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伸篇：自信是跨文化交流的通行证

对于即将要出国学习工作的人，他们的内心都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渴望或担忧——“我究竟要怎样才能融入当地人的圈子？”化学里讲，相似相溶，结构极性相似的物质才能彼此溶解，高度互融。我们预判了人对于异物和外来者的不接纳，也不断暗示着自己“人在一方生活，必须寻找归属与认同感”的理念。学习和工作本身能有多成功都不算真正的成功，完全融入，才是判定能否在异国他乡立足的基准线。

在国内应试教育体制下成长的小孩儿，有一种植根在骨子里的勤奋和韧劲。对于任何必须做的事情，我们善于找到一套方法论，然后严格地执行。似乎只要按部就班，就能达成目标。

我当时的思路是，和他们说一样的话，做他们爱做的事。刷美剧提升英文还远远不够，要模仿他们讲话的语调、表情和状态，要更夸张、更外放，多用“no offense（无意冒犯）”等类似口头禅。我每天看得最多的不是工作往来的邮件或报告，而是实习生的手机群聊。我努力地理解他们说的每一个梗，试图学习他们开玩笑的方式。有时候，大家聊到那些我并不熟悉的美术馆或高级餐厅，我会默默记下来，在对话结束时立即去谷歌搜索，如果凭记忆中的发音搜不出来，也不会问，我会把所有类似的读音全都搜索一遍，直到找到为止。比起是否在工作中得到夸奖，我更在意他们会不会邀请我参加周末的派对，比起是否获得“最佳实习生”的称号，更令我有成就感的是最后同事们为我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欢送会。

在美国实习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的表现是非常棒的。独立、勇敢、自信，我展示了我可以展示的一切。当时自然是无法意识到，我的很多行为方式，其实都流露出一种我身上本来压根不具有的“讨好型人格”。

那个时候我对自信的理解是，你能不能大大方方跟每一个人说话，主动一些，不要畏畏缩缩。而后的好几年，我经历了留学、求职、回国、转行、失恋、创业再转行等起起落落的事，在高低点间被甩来甩去的人生体验让我找到了真正的平衡与自信，也才得以理解当年那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只是在“ 表演自信 ”而已。她是要强的、敏感的、孤独的、脆弱的。想到这儿，我很想抱一抱她。

如果可以重来一次，我特别想以现在的身份，写一封信给当年的自己。我当然知道没有以往的经历，哪来现在的感悟。但我每每翻看从前的日记，想起曾经的摸索与挣扎，都会产生一种特别母性的、像看自己孩子一样的感觉。她理解也好不理解也罢，我只想把我想告诉她的事，统统告诉她。

融入从来不是一件必要的事

我很了解你，你是不害怕独处的，你从来不需要和其他女生结伴一起上厕所，你觉得像一阵风一样独来独往是最酷的，你甚至一直都试图和人群保持微妙的距离。但不管你承不承认，你害怕孤独，很怕。你享受被关注，渴望被认可，你受不了没有存在感的感觉，让你当“小透明”，可能你会疯了吧。

我想，你试图去融入的出发点，从来不是怕周五晚上没事做，周末太无聊无人陪伴，这些你都没问题的，你一个人可以在房间里玩出一大堆花样。你担心的是，他们只跟你说话，却不跟你交流。每个人都热情地和你打招呼，但没有人真正在意你是谁。努力提升语言和工作能力可以消除有形的沟壑，但敏感如你，无形的沟壑才最让你难受。

所以，你必须证明你开朗、健谈、有意思，不是你身上本来就具备的那一种，你想模仿那种像西方小孩似的开朗、健谈、有意思。第一周的时候有人跟你说：“看你的性格我还以为你高中就来美国了呢！”为了这句评价，你高兴了许久。

真的已经做得非常棒了！但我还是想跟你说，现在的你，已经有了很强的独处和适应能力，唯独不会的，是享受真正的孤独。适应与快速学习能力虽好，但将来你就会知道，一定会有失手的时候，一定会有你怎么努力都进不去的局面。真正可以给你万无一失的安全感的是，无论把你抛在哪里，无论外界对你的态度如何，你都可以只依靠自己与自己的交流然后继续前行的能力。

其实，能畅通无阻地沟通工作问题就完全足够了，你不一定要和他们有真正的交流。如果他们只是自顾自地说话，聊他们感兴趣的话题，不问你的意见，没关系啊，你听着就是了，你就好好摄取他们的信息和观点。如果你觉得他们的笑话不好笑，还可以内心默默吐槽一句。有关自己的喜悦、纠结、紧张等情绪，学习自我消化，完全无需借助外力。你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也常在洗澡时自言自语，你早已自带各种情绪出口，只是之前没有意识到罢了。

没有人在意你是谁——也不是一件那么重要的事。我不想跟你灌输鸡汤说，只要你够努力够优秀，就一定会被看见。不是的，事实上，实习生对公司真的不重要，做实习生就要有做一盘菜的自觉。

自命不凡固然给过你很多成长的动力，但一个人的优点，往往也是他最大的弱点，或者说，是最容易被反噬的部分。你应该克服掉这些。学会在该做“小透明”的时候舒适地做“小透明”，我希望你尽早完成这门必修课，不要让这些问题在你将来人生中更关键的时候成为你的瓶颈。

说回实习本身，你这次最重要的不是去证明自己有多能干（本身的发挥空间也不大），在你的人生坐标里，这次经历的意义在于，有一段在陌生的文化和环境里独自去应对的空灵时光，这才是最珍贵的。

我建议，你应该把这次赴美实习的首要目标定为，如何最大程度地了解、挖掘和突破自己。你能不能索性借用这次机会磨炼一把抗衡孤独的能力？我想，这比你做了多少个项目、交了多少个外国朋友重要得多。

如此想来，融入不融入的，其实就不是一件那么关键的事了。也许你心里还是有一些小顾虑，如果不和大家真的打成一片，是不是证明我自己能力不行？相信我，勤快地做好分内事，做好实习生这个职位应该做的事就可以了。至于融入与否，除了你自己之外，其他人不会很关注的。

找到自我时才算找到自信

你外显的个性特征是热情而富有能量的，再加上较强的演讲水平，很容易给人呈现出一种“自信”的感觉。身边的人都这么评价，你自然也就这么觉得了。

在美国参加聚会时，越到后来你越得心应手，你有了自己熟悉的朋友和同事，在那种氛围下也愈发游刃有余。但每次回家后，你都觉得酒水和甜点让你的胃不舒服，那些音乐你也不大喜欢。第二天早上醒来，你在想，喝完跳完之后，你们因此而成为了更信任彼此的工作伙伴了吗？还是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好像都没有。除了前一个晚上真的消散掉你很多能量之外，似乎没有其他收获。你隐隐地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在下一次聚会到来的时候从不拒绝。倒不是碍于情面不好意思说NO，而是你压根就觉得，你自己这种不舒适的感觉不值得被重视。

欧美女生的脸很立体，特别适合化大浓妆，你那个时候还不怎么化妆，你们一起去逛街买化妆品，她们给你试了一种特别重的眼妆。你不是很喜欢那款睫毛膏，但你买下了。后来和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去吃了冰激凌。

那些状态下的你是勇敢的、主动的，但其实也是拧巴的。不自知地去迎合，是因为你没有找到“自我”在这个环境中的轮廓与落脚点。自信是一种无条件地相信和珍视自己感觉的能力。自信的状态下一定会有一种由内而外的舒展，如果你觉得不舒适，不用怀疑，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只有在与外界碰撞和经历文化冲突的过程中，你才能意识到，你究竟是否具备找到自己位置的能力。而一个人在找到真正的自我之前，不可能拥有真正的自信。

一方面呢，你还是要勇敢地和外界碰撞，收集足够多的体验，但更重要的是，在独处的时候，把这些体验全都细致无比地沉淀下来，一丝一毫都不要放过，这当然需要耗费时间和精力。你尤其要注意那些让你觉得不够舒服的人和事。人们总会说，不痛快的事不要过多纠结。是的，不要停留在事情本身去纠结，但是你“不痛快”的内心感受是值得被重视的，因为即使是那些一闪而过的不舒适，往往都有着更深层的心理原因。只有通过这些外显症状一步一步深究下去，你才能看到灵魂本来的样子。浮于表面的见招拆招终究是被动而疲惫的，只有通过控制灵魂本源的力量，才可以真正强大。

在一次一次“体验——感受——反思——再体验”的循环中，有一天你会敢于承认很多聚会是无聊而没有必要的，不仅对你没必要，你甚至觉得对他们也没必要。你相信人性相通，人通过“心流”才能获得真正的愉悦。所以西方人自己就真的很享受这种泛而浅的社交吗？不一定。

有一天，你意识到，东方女生美在皮肤质感，适宜化淡妆，无需用太多阴影故意把轮廓勾勒得深邃。她们说：“眉毛这样画好看。”你笑一笑：“是，感觉很不一样！但我觉得不太适合我的风格。”你的喜好，你的偏爱，你的接纳与拒绝，都变得清晰而铿锵有力。

不刻意融入时最融入

最为神奇的是，当你的“自我”被勾勒出来了，你会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附力与魅力，是这种自我的力量，才让你身边开始有人想真的了解你是谁，在意你是谁。

想来，是不是有点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意思呢？

我想，最开始你关于“相似相溶”的认识就是不够全面的。人性是矛盾多面的，一方面觉得想和跟自己像的人做朋友，更容易聊到一块儿玩到一块儿，另一方面，其实人从来都容易被差异化的特质吸引。表层的相似可以让你更快获得每一场社交的准入门槛，但你不同于别人的地方，才构成了你的社交价值。

虽说每一个灵魂都是独一无二的，但能真的理解自己灵魂的人太少了。如果你想成为一个跨文化交流的社交高手，有且只有一种办法，就是比绝大多数人都更深刻地理解你自己，久而久之，你的言谈举止，你的立场观点，会散发出一种与众不同的气场，而这种气场，可以吸引别人来与你交流。

“不刻意融入”的被动，才是一种真正的主动。去模仿、去适应、去有意靠近的主动，事实上是一种被动。

你面对的环境和人，是多变的、不确定的，今天是在美国，明天在欧洲，后天去了日本呢？你怎么可能做到去一个地方就修炼出一种与之契合的相似性？所以，只有“自我”这张牌是通吃的。

当然，你能不能成功做到跨文化交流，我其实并不关心，这是结果，不是目的。我从来都是希望你真的自我，真的自信，真的能在孤独中变得更强大、更幸福，其他都是副产品罢了。

每个人都值得过上更自信的一生。我永远爱你。

——来自五年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