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1 。耿耿不寐，如有隐忧 2 。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3 。
1 泛： 漂荡。 柏舟： 柏木做的独木舟。 亦： 语首助词。
2 耿耿： 形容内心烦躁。 如： 而。 隐忧： 深忧。
3 微： 非，不是。 敖： 古遨字，与游同义。
◯诗之首章。总言忧愁。柏舟、泛流两句，喻心情沉重而恍惚；无酒、遨游两句，喻忧愤难遣。牛运震《诗志》：“耿耿之义，如物不去，如火不熄，不寐人深知此苦。”
我心匪鉴，不可以茹 4 。亦有兄弟，不可以据 5 。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6 。
4 匪： 非。 鉴： 铜鉴，可以盛水的容器，盛水后可以像镜子一样鉴照。此器后来为铜镜所取代。 茹： 吃，吞纳。
5 兄弟： 此处指丈夫。《诗经》中常以兄弟之情，比喻夫妻之情。如《邶风·谷风》篇：“宴尔新婚，如兄如弟。”先民重血亲，故兄弟重于妻子（ 钱锺书《管锥编 · 毛诗正义》 ）。 据： 依靠。
6 愬 （sù） ： 诉说。
◯诗之二章。痛言孤立无依之状。钱锺书《管锥编》：“我国古籍镜喻亦有两边。一者洞察：物无遁形，善辨美恶……二者涵容：物来斯受，不择美恶，如《柏舟》此句。前者重其明，后者重其虚，各执一边。”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 7 。
7 棣棣： 仪态有度的样子。 选： 算，筹算，算计，引申为因计较得失而改变准则的意思。
◯诗之三章。继前章“匪鉴”后，又以“匪石”“匪席”之比。博喻联翩，以明志节不移。
忧心悄悄，愠于群小 8 。觏闵既多，受侮不少 9 。静言思之，寤辟有摽 10 。
8 悄悄： 忧愁貌。 愠： 怨恨。 群小： 成群的小人，指众妾。
9 觏： 遭受。
10 静言： 静静地。 寤辟： 连续地拍打胸膛。 摽： 拍击胸膛发出的声音。
◯诗之四章。写内心之痛。“寤辟”句与前“耿耿不寐”相应。牛运震《诗志》：“寤辟有摽，写忧极惨切，妙在静言思之，以闲恬出之，意思便蕴藉。”
日居月诸，胡迭而微 11 ？心之忧矣，如匪澣衣 12 。静言思之，不能奋飞 13 。
11 日、月： 《诗经》常以日月比喻夫妻关系。 居、诸： 结构助词。日居月诸，犹言日啊月啊。 迭： 叠，日月交叠则有日食月食。 微： 日食、月食。《小雅·十月之交》“彼月而微，此日而微”，微即指日月之食。
12 匪： 彼。一说，非。非浣衣，即不洗的脏衣服，比喻心绪的糟糕。 澣 （huàn） 衣： 洗涤衣服，诗以衣服洗涤时的揉搓比喻内心煎熬。澣字亦作浣。
13 奋飞： 振翅高飞，有摆脱烦恼的意思。
◯诗之五章。“澣衣”以喻内心挫伤，形象有力。
《柏舟》，抒发主妇遭众妾排挤之愤懑的诗篇。
此诗的主题历来说法分歧较多。一种看法是小人在朝、仁人不得志的忧愤之作；一种意见谓为失志的臣子托言失宠妇人的述意诗篇，是屈原《离骚》的先驱；还有一种说法：齐国女子初嫁于卫即守寡，三年守丧后父兄逼迫其改嫁亡夫之弟而不从，作此诗以明志。此处采取的是朱熹《诗集传》说法。因为“亦有兄弟”云云，表明诗中女主人公未曾守寡；同时“愠于群小”表明她在丈夫面前失宠了。《孔子诗论》评价此诗是“《柏舟》闷”，只一个“闷”字。而这个“闷”字，当是从诗中“静言思之，寤辟有摽”的“辟”“摽”得来。《孔丛子》卷上有孔子“于《柏舟》见匹夫执志之不可易也”的评论，深合诗“我心匪石”等句之意。不过孔子言诗，多表达的是读《诗》的感受和受到的启示，因而“匹夫”不可坐实为诗中人就一定是男性。
此诗艺术成就极高，从隐忧言起，再以鉴镜之喻，表明自己不纳污浊的高傲人格，也表明诗中主人公所以有深痛隐恨的性格原因。高尚与卑鄙相比，往往是无助的，连原本亲如“兄弟”的丈夫都不可依靠时，房塌架不倒，困顿的高尚也只有靠高傲来捍卫了。诗篇第三章中“匪石”“匪席”的博喻，就高扬的是那煎熬中不破不碎的高傲人格。格调阴郁的诗篇之所以具有撼动人心的力量，也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人格力量。
