性格、志向看,郑佑之觉得赵一曼已具备参加革命工作的条件,于是,他不只教赵一曼学课本,还注意用革命的、进步的思想启发她成长。他经常借给她一些革命书籍,并给她定了《新青年》《觉悟》《妇女周刊》《向导周报》《民国日报》等报刊。
通过一段时间的自修,赵一曼的阅读能力有了很大提高,一接触到这些进步书报,她就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她被新思想强烈地吸引着,这些书报让她眼前豁然开朗,她开始真正了解世界、了解国家、了解人生。
大姐夫郑佑之是个细心人,他在借给赵一曼的小册子上,常加一些批语,有了这些批语,赵一曼读起来更容易抓住重点。
开始时,赵一曼是在自己的屋子里闭门而读,日子长了,她害怕念过的书被大哥发现,就钻进竹林里去读,格外小心,不让其他人知道。
时间一长,赵一曼的秘密还是被大哥李席儒发现了,他觉得这个幺妹害了“过激症”,会给家里带来灾祸。一天,趁赵一曼不注意,李席儒突然冲进她的闺房,发疯似的把那些进步书报都拽了出来,放在院子里一把火烧了。
赵一曼气得火冒三丈,扑上前去从火堆里拼命抢还没烧完的纸片,李席儒一把把她推开,还威胁她说:“不许你再看这些邪书,再看我就打死你!”
“你就是把我打成肉酱,我还是要看!”
李席儒烧掉了妹妹的进步书报,却扑不灭已在她心灵上燃起的革命火种。赵一曼追求革命真理的愿望反而更强烈了,她把投递这些进步书报的地点改在亲友家,甘愿跑很远的路去取,并且采取更隐蔽的方法,照旧读下去。
疼爱小女儿的母亲想用女红的方法收敛一下赵一曼的心,她买了一块白布和各种颜色的花线让赵一曼学挑花,赵一曼想了想,爽快地答应了。从此,每天赵一曼自己把门关好,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有人来敲门,她就在屋里喊:“我在挑花呀!”并不去开门。
几个月过去了,母亲给赵一曼的那块白布上,什么花儿也没挑出来。原来,赵一曼每天在屋子里假借学挑花儿继续读进步书报。这时她阅读的范围更广泛了:革命理论、历史、哲学以及“五四”以后出现的新诗和小说……她边读边记读书心得,有时心血来潮,还模仿着写了一些新诗和短文,请大姐夫修改。
新思想的冲击,改变着赵一曼的生活,她的心胸开阔了许多,也不再自怨自艾了,她要按进步书报上的号召投身到时代洪流中去。她对大姐夫郑佑之说:“我要学习秋瑾女侠那种精神,到外面世界去闯一闯,再不能老被这个封建家庭束缚着了。”
郑佑之看到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幺妹已经有了强烈的革命要求,引导她进一步投身革命已然水到渠成。于是他把赵一曼介绍给了共产党员何珌辉。1924年初夏,赵一曼由何珌辉做介绍人,光荣地加入了中国社会主义青年团。入团后,赵一曼兴奋得有好几天合不拢嘴。
从此,赵一曼开始了她的革命生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